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蠱惑
雲聽見他神色有異,滿以為是他自覺麻煩已生退意,便乘勝追擊道:“不錯,所以強扭的瓜不甜,這世間好女千千萬,總有一個乃能得公子真心相待,我便祝公子早日覓得真愛,長長久久。”
就算他真有權勢,也不可能對抗朝廷,有了這貞節牌坊在,誰若敢欺她,那便是打朝廷的臉面。若他有腦子的話此刻便應及時收手放她離去!
可雲聽終究太過天真,她不知道在這樣皇權至上的時代權勢滔天便可翻雲覆雨。便是她那貞節牌坊之請得到批複,可只要這牌坊未立,若鳳敖想,他便可以力挽狂瀾。
更莫要說,他當時一時興起查閱若水報折,根本就未曾看到有人請立牌坊一事。可看這小婦人信誓旦旦自以為有恃無恐的天真模樣,倒不像是空口白話,那麽這中間到底是何處出了纰漏?
不過不論是誰的手筆,最後受益的都只會是他。
鳳敖倒不是怕了這貞節牌坊,只是目前的他對這小婦人是有喜愛有興趣,也有非得不可的私欲。但這點喜愛還未到能為了這小婦人去與朝廷抗争,去與父母皇帝解釋的地步。
但此刻他卻并無要将真相告知她之意,更是對她方才那一眼便能看透的借口視若未聞。
只身形微動,高大挺拔的身子便靠在了身後的圈椅背上,遒勁修長的雙腿自然的伸展着,雙臂慵懶的各放在扶手上,微擡了下颌鳳眸幽深的睨望着她盛若桃花的嬌顏,嘴角噙着抹玩世不恭的笑,說道:“盛京雲家與淮安侯府類同之事,想來在這若水,夫人也未有少遇吧?”
雲聽心中不由咯噔了下,面上本就微緊的神情亦流露出沒來得及掩飾的驚愕。可随即她又了然,他既是連明府的事都掌握的如此清楚,那她這個以美貌名揚若水的新婦寡婦曾被人口頭糾纏之事,自更瞞不過他。
只他避而不答反提起此事又是何用意?
“鳳公子有話直說便是。”
鳳敖就喜歡她這不扭捏的直白性子,銳利深黑眸愉悅的微微眯起,勾了唇道:“那你便就應知道,以你之姿若無人護着,會落得何種下場。”
不給她争辯的機會,又接着說道:“明家的餘威或還可佑你一時,但你只需想一想那敢出言不敬你之人,便知人走茶涼的道理。也莫要說你願自毀容貌息事之思,你之姿人間絕色天下無雙,怕是你那亡夫在時心生愛慕觊觎者便已非少數。可你一無煊赫疼愛的娘家,二無強權背景的夫家,除非你容顏盡毀,否則下場終難逃淪落一途。”
看她猛然煞白的臉色,鳳敖雖心有憐惜卻仍主意不改,概因他所說,盡乃實情。她空有傲人的美貌,卻無有能護着她,撐着她的底氣。
遂身形微動,前傾了身子湊近她低聲說道:“還有你那貞節牌坊,”
雲聽已不由随着他不緊不慢卻擲地有聲的話中聯想到他所說的可能将會發生的事情,一聽後話,更覺後背生寒,卻咬牙強撐着不露怯色,“你到底想說什麽,”
鳳敖眼簾微動,便将她臉上的虛張聲勢盡收眼底,微微一笑:“便如你所說,你那貞節牌坊報了上去,但你怕是不知,這牌坊可非是你想便能得的,你之情意雖是難得,可一無功于國朝,二無澤于百姓,貞節牌坊茲事體大影響者甚。你憑何以為僅憑着你對你那亡夫那世間女子皆可做到的忠貞不渝之情意,便能令朝廷無視理法,而如你所願?”
雲聽愕然愣怔着看着他,腦中混亂,紅唇微動,卻說不出一字反駁之語。
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那麽久那牌坊之事都未有音信傳來,怪不得上次問詢婆母的表情那般有異,原來症結在此。
怪不得他有恃無恐,怪不得他敢青天白日便将她擄截了來。正如他所說,擁有一張如此盛顏姿貌卻無有可與之匹配的家世,就注定了她将命運多舛遭人觊觎。
雖不願承認,可明家只有兩個寡居女子當家便已是一人人可欺的對象,她們現在的安穩,不過都是靠着明家那點餘望,或可說,是願意念着那點交情給予方便。可人心最是難測,便如雲家,不正是無情無義落井下石之輩嗎?
而她所倚仗希冀的貞節牌坊,卻當真是她妄想了,她只知她願意為明霖孤獨終老不離不棄,卻忘了這個要求女子三從四德的時代,任何一女子都可做到,而她這自诩的情深有意根本無有令人側目之處。
且她竟天真的以為這牌坊是那樣要了便可得的,是啊,她只知那牌坊可讓她有所倚仗,也可震懾他人不敢造次,卻怎未想到欲要取之必要先予之的道理呢?她除了容貌出衆,于國于民卻無任何貢獻,正如他那殘酷的現實之言,她憑什麽以為她這點人人可做到的兒女私情能夠令朝廷服衆?
許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蒼白無依,茫然無錯得惹人憐惜,鳳敖眸中的冷酷褪去,帶着五分柔意低聲安撫與蠱惑道:“與其被動的被人擺布,何不如主動投入強權懷抱尋得庇護,唯有如此,才不必再擔驚受怕餘生無所依。而我,便可保你榮華富貴入得高門,只要有我在,便沒有任何人敢動你分毫。而你能得到的,不論是身份地位富貴榮華,都只會比你那亡夫給予的,要多得多。”
先是讓她感受到迫在眉睫危機四伏的殘酷現狀,再以強大的權勢與溫言許諾誘她順着他所想慕強依靠。危險與安全,強者與弱者,他将她的人生限定在荊棘與堂皇之中,讓她自己選擇,甚至是別無選擇。
軟硬兼施,激起她的害怕,瓦解她的理智,又曉之以理,最後籠絡人心,不愧是強權者操控人心的好手段。
雲聽雖心機不深閱歷淺薄,但并非蠢人。
她沉默了許久才将整件事捋順清晰,她知道自己已經落入了一張名為強權者的網中,所謂的選擇不過是他放松她警惕的虛僞罷了。如他所說他的權勢可讓她不受任何人掣肘,那麽反之,若她當真無路可走時,他的權勢也可以将她所有的選擇一力碾壓。
可縱她心中清明又如何,她有能破局的法子嗎?
“鳳公子口口聲聲他人擺布,你眼下所為,又與他人何異?而你所謂的他人不過都是未知或不可能出現的人,而你,卻是已經做了這等強迫之行之人。”
鳳敖眸光微亮,略帶詫異驚奇的看着她,這小婦人雖性烈且爆,但終究是個女子色厲內荏外剛內柔,卻沒想方才他那一番拿捏之語竟未能令她就範,還能如此冷靜理智的不為所動,口出反諷。這份處變不驚着實令他意外驚訝,且喜愛加深,如此絕貌佳人,內有錦繡,已可算是才貌雙絕,也令得他想要降納了她,得到她的興致更高漲幾分。
他的目的從始至終都不曾隐藏,便是被她猜中拆穿,鳳敖也不見絲毫慌亂。
只輕笑了聲似是感嘆她不好糊弄,而後又将身體緩緩靠向椅背,似是無意随手自腰間取下一物于指尖輕轉了下後,便一下下緩慢的輕敲另一只手手心,優雅傲狷的看着她。
“我有無危言聳聽,夫人只需稍一思量便知真假。我還要在此地再待上三五日,夫人若想通了,或是遇上什麽麻煩事,便派人送信至昨日之地,我自會知曉。”
雲聽随着白玉扇轉動的眼眸忽地一亮,心中生喜,他這是要,放她走?
可旋即,對面好整以暇的話便将她剛升起的慶幸打破,
“便給你三日考慮,是自願許之,還是被動予之,兩條路的選擇雖殊途同歸,但一條是皆大歡喜,明府乃至一切流言蜚語我都會為你解決。而另一條,徒勞反抗最終不過只是傷己而結局不改罷了。你應知,若非對你有意,我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我對你,已極是體貼容情了。”
見她已起身欲走的纖弱身子猛然一震,那還未離開桌面的瑩瑩玉手亦猛地緊扣,鳳敖淡淡瞥了眼,便将目光落在她冷若冰霜卻仍美得如神女般的側臉上,暗贊了聲冰霜之美,晶瑩剔透,卻脆弱易折,正如她的人一般。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放過自己了,雲聽攥緊了手牙關緊咬,他憑什麽自說自話就高高在上的決定了她的歸所,一個仗勢欺人趁人之危的自大登徒子,想要令她折腰屈服,做夢!
雲聽眸中燃火,深處卻冷靜至極,她轉過身,美眸灼灼沉靜的看着他,忽地伸出一只指腹盡是道道密密麻麻細小傷口的玉手,冷然說道:“既如此,便先将白玉扇物歸原主吧。”
眼前這一只手,雪白細膩,肌骨勻稱,是一只只看手便能窺其盛顏令人驚豔的存在,可潔白細嫩的指腹卻白玉有瑕,橫亘着細小密麻的傷痕,乍一看去竟好似是被殘忍的用了刑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