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五天啊……”朋友出門時說。

早上的早餐,你吃的有些神魂不屬。第五天了,這是個分水嶺,趙神婆說過,第五天開始,就會死人了。死人,跟那些死掉的小動物,又不是一個量級的事情了。

“第五天。”你也說,假裝自己一點感覺也無,“按陰神的那套,大概就是要開始死人了吧……”

真的會有人死嗎?你暗自感到一陣惡寒,一個多年的詛咒,一場又一場儀式,田郁屈,十日連喪,孝女取心。你似乎看見了一條扭曲的路,一路上都是血腥和恐怖,最後通往你的死亡。而那個陰神還在嘲弄你的掙紮。

你當然不會讓祂得逞,雖然你只是一個普通人,你還有你在意的人,你愛的人,愛你的人,你還有想做的事情——你的命不能這麽蹊跷地沒了。

朋友說:“其實我在想……”

“怎麽了?”

“算啦,我們先去找趙神婆吧。”

趙神婆今天看起來狀态很不好,再也沒有先前幾日的從容,臉色慘白,一雙眼睛四處亂看,警惕過頭,那張蒼老的臉上全是恐懼之色,還不等你們開口,她就說:“你們到底什麽時候能解決?”

“趙神婆,怎麽了?”你感覺不妙,連忙問。

“我……我夢見陰神了。”趙神婆打了個寒顫,表情扭曲起來,“再不解決,我怕今明天就要……”

她的臉像被一只手攥緊了。

朋友見事不對,立刻道:“我們已經差不多有頭緒了,趙神婆,我們打算招靈,招靈錢姥——這次我來。”

趙神婆先是一愣,似有幾分說不出的掙紮,而後終于慌不擇路地點頭:“怎樣都行!快些解決,我的天啊……我就不該給你們算卦,那張十日連喪的簽是從我手上出來的!現在祂盯上我了,盯上我了…不,祂一開始就盯上我了……第一天就是我的麻雀……祂都算好了——不到你死,祂不會放過我的!”

你和朋友安慰了趙神婆很久,她似乎平靜了些,但你還是有點心下惴惴,不知該如何反應,更有些隐約的不祥預感。

招靈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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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你的身體感覺好了些,有信心穩穩抱住也許會癱倒的朋友。趙神婆一如昨日,擺出各樣器具,壓低聲音:“招靈三法,請靈,紙問,上身,你們如何選?”

“上身。”你和朋友一起說出了這個決定。

趙神婆沒有多說什麽,只是點了點頭。

招靈不好在陽氣重的時候,必須趕在午時之前,幸好你們起得早,時間還算充裕。

朋友按趙神婆的要求,捧着一碗清水,跪坐在一個蒲團上,身邊撒了一圈生米,桌上點了香燭香爐。你站在朋友身邊,她的頭發長長的,昨天晚上剛剛洗過,也有了你從小用到大的蜂花洗發水的味道。她安靜地看了你一眼,或許是為了寬慰你,便輕輕對你眨了眨眼睛,她說:“沒事啦。”

“時候到了,早上就這個點陰氣最重。”趙神婆打斷了你們的交流。

你還想說話,但不敢破壞招靈,就後撤一步,把空間讓渡給趙神婆。

趙神婆從小箱子裏翻出了一截頭發,你問過她怎麽還留着錢姥的頭發,趙神婆說這是做這行的習慣,人走了,總要留點頭發指甲,或許以後徒弟後人還要用到。

趙神婆喃喃着,一字一字地念誦錢姥的全名和八字,手中握着一支毛筆,将一張紅紙壓在朋友背上,一邊念,一邊輕輕地寫下來。那紅紙似乎不大透,墨水沒有沾到朋友身上。

朋友的表情很嚴肅,也有些不可避免的驚慌,所以她一直看着你,盡力對你微笑,你也勉強揚起嘴角,對她露出笑容。

“歸來!歸來!”趙神婆低喚,聲音漸漸高起來,“歸來!歸來——!”

這一張紅紙疊着一張黃紙,趙神婆舉起其中一只香燭,一路走到門邊,在門邊點燃了紅紙黃紙,她一面說着歸來,一面從門口,以一種不快不慢的速度走到桌邊。詭異的是,那兩張紙也不大,竟然還沒有燒盡。

趙神婆一路走到朋友面前,沉聲道:“歸來!”

她手指一彈,那簇火苗一下墜入朋友手中的碗裏,落入清水,“呲”的一聲,升起一小屢青煙。

“用血引路。”趙神婆道,朋友哆嗦了一下,還是勉強擡起臉,趙神婆指間夾着一根針,輕輕在她眉心挑了一下,你險些叫出來,還是立即捂住自己的嘴。

一滴血落進了碗裏。

“錢姥,歸來否?”趙神婆對着自己手裏的那绺頭發問。

那绺頭發突然自燃起來。

趙神婆似乎感覺不到灼痛,面無表情,手輕輕一翻,頭發落入清水中,很快就不合常理地化為一撮細灰。

“喝下去。”她說。

朋友又看了你一眼,似乎要從這一眼裏汲取無窮無盡的勇氣,然後毫不猶豫地一飲而盡。

——————

————

——

很安靜。

燭火忽明忽暗,你幾乎忘記了呼吸。

突然間,你聽見了模糊的嘶啞的聲音,荷荷的。你意識到這來源于朋友的喉嚨裏。

趙神婆推了你一把:“三個問題,現在問。”

太怪異了,太異常了,太不可理喻了。

在面前的這個人就是你最熟悉的朋友,你暗戀的女孩子,但此刻你卻覺得如此陌生。朋友古怪地擡着頭,雙眼幾乎全是眼白,好像一只死魚一樣,她的咽喉裏出現沙啞的荷荷聲,敲擊着你的鼓膜。你往她面前走了幾步,方剛讓你感到動心的洗發水香味已經被一種混雜着土腥味的死氣覆蓋,是的,現在在你面前的人已經不是朋友了,而是錢姥,從地下被招回的死者。

“快點問啊。”趙神婆催促着你。

盡管已經經歷過招靈,但此刻你才感到了真正的超自然的存在,感受到了強烈的不協調。你呆滞地看着她,艱難地找回自己的思維——清醒點,朋友是為你招靈上身的,不能浪費哪怕一秒,不能讓她的意識被扔到一個不知所謂的角落哪怕多一秒。

你深吸一口氣,定定神,張開嘴,問了第一個問題:“當年,你和我爺爺做了什麽?”

那古怪的力量操縱着年輕女孩的聲帶發出了老人的聲音。

“你爺爺……請我…中止奉請陰神……儀式…失敗……祂看見了我……你爺爺沒有……死…但是我被……作為警告……土裏好冷……”

儀式失敗了,錢姥被殺死。這沒有超過你和朋友的猜測,不過陰神放過你爺爺的做法讓你再一次感到了祂對你們這一家不正常的重視。你爸爸的長壽,凄慘的太公和爺爺的死,異常的儀式,被搗毀的河神祠,怪異的蛇佛牌……

說起來,從頭到尾,這個陰神一直都在借用,借用地藏王菩薩的神像作為形象,借用小動物的死,借用孝子孝女的心……借用……一個簡單的猜測出現在你腦海中——

會不會……這個儀式從頭到尾,借壽的人都不是你們呢?

趙神婆提醒:“第二個問題。”

你的聲音變得激動了:“陰神會需要借壽嗎?陰神可能會需要借壽嗎?可能中止嗎?”

“……”朋友——不,是錢姥。錢姥似乎沉默了片刻,“我有想過…儀式…為什麽失敗……如果真是那樣……不是借壽…騙了你們,騙了所有人——這是盜壽。”

你的腦子嗡了一聲。像是最糟的結果也落地成真,你的臉色慘白一片,既有種驚懼,驚懼這個從1940開始持續了八十年的謊言,又有種理所應當的麻木的安心。

過了很久,你感到趙神婆又在推你,你終于問出了第三個問題。

你很堅定地問:“要怎麽殺了祂?”

錢姥似乎發出了含混的聲音。是笑聲嗎?是嘲笑嗎?是欣慰嗎?不明白了,你只能聽着錢姥縮在你朋友的身體裏,帶着沙啞笑聲說:“我……死前也是…十天……我不想就這麽死了……我的鑽研…學問……就在我的……墳裏。”

三個問題結束了。

趙神婆猛地舉起香燭,對準朋友的臉,用力喊道:“客行!客行!”

朋友抽搐了一下,好像被電到的小動物,随後猛地閉上眼睛往後倒去,你趕緊扶住了她。

死氣消失了。

她回來了。

“在我師傅的墳裏……”趙神婆哆嗦着說,表情複雜,最終狠下心來,“今晚我們就去…今晚我們就去……下午人多眼雜,今晚就去……不能耽擱了…今晚就去……”

你沒有注意她的話。你的注意全在朋友身上。

她恍然睜開眼睛,眼中倒影出你的臉,然後她愣了下,笑起來:“幹嘛啊……不用擔心我,一點都不吓人,就像睡着了一樣。”

你忍不住,緊緊地抱住了她。

是因為喜歡她嗎?是因為剛剛不尋常的畫面讓你擔心失去她嗎?是因為感到她對你的付出了嗎?

你不知道。

你只知道,她的手,也輕輕環住了你的身體。

如果這時候告白,會得到什麽樣的答複呢?

雖然知道幸福的可能性很低,你還是忍不住這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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