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信

因她嫁來時陪嫁過來對她不敬且反壓主子的丫鬟奴仆都被明霖發賣,所以這明府,乃至于貼身伺候她兩年多的薔薇,都不知道她在盛京到底有沒有故人,遂此刻看她娥眉緊縮的模樣也不敢随意出聲。

眼下的困境令雲聽不禁再次想起明霖,若他還在,定然不會有人敢觊觎她逼迫她,且便是有,他定然能為她遮風擋雨,如何都不會是讓她處于現下這般孤立無援之境。

可旋即她又咬着牙搖搖頭,不能再想着去依靠別人,一輩子還那麽長,她不能一直靠着別人,否則她永遠沒有獨立面對這個世界的能力。

她讓自己忘記來到這個世界得到的偏愛,回憶從前那個雖敏感執拗但人格自立萬事不求人的自己,若是遇到了這樣的事會如何面對。

過去她也曾因為容貌出衆但性格孤僻被人以此普信騷擾過,但那時的她是處在一個法治社會,她可以報警,可以舉報,甚至有一些性格腼腆的只需要她冷漠以待便會知難而退。

但在這個對女子處處束縛,對男子無條件包容縱容的世界,即便她是被騷擾的一方,也只會被人說是不守婦道,立身不正。

而且這個鳳敖的身份還不一般,性格也時而君子時而狂徒難以捉摸,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他還算有作為人的基本底線,不是那種強搶民女的無良惡霸。

他既然在盛京時願意幫她這個只有兩面之緣,甚至都不知道是她的情況下選擇出手相助,就證明他的本性是善良的。且他那次便就因她對明霖的情意而受觸動願意與侯府作對,那麽這次只要她再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也不是沒可能的不是嗎?

有了方向後再對症下藥就要簡單的多,她不能被他的口頭威脅吓到,退了一次,就會有無數次,更不能被他牽着鼻子走。

須臾,她定下神來,眸中明亮堅定已是有了主意。無論如何,先穩住他,等到婆母回來再說。

“薔薇。”

薔薇見她黛眉舒展,本就貌美驚人的臉上此刻更浮現了一抹奪目光彩,她不知那是什麽,她只知這一刻的夫人,身上有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生機與堅韌。以前的夫人像菟絲花,美麗,但柔弱,是依附在少爺身上存活,讓她看着便想要保護呵護的存在。而現在的夫人則有了根莖,雖仍然美麗惑人,但卻不再有那種脆弱易折之感。

“夫人您吩咐!”

雲聽已回房用明霖的帖子寫了封信,交給她,皎容淡淡道:“将這封回貼交給方才前來傳話的門房讓他送去。”

薔薇不疑有他,雙手取了帖子便快步出了門。

鳳敖收到回信驚訝的挑了下眉,贊許的目光看了眼堂下站着微帶得意的呂金,“此事辦得不錯。”

呂金極力壓制着不斷向上翹起的唇角,忍着得意躬身說道:“還是爺您教的好,奴才也是想着萬一雲夫人想找您找不到地方才特意交代留了個地址,謝爺的誇獎。”

鳳敖沒再理他,嘴角噙着笑慢條斯理的拆開信封,拆的時候他還在想,依這小婦人的脾性,應會是臭罵他,或是抵死不從,再不然是懷柔哀求,

但當他展開了信,他所想的那些全都抛之腦後,他整個人甚至因為驚愕而愣在了那裏。

“......”

這,這紙上連三歲孩童都不如,其醜無比的字,竟是那身姿嬌軟貌賽天仙的小婦人,寫得?

不得不說這一手堪比狗爬,勉強看得出所寫為何的字,極大的敗了鳳敖的興。甚至,草包美人這四個大字不其然闖入腦中,瞬間壓下了那小婦人先前在他心中留下的美好/蠻辣印象。

許是他愣怔的時間太久,呂金久等吩咐不到,便擡起頭看去,這一看,便見他家爺一臉愕然且夾雜着驚奇,嫌棄,哭笑不得等極為複雜的表情看着那信紙,能讓他家爺露出這等失色的神情,他亦無比好奇那信上到底寫了什麽。

可就算他急的恨不得抓耳撓腮也不敢僭越偷窺主子之物,只那過于好奇灼灼的目光還是被那上座之人發現,嘩的下便收了信紙。

鳳敖淡淡睨了他一眼,未有說話,但不怒自威之勢已然将他大膽的随從攝得額冒冷汗。

這小婦人寫得再難看,他也容不得除他以外的人看到嫌棄,大不了以後他二人紅袖添香教她便是。且這還是那小婦人頭一遭給他的書信,如此作想,竟又覺得那字雖拙醜,倒也不失可愛。

遂便又展開信紙細細看去,這信上所寫也才被他看在眼中。

“受了驚吓卧病在床,男女有別不可私相授受,玉扇确乃心愛之物,待愈後請君賞臉必有重謝。”

一字一句意味不明的念完後,鳳敖抻了下信紙嗤笑了聲,鳳眸微微眯起,暗道這小婦人次次見面次次都面目不同,這信中字意他分毫看不出上次她面對自己時那又打又罵的激烈情緒,言詞理智冷靜的仿若他人。

只若想以此來穩住打發他,可就太天真了。

高大昂藏的身軀忽地起身踱步到書桌前,大筆一揮便龍飛鳳舞的寫下一行字,而後親自封起,面色愉悅的遞給一旁,語氣悠揚道:“速給她送去。”

呂金躬着身雙手接過不敢遲疑便快步退了出去,不多時便有一匹快馬自欽差別院疾馳而出。

兩刻鐘後,南城,明府。

彼時雲聽才剛草草用了些許晚膳,心中已打定了主意明日一早她便派人去請大夫進府做足了她确是身體有恙的假象,他既如此輕易便能派人找上門來,說不定也會派人盯着。說白了,他不過就是對自己一時興起,并未到非她不可,沒到那麽深的執念的地步,她也就不信他敢青天白日擅闖民宅。

她還沒有自作多情到以為自己有何魅力能讓一個男子不遠千裏追到此處,且那人也不是那種色迷心竅昏聩之人,所以他從盛京到此定是有旁的事要做,他也不可能長時在這裏耗下去,她只需要與他拉鋸到他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即可。

甚至也許不用幾日,以他那等自恃尊傲的性子,便會因她的推托掃興移了新鮮不再強求她這硬石頭。

然等她竟再次收到那人回信中所說的內容時,方才所思種種皆都化作了煙雲。

“可是受我之驚?若真如此我必得攜重禮登門拜訪以示表歉意。既夫人出門不便,那約定之地便就改做貴府,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啪!

雲聽猛地将信紙拍在桌上,被他信中那氣定神閑油鹽不進之意氣得呼吸急促亂了規律。她就不上套,便是他來了她也只做不聞,若他敢鬧,她便報官将他當作不軌之徒抓了起來!

既已打定了主意,雲聽便深吸口氣不再自擾,将那字跡狂放的信紙直接點燃毀屍滅跡。

卻還未等她松口氣,竟又有信送來,且一同而來的竟還有些人參靈芝等珍貴大補的藥材。但這次她連看都未看便将那信直接銷毀,便連那藥材也直接讓人退了回去。

待眼前再無旁人之物,雲聽微松了口氣,見薔薇皺着眉滿臉不解的樣子,正要解釋,竟又聽得門房來報道是故人又有東西送來,

如此來來回回不給她反應的空暇,就又收了對方三封書信,及快要擺了半個屋子的補品。且那些人将信與東西在門前放下就走,根本不給門房開口拒絕的機會。

而此時天色已經全黑,那人又并未掩人耳目的數趟來回,已是引起了附近百姓的注意,她若此刻讓人将東西原路返回怕才是令人覺得奇怪。

好在那人送信送東西的行為并非無止境,許是一直未見她再回信,五次後,便再沒了動靜。

雲聽看着屋中那包裝精美只看盒子便知價值連城的東西只覺胸悶發堵,咬牙切齒的吩咐人将東西搬去外面她看不到的地方眼不見心不煩,又讓薔薇将那幾封信全燒了,直到她目光所及之處再無任何旁人之物,才舒了口郁氣,而後又深吸口氣去室內的牌位前照常将白日之事低聲與明霖訴出,才上床抱着他的枕頭不再多想。

鳳敖左等右等,信去了一封又一封,都未能再等來一封回信。那讓他期待的鴻雁傳書之傳情之舉,及初次收到她回信的好心情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落空重歸平靜。

再次将那被他看了數遍已經卷了邊的信紙重新拿出來,看着上面已被他看慣的,顯得甚為可愛的字跡,緩緩勾唇笑了下。而後又如之前每次看完那般将其對疊整齊貼身放于胸前,起身步向內室寬衣洗漱,靜待明日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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