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相逢不相識(3)

蔣雨萌坐在副駕駛上,雙眸如冰,臉色沉沉。旁邊開車的是個二十多歲的男子,一雙眼尾上挑的鳳目,若三月春水,一笑間桃花紛飛。穿着時尚醒目,一看便知是個纨绔。他就是葉晨。

“別那麽冷淡嘛,蔣雨萌小姐。”

“哼。”

葉晨無辜的挑眉:“只不過把你的鈴聲偷偷改成了我清朗帥氣的聲音而已,犯不着這樣無情的對我施加冷暴力吧。”

她扭頭看窗外,不想理會他。

“喂~~蔣雨萌小姐,美麗無雙的雨萌小姐?雨萌?小萌萌?小萌妹?”

她終于忍不住,冷聲:“有話快說,沒事閉嘴!”

“真沒良心啊,也不看是誰那麽不辭辛勞的給你跑腿,我的親親蔣小姐。”

“別叫我蔣小姐。”

他故意這麽叫她,不過是嘲諷她。這六年葉晨花在她身上的錢不計其數。沒有人會平白無故的幫誰。他不問她身份,不問她到底要作何,但每每有求必應。她從未對他說過一聲“謝謝”,因為,他必定會從她身上讨回來。

“告訴我,你是誰?”她偷偷翻過他的身份證,上面的确是寫着葉晨,二十七歲,照片上也的确是他。可是,她不相信。

“蔣小姐,我說——”

“我說了別叫我蔣小姐,你知道我不是!”她當然不是蔣雨萌,她是傅一宣,不是名門千金,而是個披着謊言的,壞女人。

“要裝就要裝全套,”葉晨笑着,湊近在她,認真而帶着絲恐吓的語氣“說不定,這車上正裝着竊聽器呢……呵呵……”

“……”她雙手緊握,一雙美眸似寒刀,緊緊盯着他臉上每一絲浮動,“說,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麽?”

“哎,蔣……呃,美人小姐,我早說過了,我不過是個有點兒小財沒出花的敗家子,天生無敵二世祖,生活如一潭死水,每天必須要找點樂子解悶兒。恰好你就是我的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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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人,每次都用漫不經心的語氣放浪的話語避重就輕,讓人無法看透。

“你為什麽要救我。”這是她一直想不明白的。

他們的初識是在六年前,那個冰天雪地的黎明。垂死的傅一宣趴在岸邊雪地上,肩上刀傷,血流下來染紅一片落雪,雪白,腥紅。她一張臉皮翻肉爛,慘不忍睹。白雪皚皚的地平線上朝霞絢爛。日出的一剎那,一襲雪白大衣的人背光而立,看不清他五官,金紅的晨光勾勒出他暖暖的輪廓,好似天使一般。他救了瀕死的她,把她送去歐洲,用了六年的時間,讓她換了一張臉。六年裏,他只偶爾出現。不過自她回國,他倒有陰魂不散的趨勢。

“因為你長得——”

“別說我長得美!”他們第一次見面,她渾身比老鼠更髒,臉比夜叉更吓人更醜。所以每次聽見他的“奉承”“贊美”總忍不住憤怒。那是chi 裸-裸的侮辱。

“呃,好吧。”葉晨正色,看着車前方,玩世不恭的不羁消散,許久才緩緩啓齒:“其實我當初救你,的确是有原因的。你,讓我想起了我的初戀女友。”

傅一宣轉眸看他。葉晨臉上沒有了癞皮的神情,側臉多了些英挺的味道。這樣認真神色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

“她是個富家小姐,和我算是門當戶對青梅竹馬。我喜歡了她十年……”他頓了頓,目光飄渺,“六年前我生日那天,她說要為我做一頓燭光晚餐。她那樣懶的小懶蟲啊,從沒有進過廚房。她給我打電話說晚上要給我驚喜……”

他淡淡一笑,帶着傷感。

“她打電話告訴我說她砸爛了好多盤子碟子,像只小貓一樣喵喵的抱怨了好久,但是又接着做了,讓我晚上一定要去…………可是那晚,我喝醉了,忘記了……等我酒醒,接起電話……她家失火了……是從廚房開始……”

語氣随着話語內容波動,最後化成濃重的哀傷。

“她葬身火海……蜷縮在廚房……直到最後一刻,她都在……等我……”

車裏的氣氛驟然凝重,傅一宣不再看他,低下眸子。二人都不再說話。

傅一宣不言,心裏卻冷笑。多麽凄美的愛情故事啊,可惜,是假的。他開口前的瞬間,眼光浮動了。那是快速動腦的證明。他在說謊。

傅一宣拉開淺黃色的窗簾讓陽光照射進屋子,想要驅散這滿室的冰寒。

為什麽夏末的時節卻如此冷,冷得好像心髒都要結冰。

玉白的小陽臺外流淌過一條碧色小溪水,溪邊種着金色的水仙。陽光下,她反身靠着白色欄杆,看着這宮殿一樣的房子。這是一個市郊的別墅園子,設計處處是意大利風情。前幾日,葉晨直接把他帶到這裏,說這裏就是她的家。

他從不問她到底要做何,是覺得沒有必要麽?此刻這周圍,是不是,有人潛伏着正盯着她在陽臺上的一舉一動?

傅一宣不着痕跡的睨一眼靜悄悄的四周。

罷了。

就算是他真要害她,她也不能與他決裂。現在,她只能利用他。等真正到反目那天再做打算吧。

淺色的窗簾在陽光的折射下有炫白的光暈,像,潔白無暇的宣紙。

在手機上輸入那反複在她腦海裏的電話號碼。猶豫了許久,一直不敢按下那撥通鍵。

很想,很想聽見她的聲音,很想,聽見說,她安好。

“喂~”

聽筒裏傳來一個女人毫不修飾的聲音,帶着鄉土氣。

“……”傅一宣張口無聲,一時竟沒有勇氣開口。

“喂?誰呀。”

“……”

“喂?喂?”

“劉嬸子……是我……”

“你是?哦,劉小姐,你是劉雲小姐吧?”

“……嗯……”

“怎麽不說話呢,我都差點挂了。”

“我姑姑她,最近好嗎?”

一個月沒有聽見她的聲音了。

“她,她好呀……一切都好着呢……”對方的聲音似有一頓,而傅一宣自顧沉溺在自己的心痛中,沒有注意到劉嬸子那絲不自然。

“我想跟她說說話。”

“嗯,好,我馬上把電話拿過去,劉小姐您先等一等。”

電話裏傳來那邊有劉嬸子的喊聲。喊了兩聲卻無人應,然後就是響亮的腳步聲急急跑。傅一宣分辨得出是劉嬸子的腳步聲,她沒有讀過幾天書,是個急性子的婦人。

聽筒裏有個聲音越來越近。傅一宣眼睛有些酸痛。

電話裏傳來一個溫柔的聲音,慢慢的念詩: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多久,沒有聽見她那樣恬淡的念詩。劉嬸子叫她接電話,可是念詩的聲音依舊不斷,好似并沒有聽見周圍,活在她自己的世界裏。傅一宣知道,她定是陷在從前的記憶中。好,那樣很好……

“劉雲小姐,你姑姑她不理啊。”

傅一宣壓抑喉嚨的哽咽。

“……不用打擾我姑姑,我就這樣聽聽她念詩就好了……你把電話放在她旁邊……你去忙你的吧……”

“好的。”

又有腳步聲傳來,是劉嬸子走開了。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傅一宣把聽筒緊貼着耳朵,細細聽着那個聲音,想象着她淡雅的臉上帶着娴靜的笑,邊念着詩,邊右手執着還未去竹青的青竹毛筆,在一塵不染的宣紙上滴墨寫下詩句。這是她最喜歡的詩……她常常念着,笑得恬靜……她喜歡用緞帶松松的束發,像古代江南的女子……拿着古書卷,教傅一宣寫字,念詩……

“宣,昨天教與你的《葛覃》背誦來給為娘聽聽……”

小小的傅一宣搖頭。

“《葛覃》太長了……記不住……”

“小墨呢?”

身邊立着一個白衫的小少年。開口朗朗:“葛之覃兮,施于中谷,唯葉萋萋……”

他總能背出來,傅一宣總背不出來。

一對兄妹并排立在書案前。看着女子白皙纖長的指禦筆行走在宣紙上。

黑墨,白宣。

“墨無宣無所依傍,宣無墨徒留悵惘。你們兄妹以後要像着宣與墨一樣,相互扶持依傍,相親相愛……”

傅一宣抹去臉上冰涼的水痕,收拾起零碎一地的心痛。電話裏的女人還在念詩,一遍一遍,像從前那樣。

傅一宣翕動嘴唇,卻無聲。

她想大聲的叫她媽媽,喚醒他,可是又不忍心破碎她的夢。再者,她也,不能……

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今天已是第八天,還沒有李肖的死訊。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傅一宣心中不安。

難道他,真沒死?

如果他沒死……她的死期就到了。

是不是,應該去李家探探風……如果去……必須萬分小心……稍有差池就是自投羅網……

傅一宣兀自沉思,極慢地走下回旋樓梯。空曠的屋子裏是拖鞋有一下沒一下的吧嗒聲。腦海裏浮現李亦芯那一閃而逝的僵硬……

傅一宣頓下步子,豁然明了。

原來他們在耍這個花招……

按兵不動,引她出來。

哼。差點中計。

葉晨找來照顧她飲食起居的傭人被她遣退了。說是傭人,恐怕是他的眼線。

屋子很大,很空寂。周圍沒有人才是最安全的。

走出門,掠過花園草坪小石路。白色栅欄門邊有郵筒,取出報紙。

看見那紅字标題頭,傅一宣眼中一驚——“名富李肖命隕豪宅”

一時心內驚濤駭浪,她竭力忍住手的顫抖,想起自己滿身滿手的鮮血,想起李肖渙散的瞳孔瞄着她……她一條藍裙子被他的血染透……

“蔣小姐,你不舒服嗎?怎麽抖得那樣厲害。”

一道蒼老的聲音猛然響起——

一個老大爺拿着掃帚在清掃路邊的落葉,他雙眼緊緊看着她,走近。

傅一宣目光微閃,定了定神,不着痕跡地将報紙放下貼在身側,以免被他看見。

“風涼,我,身子弱……”

顧不得諸多優雅大方,傅一宣轉身掠過彎曲的石子路,回屋。

她需要一個無人的地方靜靜理順這件事。

這個大別墅園很大,幾個園區間道路也互不交叉。她不知道有沒有住人,也無心去打探。這個清掃落葉的老大爺總是把她這一片莊園清掃得尤為仔細,該說是過分的仔細,在路上磨磨蹭蹭,時不時往宅子裏看。

傅一宣放下報紙。

報紙上寫李肖是被人一槍打穿頭顱死于他私宅內的大床上。事件描述都沒有錯。只是,時間變成了昨晚。

為什麽時間會變成昨晚?按理是不應該的。

這遲來的死訊……

他們定是在設什麽圈套,等她往裏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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