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田郁屈指的是蛇?我爺爺,讓一條蛇給我續了命?我爺爺認蛇作祖父,給它供了靈位?”你重複着趙神婆的結論,不敢相信自己說出來的話,“可是——為什麽?”
趙神婆悶聲道:“這個…我也不清楚……”
朋友有些急了:“不管是蛇是鬼還是神了,如果這是真的,趙神婆,總有破解的法子吧?”
你心中的天平其實已經更多傾向于“陰神作祟”那端了。其他事情趙神婆還能做手腳,可你家院子裏祠堂中的奇怪牌位呢?趙神婆要怎麽做手腳?難道是趁你爸媽不在家撬鎖入內?她要是能撬鎖進你家,還費這個長篇大論的功夫幹什麽,直接卷錢走人不是更快?
“神婆詐騙說”在你心中開始岌岌可危,似乎随時都會徹底崩塌。唯一維系它的,是你對那些未知之恐怖本能的避讓、不想承認。盡管如此,盡管如此……你早上被蛇咬了,趙神婆剛好告訴你田郁屈是蛇的意思,這又怎麽解釋?你可沒告訴她今天早上你受傷的始末!
你大腦瘋狂運作的同時,趙神婆開始回答朋友關于破解之法的問題:“我昨天已經說了,最好的法子就是按你爺爺當年的做法,再做一次,再去聯系陰神,顯顯孝女姿态,請陰神不要動氣,可又庇護你幾十年。只是……只是…請陰神的法子不是固定的,我也沒請過,我師傅倒是有幫人請過陰神借壽,所以我昨天翻了師傅的賬本,沒見到你爺爺的名字。你們家只有兩次來找我師傅,一是你爸爸出生後,你爺爺請我師傅算他的陽壽;二是……”
“所以我要找出當年我爺爺是怎麽請陰神的,然後再和陰神商量商量?”你按耐不下內心湧動的情緒,打斷了趙神婆的話,只覺得事情越來越蹊跷詭異。
“是這樣,沒錯。不過啊,姑娘,我還是建議你動作快些,”趙神婆再度強調,“十日連喪,孝女取心。第五天開始就會死人了。”
你和朋友還想再問,趙神婆卻已一問三不知,無奈之下你們只能離開。
離開前,趙神婆叫住了你們。
“有件事沒告訴你,”說到這裏,她的表情很難看,接近扭曲,像在忍耐太多恐懼和不安,“昨天晚上,我到家後才發現我的黃紙簽都不見了。一開始我沒多想,還以為是我這把老骨頭一個跟頭摔撒了,只打算今天早上去找找看。後來……我得處理那些東西啊……我把細線從那些鳥的心上解下來,線一解開,心就全裂開了。我一看,簽就在裏頭,是張心想事成。我接着把其他心都剪開,簽都塞在裏頭,齊齊整整……”
她終于打開了桌子上的小盒子,你看見裏頭是幾十張皺巴巴的黃紙,已經全被血沾滿,血漬早就發黑幹涸,模模糊糊還能看清寫的一應全是“阖家團圓”、“升官發財”、“舉案齊眉”、“兒孫滿堂”之類的吉祥話,朋友抽到的那張“蘭心蕙質”也在其中。
但你已經知道哪裏出差錯了。
“那張『十日連喪,孝女取心』不見了。”趙神婆低聲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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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趙神婆家,面對陽光,你有些恍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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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信息塞滿了大腦,一團亂麻,讓你無從下手,心情煩躁,這麽盯着天空發着呆。不知多久之後,你最終找回了現實感:你還好好的,還有很多事可以做呢。
“回去吧。既然是我爺爺請了什麽陰神,那就先翻翻我家裏有沒有什麽可用的。”你提議。
“我是都可以啦,”朋友說着,似乎猶豫片刻,才羞怯般緩慢握住了你的手,“……你沒事吧?”
“我能有什麽事,別操心我啦。走喽走喽,不知道我爸媽中午會做什麽好吃的!”你使出渾身解數,擠出自己最輕快的口吻回答。
“那就好,有什麽不舒服的一定要和我說啊!”
你不假思索點點頭,和朋友開始往回走。朋友可能是忘了你們還牽着手,而你在無邊無際的困惑、懷疑、死亡、恐懼構成的苦海中掙紮泳動,更需要偶爾順從你心的想法——和朋友越親密越好,自然也不可能主動提醒。你想,反正女孩子之間牽牽手也很正常……
這麽想時,朋友另只手擰開早上你爸媽塞的不鏽鋼保溫杯,好奇地喝了好幾口,頓時贊不絕口:“叔叔阿姨手藝真好!這草茶真好喝,清清涼涼的,還有點甜——你也喝!”
你笑了:“你少見多怪了吧,這草茶我都從小喝到大了,哪有那麽誇張?”
“我不是打算逗你高興嗎?”朋友理直氣壯。
你心裏暖洋洋的,心情好了不少,笑着接過杯子,自己也喝了一口。
從小到大,你都很喜歡爸爸媽媽煮的草茶,會放甘草,還有能清熱明目的老家土長的草藥,還有能化瘀的蛇銜草,嘗起來微苦卻清涼,回甘無窮,是毒辣日頭下最好的飲品。
可這一次,你喝了一口,卻忍不住直接吐了出來。
苦,很苦。
苦澀在口腔內炸開了,除此而外還有種說不出的味道:腥,澀,令人作嘔的粘、稠,好像用腐肉煮出的綠水,你的整個舌頭都如同被塞進了腐爛的黴菌,火辣辣的,腫脹着,激起更多的作嘔感。你吐了出來,然後,你呆住了:
你吐出來的、你剛剛喝的東西……是一口黑紅的污血。
你愣愣地盯着手上的保溫杯。這個保溫杯也是你們家用了好些年的東西,挺舊了,最早是奶奶幹活的紡織廠裏有年獎勵優秀職工送的,一直用到今天,誰都愛護,洗得幹幹淨淨。你爸爸以前還會自個兒下地種田時,你還拿着這個給他送過水。
“怎麽了?——草,這是什麽?!”朋友震悚地叫出來。
保溫杯開着,你低下頭,什麽也看不清。
裏面黑漆漆的,像一只惡毒的眼睛。
不管是什麽,很快你就能知道了。
你握住保溫杯,将它慢慢傾倒過來。
不應該的…杯子裏應該只有茶水才是,朋友在你之前喝了幾口,要是有問題她那時候肯定會喊……茶水是早上你爸媽倒的,一整天你們都随身拿着杯子,沒人打開過,所以不可能的…只有茶水才對……可為什麽…你還是感覺到有固體在往外…流動?
不應該的……你一直這麽想。
從杯口終于漏出一點那東西的樣子……是,羽毛?
對,被煮過一樣,雜亂的濕着的羽毛,然後是肉,喙,啪嗒,一個那東西掉在地上。就像高溫下放置數日後一樣,又好像被煮爛了,一只麻雀的屍體掉了出來,然後是它的一些髒器,理所應當沒有心髒。你覺得它好像剛剛被煮爛一樣,還在冒着熱氣,肉質的香氣和腐爛的惡心臭味,血的腥氣,一起鑽進鼻子裏。
朋友似乎吐了,但事情還沒有結束。
你的杯子并不大,事實上它能塞進一只麻雀已經超乎你的想象,可是第二只這樣的麻雀掉了出來,第三只……你的胳膊好像僵住了,就這樣舉着杯子,直到麻雀的屍體在你腳邊堆砌起來。你在數,十八只,一只不少。這是不可能的,因為你的杯子沒有那麽大,但是……
它們的身體都在這裏了。
你放下杯子,終于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