第9章 離盛京
雲聽的動作終是被人攔了去,她掙了掙被緊緊圈住的手,那只掌心粗粝的大掌卻紋絲未動,也只是令她細嫩的手腕被磨得發紅發痛。
鳳敖沉眸凝視着她,不複愉悅的嗓音亦顯得陰沉:“回答我!”
雲聽擡起頭與他對視,他眼中的質問與怒意刺痛了她,若有選擇誰願意自傷己身自毀容貌?她從來都知道世界是不公平的,便是小到家庭也都是不公的,不論是在這古代還是現代,都是有權有勢者的天下,是強者的天下。
可她知道這與他無關,他已經幫了她不止一次,她不應該以怨報德不識好歹。
遂她将眼中那燃着憤怒那火焰壓下,強迫自己語氣如常,卻是對他的質問避而不答:“鳳公子已幫我良多,只你方才也聽見了,對方乃是候府中人,權勢深重,你便此刻離開退出漩渦再請那府尹關系出面斡旋,想是都是盛京官場中人應會網開一面不遷怒于你。或是你只道是誤會也可,我不會牽連無辜的。”
可她發自內心為他着想的說辭并未讓鳳敖神情合緩,不知有意或是無意,他始終未曾松開手中那段細膩柔軟的皓腕,就這般眸色淡淡的看着她,再次問道:“你還未回答我,你方才可是欲備自毀容貌來借此打消那幕後之人的盤算?既你知那是盛京候府,便應也知若入了候府以你之姿定能立足,屆時榮華富貴名分地位亦也可手到擒來。可你卻寧願毀貌也不願俯就,可當真是與你那亡夫,至死不渝?”
她那死鬼丈夫就那般好,好到讓這個貌若天仙的女子能在他死後還能這般剛烈的為其守節,鐘情到寧願毀了這副天下女子夢寐以求,視若性命的容貌也不願轉投高門?需知這世間多少女子含恨守寡想要再嫁還脫不得身的,甚至還有寧願自降身份,或是放下身段也不想做這寡婦的,可她卻如此激烈決絕。
這一刻,鳳敖說不清自己心中是何滋味,他亦分不清這番話他是為候府問,還是為自己問。
為那沒福氣卻又有福氣能得如此女子傾心相待之人的些微不忿,又一時有些意興闌珊,若此女心中無人那他的目的達成便會是兩全其美,可她心有所愛--
一想到這個,他便下意識皺了下眉,他的驕傲自尊也不屑于強留一個心在旁人身上的女子在身邊。
雲聽自不是第一回 聽到有人如此說,這世間女子如浮萍,在家從父母,出嫁從夫子,她嫁與明霖又未能有所出,所以按此間規律雲家要她和離再嫁也是說得過去的。且在若水時因她的容貌太盛,也不是沒有人私下議論她守不住的。
雖此人與她不過兩面之緣,談及此有些交淺言深,可她仍是如對明母與明霖墓前那樣态度堅定不可動搖。
“我與我夫兩情相悅一往情深,自是一生只愛他一人,心甘情願守着他孤獨終老。便是那高門權貴,亦不能令我摧眉折腰。若非他,毋寧死!”
鳳敖雖已料到,可此番誓言自她口中說出仍是令他心中不快,胸悶發堵。
他定定看了她片刻,她的目光堅毅赤城無有一絲虛僞動搖,半晌,他忽地松開了手,鳳眸亦在她臉上莫名盤旋了瞬,輕啧了聲似是嘆息道:“好一個人間癡女,好一份情深意重,”情深到甚至讓他有些羨慕,啧。
“既如此,那爺就成全了你這一回情深。只不過,雲夫人,”
他轉身時最後看了她一眼,勾唇一笑,這笑狂放不羁,再不似之前僞裝的親善俠義。
“我敬你夫妻情深,便“幫”你一馬,以後,可莫要再遇上我。否則那時,爺我可就不會這麽好心了。”
他後半句說的極輕,雲聽雖離他只有一窗之格,卻仍是未能聽到他到底說了什麽。只是他最後那抹與先前兩別的笑容令她訝然又有些說不上的餘悸。
但一切都在看到他策馬離開命人将那候府爪牙重新綁好,又正面與那她看不清衣容的一隊人對上交涉,而後齊齊折返盛京後,徹底放下心來。
同時她不免對這位名叫鳳敖氣度不凡的男子真實身份有些好奇,對上候府都沒有一絲忌憚退縮,且那神情言語還頗有不放在眼裏的意思,那他的身份定然只高不低。
不過這都與她沒了關系,本以為必死的路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已是大大的幸運了。旋即她便将此人從腦中移開,一行人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返回了若水。
卻說此刻,最不解納悶的便是呂金,他家爺費了功夫心思到頭來竟竹籃打水一場空,什麽也沒撈到不說,還與候府杠上了,這怎麽看都不像他家爺的作風啊?
鳳敖聽到他的嘟囔聲,将心神自身後那漸遠不見的車馬聲中抽回,斜睨了他一眼:“怎麽,爺我做事還需向你解釋?那小婦人性子剛烈心有所屬,便是爺我如願納進府中也定是塊硬石頭,硌牙。爺我是那自讨苦吃的人嗎?且爺我會怕那候府?與他杠上又如何,淮安候府确是仗勢欺人張狂無忌,這天子腳下,朗朗乾坤,就敢如此明目張膽強搶民女,如此惡霸之行屬實可惡,爺身為一朝太尉,掌盛京兵權,定不能容此等以權壓人之風盛行!還有那雲浮德,不修私德,寵妾滅妻,賣女求榮,家風污濁,這等樣人也配與我同朝為官?爺我現下便要進宮參他兩家沆瀣一氣以權謀私之行,肅清朝堂!”
言罷便高喝一聲,用力甩了下鞭,朝他抛了樣東西留下句賞你了,人便狀似已無他念興致勃勃的率衛進城。
呂金擡手接過幾粒碎銀,輕輕掂了掂,卻是撇了下嘴。朝中哪家府中真幹淨的?也不見他家爺揪着鬧到禦前,還不是因為遷怒兩家借題發揮公報私仇?表現的那般不在意,卻恰恰證明了心中在意。別看這小婦人眼下被他家爺放了一馬,可也不過是他家爺一時行善,待哪日想起,說不得便将人弄回府中了。
遂他看着手中碎銀,小心的放進了衣襟內的荷包裏,這東西他是不準備花的,不定他家爺哪會想起來就找他要呢。
鳳敖說要參折可不是随便說說,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既與那小婦人保證成全她一回,便不會再讓她受這兩家迫害。且那候府與雲府立身不正,自己撞到他面前不收拾都顯得他太無能了。
皇宮,禦書房
當今天子鳳氏宣帝姿态疏懶的靠在龍椅扶手上閑閑打量手中的折子,看完後随手合上扔到那擺放軍機國政的禦案之上。
威嚴深沉的帝王之聲帶着笑意了然,看向那殿內左側姿态輕松坐着的,眉眼狂傲俊美不羁的年輕臉龐上,笑道:“說吧,淮安侯和雲卿怎麽得罪你了。”
鳳敖聽聞帝王問話,連站都沒站起,輕啧了聲,嘴角挂着他特有的漫不經心的笑擡眼看去,卻是語氣鄭重道:“聖上此言差矣,臣一心為國為君,怎會是因被得罪便上折參人?難道說臣在您眼中便是這等公報私仇公私不分之人嗎?”
雖他語氣鄭重可話裏卻未有對帝王的小心敬意,反而還敢質問天子,當真是膽大至極。
可宣帝聽後卻是龍顏大悅,朗聲大笑。這一笑也将臉上那威嚴冷肅給沖了開去。
擡起帶着碧玉扳指的手遙遙指着悠閑品茗的外甥笑道:“太尉一心為公,委實辛苦,朕自是看在眼中,還是說在太尉眼中朕便是那不明忠奸的昏君不成?”
此話一出,鳳敖當即便站起身來到殿中躬身拜道:“聖上言重,您英明神武慧眼識珠治國有方,實乃是千百年來難得一遇的明君,臣自是敬重愛重!”
鳳敖雖狂傲,卻非是那輕狂之人,何時做何事,何地說何話,他自是心中有數。便是對着待自己親如親子,特賞下國姓為名一國之君的親舅舅時,他亦拿捏的分寸得當,若不然僅憑舅甥親緣父母之蔭,他如何也做不到這領兵太尉之職。
他是否是真心所言,宣帝執掌朝堂閱遍群臣自不會看不出來。雖明知道他有恭維之意,卻仍是大為開懷。
令其重新坐下後,拇指輕轉扳指銳利的眸波瀾未動,心中已有了計較。
“雲浮德本領禮部侍郎四品官職,本應以身作則,立身持正,卻私德有瑕治家不寧,已是為禮部蒙羞令百姓生嫌,便降級一等罰俸一年靜思己過,命其切記修身,齊家之道。把心思放在用心當差上,少搞些歪門邪道!”
“淮安侯,”
宣帝沉吟兩瞬,想到折上所說,心中亦大為不喜,一身無诰命的老太太,竟也敢任意指揮府中侍衛借勢威風,竟在天子腳下強搶民女,如此橫行無忌委實猖狂!也可見其人,乃至淮安侯府平日裏已自視甚高到何種地步。
“治家不嚴,縱奴行惡,惹是生非,禍害百姓,實有負朕之信重。但念其為國效力立下汗馬功勞,便只傳口谕訓誡,罰俸一年靜思己過。”
如此兩道皇令一出,鳳敖當即便又重新立在禦案之前拱手一拜,滿意勾唇:“聖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