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起床後,你開始洗頭,機械地重複清洗的動作。雖然理智知道昨晚短暫的接觸不至于讓你的頭發殘留什麽血跡,你還是在水流底下消磨了很長時間。你心裏知道,這不是為了洗去物理上的髒污,是為了祛除不詳的征兆。
早餐時媽媽問了句洗衣機裏的枕套,你只說是昨晚流鼻血了,朋友低頭咬着煎雞蛋,一言不發。吃完早餐,或許是想改善心情,你們不約而同地決定去村子裏閑逛閑逛。
有了昨天的凄慘記憶,今天你是壓根不想帶上任何容器了。那個被你洗了幾百次的保溫杯倒置在窗臺上,無聲地預示着什麽,你沒看它,拉着朋友的手躍出家門。
你老家沒怎麽開發,村子裏的風光很好,南方村落,水流曲折,草木蔥茏,偶爾有哪家養的小動物亂竄,鄉村野趣,目不暇接。以前村子裏只有木板橋,去年還蓋了個石橋,橫在河上,倒影在水中一道彎彎的倩影。
今天太陽好,有不少老人在自家門口聚在一塊兒聊天,或者在院子裏撐起桌子打牌打麻将。也有青壯去田裏看看,還有些小孩子在雜貨店買圓卡趴在地上打着玩,互相追逐,在土路上伴着笑聲跑過。
朋友看得很新鮮,握着你的手問個沒完,一會兒這是什麽一會兒那是什麽的。你覺得這副樣子的朋友更新鮮,一一耐心解答。就這樣有說有笑,好像你們沒有遇到任何怪異的事情。
你們從橋上走過,河面上鋪滿了翠綠的水生植物,微風送來草木的氣息。朋友又指着橋那邊問:“那個小房子是什麽?”
你看過去,橋頭另一側有個小小的、前後開門的白牆紅瓦小屋,門前有一對小黃瓦獅子,豎一尊斑駁香爐。
你仔細回憶了一番:“土地廟吧?我爺爺出喪的時候,兒孫後輩都要捧着遺像繞村,繞到橋這兒,就一個個進去磕頭,還要捐一枚硬幣進去。應該是我們這邊的習俗。”
你停了停,又指向另外一邊的某座建築,繼續道:“那邊那個院子就是村醫務所,不過平時就兩個醫生,其中一個不坐班,是赤腳大夫,有空才來,另一個坐班,不過挺忙的,所以一般也不一定能遇上醫生,平時院子裏就不少病人聚着閑聊。”
“土地廟啊?”朋友似乎對這個更有興趣,“去看看?”
“行啊,不過裏面挺小的,也沒什麽好玩的。”
說着說着,你們走近土地廟,打算進去觀覽一番。突然,朋友拉住你,比了個噓的手勢:“等等,有人在說話……”
你腳步一頓,果然聽見土地廟裏有人說話的聲音:“偷聽別人說話不太好吧……”
“我聽她們好像說到趙神婆……”
你和朋友于是悄悄停在門口,仔細聽着裏面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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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兩個女性的聲音,聽起來大概都在四十上下。其中一個說:“最近還做夢吶?”
另一個說:“唉,拜拜求個心安。”
“你家老人去年走的,今年還托夢?”
“誰說不是呢,也沒病沒災的,活到老,喪也算喜喪,就這麽一年,隔三差五就夢到。昨晚還夢到他就坐在我們家那把凳子上,也不說話,就盯着我看。最近村子裏也邪乎,前天趙神婆那幾只麻巧不還……”
“是怪。是不是老人還有什麽心願未了啊?”
“做兒孫的,啥心願不幫着辦啊,可老人就在夢裏頭也不講話,就坐在那兒……”
“要不去找找趙神婆吧?請她給你招個靈,跟老人問問清楚?”
“趙神婆好些年頭不做這個行當了吧……”
“哎呀,你得讓家裏人安心,老人也得安心走啊,你就多給點辛苦錢,招靈不行你就請她驅個邪……”
聲音漸漸弱了,接着是腳步聲,她們似乎是從另一面的門離開了。
“招靈?”朋友問。
“我也不清楚……字面上理解或許是把什麽鬼啊邪的找回來,跟人對話……?”你猜測,心裏微微一動。
說話間,你們走進土地廟。小廟裏頭有些昏暗,剛剛說話的兩人已經走了,這裏只剩下土地公的木塑像,還有你們兩個。那木塑像早已斑斑駁駁,土地公笑眯眯的臉上還看得出原本的樣子,只是漆畫剝落,不大和善,功德箱上鐵鏽也爬滿了紅漆。一副年久失修的姿态。
“拜拜?”朋友沒頭沒尾地提議。
“我自己拜拜吧,你就算了,”你說,不太想朋友把你招來的種種不祥一并分擔,“你在邊上等我會兒。”
你走到土地塑像面前,在蒲團上跪下,雙手合掌,閉上了眼睛。
你想,希望這次的事能安安穩穩地解決,不會有人出什麽意外
你能聽見安靜的土地廟裏,朋友在你身邊的呼吸聲。
你想,希望你們可以……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這樣就夠了。
你睜開眼睛,土地公依舊笑容滿面,你站起身,對朋友笑道:“好了好了,我們走吧?”
“怎麽不讓我也拜一拜啊,”朋友開玩笑,“我也有想求的事情。”
“你有什麽心願?不如告訴我,我沒準還能幫你實現一下。”你也打趣。
朋友哼笑道:“哼哼……我不告訴你——草!這是怎麽回事?!”
又是這樣,又要這樣嗎?電光石火間你想。好不容易今天到現在為止都很開心,為什麽突然又要發生什麽?
你猝然回頭,只見那尊慈眉善目、喜笑顏開的木質土地公塑像的臉上……不,更确切的說,是它的眼睛裏,正慢慢滲出深紅的液體,仿佛血淚一般,那液體似乎有點黏,慢慢地流下,蜿蜒出血紅的痕跡。
“別怕!”你一咬牙,心中充滿不甘,怎麽能讓這種…讓這種煩人的事情影響你的精神,“我上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吧!上次你拿那個靈位看,還被蛇咬了,這次我一塊兒,多少能幫着你點。”朋友語氣急迫。
你沒有拒絕。
朋友和你一起把供桌上的小香爐、香燭和供盤推到一邊,随後你們爬上供桌,并肩站起身來,這樣就堪堪能齊平看清土地塑像的臉了。
那張木刻的臉如今顯得格外陰森詭異,凝滞的笑臉上血跡滾滾,分明是雕工粗陋的作品,此時已有了某種說不出的真實感……就像一張真正的,死人的臉。
你屏住呼吸,輕輕用手指沾了一點那紅色的液體,聞了聞。
有血腥味。
你仔仔細細看着土地塑像,謹慎地尋找不對勁的地方,你不相信這無生命的塑像會莫名其妙落下血淚,難道是你的心願太過?你不相信,所以你一定要找出原因,一定。
終于,你注意到了——這尊土地塑像的脖子處,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細細窄窄的平滑割痕,圈繞着這木塑的脖頸,作出一種一刀斬首的樣子來。
你起了個猜測。
“……幫把手。”你說。
朋友擔憂地看着你:“要不我來吧?我力氣大點。”
“我沒事,”你搖搖頭,“……幫把手就好。”
朋友犟不過你,伸手過來幫忙。你們一起把住土地塑像的頭顱,嘗試着,慢慢地往上擡。
頭和脖子沿着那割痕分開了,你感到一陣陰冷,好似你真的砍斷了一個活人或一具屍首的脖子。
那頭還有些份量,你們倆小心地把它舉起,舉着它,一同下了供桌,把塑像的頭傾斜過來。
這尊木塑像是中空的,在頭部內裏塞着一個油紙包,油紙包住了什麽玩意兒,就是它在滲血。你再次檢查了木質頭顱的面部,發覺土地的眼珠上被鑽了兩個小洞,故而有血滲出。
你打算把那油紙包掏出來一探究竟,朋友制止了你。
“這次我來吧。”她說完,也不等你再推拒,就毅然伸出手,伸進那顆頭顱裏,将血淋淋的油紙包一口氣拿了出來。
朋友的表情相當僵硬,不過還是掏出紙巾擦擦手,擠出笑容:“唉,其實也沒什麽啦!”
你咬住嘴唇,沒有說話,小心翼翼地打開油紙。
那裏面是兩只……合上尾巴大致有小臂長的死老鼠,胸腔那兒都被咬斷了胸骨,心和幾瓣肺全都不見了,只剩血糊糊的空空胸腔。
“這是……”朋友看向油紙裏的另外一物。
你一眼認了出來:那是一張蛇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