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也許是不同招靈方式的消耗也各不相同,經歷過上身的朋友似乎比你之前進行過請靈後還要孱弱。她幾乎都沒法走路,累得要命,盜汗氣虛,臉白得像紙,看得你心裏難受,自告奮勇地想把她背起來,結果不盡如人意,朋友好幾次喊你放下她,你想到朋友這會兒一定很不舒服,怎麽也不答應,咬緊牙關,跌跌撞撞的,居然真的上路了。

你就這樣蹒跚地背着朋友回家休息。

“累不累?”朋友在背上問你,聲音輕熱地烘着你的耳朵。

“還好……你以前不也背過我嗎?就我…軍訓時的那次。”

“你還記得啊!”朋友聽起來很高興,伏在你肩膀上咯咯地笑,“好啦,別逞強啦,我比你高一頭呢,要是累你就停下來休息一下。”

你臉熱心熱,不肯示弱,倔強道:“真的沒事!”

她的胳膊摟着你的脖子,又抱緊了些,整個人貼着你的後背:“好啊,那就辛苦我們小美女了。”

“都說了別亂叫。”你嘀咕着。

朋友笑了一聲:“好好好……唉,你知道不?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沒想到,沒想到我能和你成為這麽好的朋友。你對我好好,雖然我現在也跟半殘了似的,我還是挺開心的,真的。”

“之後再說啦,這些我都知道的。”你說。你都能感覺自己的長發和她的長發疊在一起了,這讓你難以招架,只希望她不要看見你紅了的耳朵。

“……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吵架了,”朋友忽然道,聲音平穩,“一開始是吵,後來就是動手。唉,有一次我說,別吵了,再吵我就從這兒跳下去,結果誰也沒理我,我家住八樓,就是沒人理我。我就像空氣一樣,在他倆的争吵裏夾着的一點稀薄的空氣。後來他們就都不回家了,家裏沒有飯菜給我吃,好在他們給我留錢,我可以自己出去買着吃。我脾氣大概有點奇怪吧,明明被當作空氣很難受,可後來我是越來越希望自己真的變成空氣了,沒有人看着我,沒有人注意到我,也沒有人罵我,還可以給人呼吸,做出點貢獻。要是人類能變成空氣該多好啊。”

“……別這樣說…別想了,沒事了…都、都過去了。”

這不是你第一次聽她提起自己的家庭,不管聽了多少次,面對她的傷痛,你都覺得無論什麽言語都太單薄了,只能這樣勉強說一句安慰。你覺得自己幫不上忙,有點無力。

最開始認識朋友的時候,你也覺得她是一個過于冷漠,不近人情,好像融入冷空氣一樣的角色,但她不是這樣的……

她明明是最好的,你最喜歡最喜歡的。

“現在我已經不這麽想了,”朋友話鋒一轉,突然變得很開心,又摟緊了一點,“我還記得你在寝室,我們倆好巧不巧分了個二人寝,沒排滿宿舍,你那天從電腦後頭偷偷看了我十幾次,最後把土特産分給我,然後問我要不要明天一起吃早飯。嗯……還有我的生日,瞞着我買了個巧克力蛋糕,結果我們都沒吃完,還分給隔壁宿舍的人吃。你知道嗎?我十歲之後就沒慶生過了,數一數到大學認識你為止,錯過了七八個生日吧,好在被你補上了,一次就夠了。你不用覺得有什麽負擔,我真的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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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聲音小了下去。

她的呼吸離你很近,就像巧克力的味道。你想,一定是她聞起來太像巧克力蛋糕了,讓你忍不住想對她承諾:以後,你每一年的生日我都陪你,我會一直陪你的,只要你願意,我也會陪你到盡頭。

朋友沒有再說什麽了。陽光暖洋洋地在你們倆身上打轉。你許願朋友已經在你背上睡着,你許願她做一個溫暖又幸福的好夢。

——————

午飯前,你背着朋友回了家。出乎意料的是,今天你爸媽都在家,沒有出門,看見你和朋友的慘樣,又驚又慮,東問西問發生了什麽,你和朋友只說是崴了腳,沒多說什麽。鄉下路不好,爸媽說去拿點紫藥水,要是哪破皮可以攃。你搖搖頭,回身對朋友打了個手勢,自己跟在爸媽屁股後頭出了卧室。

“怎麽啦?”你媽問。

“爸,媽,昨天表叔和我說了……跟爺爺相關的一些事。”你說。

爸媽的表情瞬間變了,就像想起了什麽恐怖的回憶。

你咽了下口水,繼續說下去:“都是一家子,我也長大了,有什麽事不要瞞着我,好不好?能不能跟我說說我爺爺的事?他是我的長輩,可我對他幾乎沒有什麽了解,唉…還比不上表叔……”

你爸猶豫片刻,才慢慢說:“你爺爺……怎麽說呢,我爹他這個人,有點怪…有的時候,我這個兒子也覺得搞不明白他在想什麽。”

“怎麽說?”你提起了興趣。

“有些事吧,不跟你說,也是怕影響你讀書,你是大學生了,也不用知道這些。”你爸說了下去,“我爹他,挺矛盾的。你太公是個特別迷信的人,就是在河神祠被拆了的那幾年,他也年年都偷偷去河頭燒紙,你太公剛走,你爺爺就燒了他挺多的東西,我一直覺得我爹可能不信這些,但他又跟錢姥——噢,就是趙神婆她師傅——關系不錯。你太公走的時候,喪事都沒讓我經手,只找了錢姥,錢姥後來沒多久也走了,就是90年的事情,走之前那段時間特別神神叨叨的,經常來找你爺爺,兩個人一直在談。那時候我還年輕,我也好奇啊,我就去偷聽……”

“他們說了什麽?”你拼命掩飾自己的激動,不想爸媽看出其中隐情。

你爸嘆了口氣:“他們好像在聊關于河神的傳說起源的事情,我也沒聽明白,他們好像在說河神有個什麽佛牌,還提到了村志,說河神祠最早是按着什麽菩薩的樣子塑的相,又說什麽這不能長久,所以才會這樣……到底怎樣,他們也沒說,我也聽不懂,緊接着就是錢姥說了句……說了句特別怪的話。”

你爸似乎回到了90年的那個晚上,一個年輕人把耳朵靠在木門上,屏住呼吸,偷聽室內那古怪的對話:“她說……要是中止盜壽也失敗了,那就沒有回轉餘地了,認命吧,等我死了,你就認命吧,我也好,你也好,就認了吧,命不好啊。”

你有點冷,而你媽也嘆了口氣:“這些事你爸跟我說過,說實話,我跟你爸真的不信這些,可是想想,也是真的發毛,就好像錢姥都知道自己要死了一樣——唉。”

“……我曉得了,”你說,又想轉移話題,改口問,“對了,爸媽,你們今天咋沒出去?”

“你不曉得啊?”你媽說,“造孽啊……你表叔家小孩今天早上淩晨幾點被抱回來,沒了,不知道咋回事,爹媽就出去和你表叔說了幾句話,就有蛇爬上來,等人回去,心都吃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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