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問題?”朋友不解,“有哪裏不對嗎?”

“嗯……你從城市來的,可能不是特別清楚靈位的寫法。”你對朋友慢慢解釋起來。

靈位上的文字的斷句應該是:顕祖考/田公/諱/郁屈/府君/生人趣位。挨個解釋起來,顕祖考是孫子為爺爺立位的尊稱,田公是先人的姓氏,郁屈是先人的名字,府君是敬稱,生人趣位則是祝語。

“其他都還好說,按靈位文字理解,這是我爺爺給我高祖田郁屈,也就是我爺爺的爺爺立的位。就是這個生人趣位太奇怪了,”你說着,把你剛剛打翻的靈位們一一扶正,“一般來說,這裏都是寫生西蓮位,意思就是祝願亡者早登西方世界。生人趣位這種寫法我從沒見過,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覺得,”朋友舉起手,一副小學生回答問題的樣子,舉起的手裏拿着手機,“我們可以借助科技力量,千度一下。”

雖說氣氛很緊張,你還是被逗笑了。

朋友伸手捏捏你笑着的臉,然後低下頭開始查人趣這個詞,錯過了你一下紅起來的臉龐。趁這個時候,你趕緊出門從院子中的水缸裏舀了水清洗傷口,又狠狠洗了把臉降溫。再回來時,朋友恰好擡頭:“查到了——诶,你臉怎麽濕漉漉的?”

“別管我啦……你查到什麽了?”你這才注意到朋友的表情不大好看,幹脆挨過去,一起看向手機上顯示的搜索結果。

千度百科內容冗長,你一目十行,提取最關鍵的信息,很快就得到了你需要的解釋。

人趣,梵文Manusya的意譯。為世間“五趣”或“六趣”之一。亦作“人界”、“人間”、“人道”等。

“所以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喃喃自語。

孝孫在此,祝願亡故的祖父田郁屈,得以,來到人間……?

你不自主地打了個冷戰,之後才忽然想起些什麽,開始在靈位中尋找特定的目标,直到目光鎖定了靈位之一。

“果然有啊,”你指給朋友看,“這座靈位才是我高祖父的,你看,這上面的文字就很正常,名字也不一樣。那這個田郁屈是什麽人?是我哪來的高祖父?他的靈位怎麽會在這兒?”

“他會不會就是……”朋友猜測,聲音壓得有點低,“你爺爺給你找的那個陰神…?”

光線昏暗的祠堂似乎把室外的陽光全部隔絕,一旦目光集中在某個點上,就容易誤以為黑暗的角落中有人窺探着自己。在這種地點,從朋友口中聽見陰神一詞,陰森感緩慢爬上了你的脊背:“不會吧……趙神婆說請陰神是給我當養父養母,可這牌位明顯有很長年頭了,也不知道會不會比我年紀都大。再說了,是給我請陰神,為什麽我爺爺要認陰神作祖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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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朋友說。

你們面面相觑,面前叢叢靈位緘默不言,沒有人回答。

感覺到氣氛有些壓抑,你匆匆把那漆黑靈位放回原處。

你總覺得手上拿着這麽個玩意兒實在是讓人瘆得慌……

“走吧,我們去找趙神婆?”你提議,“沒準她會知道些什麽呢,論這些,她可是專家呀。”

“OK!”朋友也打起精神,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咱們走!gogogo!”

你們一起離開祠堂,陽光倏忽回到身上,有種起死回生似的錯覺,結果正好遇到你爸媽往大門外走。你爸注意到你胳膊上顯眼的傷口:“怎麽啦?”

“被小蛇咬了,我認得,沒毒,可能是水蛇什麽的,不礙事。”你說。

“我跟你媽幹完活去鎮上買東西,到時候買點驅蛇藥回來,你要是不舒服就趕緊去診所,”你爸點點頭,“咱們這水多草密,蛇也多,我跟你媽都被蛇咬過,就是你從小就沒遇上過,今天也算頭一遭了。”

你媽想了想,補充:“好像你爺爺也是,不招蛇。”

“知道啦!”你匆匆應聲,拉着朋友奔出大門。

趙神婆住在村外,得過條河,臨出門前爸媽又追上來,硬給你倆塞了個不鏽鋼保溫杯,說是裝了家裏煮的草茶。你們這才上路,一路過了河,走過昨晚那條土路,徑直到趙神婆家。她似乎早就在等你們了,今天看起來情緒穩定了許多。

“來了?”她拉開門,把你們迎進去。

趙神婆家很黑,窗戶正好在背陽的牆上,屋子裏沒太多光亮,隐約瞧見牆上貼着幾張舊佛畫,桌子中央擺着一張老婦的遺像,兩旁亮着塑料電蠟燭。桌子上還放着一個小盒子。

“是我師傅,”趙神婆注意到你們倆克制不住頻頻掃向遺像的眼神,多解釋了一句才切入正題,“昨個兒晚上之後還發生了什麽怪事嗎?”

你想了想,把早晨發現那座漆黑靈位的事兒說了,趙神婆表情不變,只問:“牌位帶來了嗎?”

“沒有,太瘆人了。”

“哦……”趙神婆又道,“那座牌位上寫了什麽?”

這次朋友替你回答:“顕祖考田公諱郁屈生人趣位。”

朋友說完,又添上幾句自己的想法:“這名字還有點怪,田郁屈,田郁屈,誰會起這種寓意不好又文绉绉的名字……又是郁又是屈的,聽着怪不順耳的。”

趙神婆沒有反駁,臉上的皺紋擠在一起,像張陳舊的毯子:“小姑娘,你說的對。哪有鄉下人起這種名字呢?這本來就不是人的名字。”

你一愣,沒料到這個話題來得這麽早、這麽突然,脫口而出:“這就是那個…陰神?”

“不不,比那更清楚了,”趙神婆好似打了個哆嗦,“咱們村子每年冬至中元都要去河頭燒紙,你曉得為什麽嗎?”

“呃……燒給孤魂野鬼、過路朋友?”

“不,錯啦,燒給過路朋友大多都是在路邊燒。這些河頭的紙錢,是燒給河神的。”趙神婆自言自語,“河神……”

河神。這是繼陰神後,你第二次聽見這些神名了。

“河神?”朋友有點疑惑,看了看你沒有說話的意思,便自己問,“你們這一帶還有神?”

“怎麽跟你說好呢,小姑娘,”趙神婆放低聲音,“你是外地人,不曉得…不過現在本地也很少人知道這個了……我們這兒的河神啊,就是蛇,河神就是蛇神。”

“蛇?”這個回答和你們通常印象裏的神大相徑庭,你想到早上被蛇咬的事情,更加不适。

“咱們村有很多蛇,老一輩都說是因為有小龍在河,”趙神婆解釋着,同時突然扔下一個重磅信息,“郁屈就是古時候蛇的雅號。”

田郁屈。這三個字在你腦海內不斷擴大。

“田郁屈,意思就是田裏的蛇。”趙神婆說。

作者有話要說:

小龍:蛇雅稱

郁屈:唐 韓愈 《初南食贻元十八協律》詩:“惟蛇舊所識,實憚口眼獰。開籠聽其去,郁屈尚不平。”後以稱代蛇

有點想去把頭發染成粉色過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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