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1)
雖然颛顼已經迎娶過很多女子,可小夭從沒為他準備過賀禮,每次都是颛顼幫他準備,吩咐苗莆以她的名義送出,很多時候,小夭連送的是什麽都不知道。
這一次,颛顼和阿念大婚,小夭第一次親自準備賀禮,她真的希望颛顼和阿念幸福快樂。雖然她很清楚,颛顼可以得到一切,某些簡單的幸福卻遙不可及,但她希望在颛顼給阿念快樂的同時,阿念也能給颛顼一點點快樂,畢竟阿念和其他女人不同。
婚禮的前一夜,當小夭正在最後檢查準備的禮物時,颛顼走了進來。
小夭張開手,用身體擋住她的禮物:“不許看,不許看,這是要你和阿念一起看的。”
颛顼壓根兒沒興趣,連掃都沒掃一眼,拽着小夭就往外走:“陪我去漪清園走走。”
小夭沮喪了:“你根本不在乎我的禮物。”
“對!我不在乎,我根本不想要!”
颛顼大步流星,小夭得小跑着才能跟上,直到進了漪清園,颛顼的步子才慢了下來,小夭側着頭看颛顼:“你喝酒了?你沒有喝醉吧?”
“沒有!”颛顼冷笑,譏嘲地說,“明日不是一般的婚禮,可是軒轅黑帝迎娶高辛王姬的婚禮,高辛國內和邊境的軍隊加起來有上百萬,事關重大,我哪有資格喝醉?”
小夭困惑地看着颛顼:“我以為你娶阿念會有一點點開心,難道在你心中,阿念和紫金頂上的女人一模一樣嗎?”
“阿念和她們不一樣!但那種不一樣不是我想娶她的不一樣!”颛顼猛地朝着水面揮出一拳,漫天水花飛起,又噼噼啪啪地落下。
以前,颛顼成婚時也會不開心,可他控制得很好,這一次卻好像要失控了。小夭問:“既然你如此不願意,為什麽要答應?”
颛顼猛地轉身,盯着小夭,怒氣沖沖地說:“為什麽我要答應?你們不都覺得我理所當然應該答應嗎?你有真正關心過我想要什麽嗎?你關心的知識阿念想要嫁給我!在你心裏,反正我已經有那麽多女人了,多一個阿念根本不算什麽!”
小夭也火了:“難道不是嗎?紫金頂上有那麽多女人,再多一個能怎麽樣?你當年能興高采烈地娶馨悅,阿念和她比,哪裏差了?阿念給你的難道比馨悅少了?她給你的是整個高辛的太平安穩!”
颛顼臉色鐵青,胸膛被氣得一起一伏,一步步逼向小夭:“我幾時興高采烈地娶馨悅了?你倒是說說,我怎麽興高采烈了?”
小夭一步步後退,當年她在婚禮前就跑回了高辛,壓根兒沒親眼見到颛顼成婚,小夭心虛,卻嘴瘾地說:“高辛的酒樓茶肆裏都在說你的婚禮,又盛大又熱鬧,全天氣都知道你興高采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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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退到亭子的欄杆邊,再無可退的地方,颛顼卻依舊逼了過來,小夭縮坐在長凳上,背緊緊靠着欄杆:“颛顼,你別借酒撒瘋!有本事你明日當着全大荒來賓,兩國重臣的面前鬧去!”
颛顼雙手撐在欄杆上,把小夭圈在了中間,他彎下身子,臉湊在小夭臉前,一字一頓地說:“我告訴你,每一次成婚時,我都很難受,娶馨悅那次,難受到我都恨我自己!也恨你!”
小夭身子往後仰,作勢想用腳踹颛顼:“我告訴你,你再撒酒瘋,我就動手了!”
颛顼凝視着小夭,頭慢慢俯下,小夭的眼睛瞪得滴溜溜圓:“我真踹了!”
就在颛顼的唇要碰到小夭時,颛顼忽然頭一側,伏在小夭的肩頭,呼哧呼哧,小夭耳畔是他沉重紊亂的喘息。
小夭沒敢動,柔聲問:“颛顼,你究竟怎麽了?”
颛顼擡起頭,雙手用力在小夭頭上胡亂揉了一通,坐在小夭身旁:“你說得對,我沒本事!明日,我依舊會像你說的那樣,讓全天下看到我興高采烈!”如果他真有本事,當年何需為了塗山氏和赤水氏的支持,将小夭拱手相讓?
小夭正在抓頭發,聽到颛顼的話,扭頭看颛顼,可颛顼臉朝着亭子外面,她完全看不清颛顼的表情,小夭用手指頭戳了戳颛顼的肩膀:“你究竟是為什麽生氣?以前你的心思我能感受到,可現在我真的不明白。好吧,我承認我只考慮了阿念,沒有考慮你,但我真的以為……對你而言,多一個少一個沒什麽差別!”
“小夭!”颛顼的聲音又帶着怒氣了。
小夭忙道:“你不要這樣!如果你真的不願意娶阿念,我們想辦法取消婚禮。”
颛顼沉默了一瞬,語氣緩和了:“怎麽取消?明天就是婚禮,全天氣都已知道,上百萬大軍在嚴陣以待,一個不小心,就會天下大亂,阿念會恨死你我!”
“我不知道!我不在乎阿念恨不恨我,也不管什麽百萬軍隊,天下安穩,反正只要你真不願意,我就支持你!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有辦法的。”
小夭為了他,可以不要性命,可以和全天下做對。可她想要長相厮守的卻是另一個男人,颛顼輕聲笑起來,聽不出是悲是喜。
小夭猛地站起來:“我去找父王!”
颛顼拉住了她,笑着說:“反正紫金頂上已經有那麽多女人了,多一個少一個的确沒有什麽關系,只不過我今天喝多了!但……已經好了!”
小夭盯着颛顼,颛顼拍拍身邊,示意她坐,小夭做下,颛顼說:“老規矩不要給我準備賀禮,不要說恭喜,明日也不要出現!”
“那我怎麽對父王和阿念解釋?”
“你是被俊帝除名的王姬,你出現本就很尴尬。”
雖然小夭很在乎俊帝和阿念,可和颛顼比,他們都沒有颛顼重要。小夭說:“好,我明天躲起來。”
颛顼懶散地靠着欄杆而坐,搭在膝上的手無意地彈着,每彈一下,一道靈力飛出,在湖面上濺起一朵水花。
小夭抱膝而坐,看着水花發呆,良久後,突然沒頭沒腦地說:“你一次都沒有高興過嗎?”
颛顼回答得很快:“沒有。”
“我想你總會高興一次的,遲早你會碰到一個喜歡的女子。”
“我也很想知道娶自己喜歡的女子是什麽感受,我想感受一次真心的歡喜,我想在別人恭喜我時,開心地接收。”
小夭忽而十分心酸,很用力地說:“肯定會知道的。”
颛顼笑,低沉的聲音在夜色中散開:“我也是這麽覺得,只要我有足夠的耐心,肯定會等到。”
“嗯,肯定會等到。不過,真等到那一日,你可不許因為她就對阿念不好。”
颛顼溫柔地看着小夭,只是笑,小夭用手指戳他:“你笑什麽?”
颛顼笑着說:“只要我娶了她,這是我全聽她的。”
“什麽?”小夭用手指狠命地戳颛顼,“你……你有點骨氣好不好?什麽叫全聽她的?你可是一國之君啊!”
颛顼慢悠悠地說:“這可和骨氣沒關系,反正我若娶了她,一定凡事都順着她,但凡惹她不高興的事,我一定不會做。”
小夭連狠命戳他都覺得不解氣,改掐了:“那如果她看我不順眼,萬一她說我的壞話,你也聽她的?”
颛顼樂不可支,笑得肩膀都在輕顫,小夭有點急了,掐着他說:“你回答我啊!”
颛顼一臉笑意地看着小夭,就是不回答。
小夭雙手舉在頭兩側,大拇指一翹一翹,做出像螃蟹一般“掐、掐、掐”的威脅姿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你說清楚,到那一日。你聽她的,還是聽我的?”
“兩個人都聽行不行?”
“不行!”
“也許你們倆說的話都一樣。”
“不一樣的時候呢?”
“也許沒有不一樣的時候。”
小夭着急了:“颛顼,你給我說清楚!我也好早做準備,省得到了那一日,我招你們嫌棄!”
“我自然是聽——”颛顼拖長了聲音,“你的!”
“哼!這還差不多!”小夭長舒了一口氣,又覺得自己幼稚,竟然被颛顼給逗得着急了,可看颛顼眉眼都含着笑,神情十分愉悅,又覺得沒有白被颛顼逗。
小夭問:“心情好一些了沒?”
颛顼點頭。
小夭說:“明天不開心時,就想想你得到的。即使你不開心,但讓阿念開心吧!”
颛顼盯着小夭,眼睛眯了起來,小夭立即說:“不是說我在意阿念多過在意你,而是為了你好……反正你明白的。”
明明可以說“我答應你”,颛顼卻偏偏說“我聽你的”,顯然還惦記着剛才他和小夭的玩笑,小夭笑着捶颛顼。
颛顼一手握住了小夭的拳頭,一手搭在小天身後的欄杆上,笑吟吟地看着小天:“五神山上你最喜歡的就是這個漪清園,日後,我在神農山的小月頂照着漪清園修個一模一樣的園子給你。”
小夭明白颛顼的意思,雖然娘已離開很久,可父王依舊将娘常去的地方維持得和娘離開前一樣,但以後這座園子不再屬于父王。阿念勢必會按照自己的心意重新修葺,所有屬于小夭的記憶都會消失。
小夭凝望着不遠處的竹林,默不作聲,半晌後,微笑着搖了搖頭。
不是不心動,只不過小月頂也不會是她長居之地,何必白費功夫?可以考慮讓璟幫她在青丘山上建一個漪清園。
颛顼扭過頭,唇畔的笑意猶在,眼神卻驟然轉冷。
兩人各懷心事,在亭內默坐了許久,小夭說:“回去歇息吧,你明日還要早起。”
兩人走出亭子,才發覺繁照滿天,不禁都放慢了腳步。
小時,夏日的晚上,洗過澡後,小天和颛顼常在廊下的桑木榻上戲耍,玩累了時,頭挨着頭躺下,就能看到滿天的繁星。
颛顼輕聲說:“有時候會很懷念在朝雲蜂的日子。只是當年的朝雲峰不屬于我,我沒有能力留住你。”他一直清清楚楚地記着姑姑要送走小夭時,他求姑姑留下小夭,慷慨地應諾“我會照顧小夭,不怕牽累”,姑姑卻微笑着說“可是你現在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更沒有能力保護她,只是不怕可不夠”。
小夭默默不語,眼中有淡淡的悵惘,直到走到自己的寝殿時,她才說道:“一切都已過去!現在,軒轅山、神農山,五神山都屬于你了。”
颛顼微笑,自嘲地說:“是啊!都屬于我了!”
小夭覺得颛顼的笑容中沒有一絲歡欣,她擔心地說:“明日的婚禮……”
颛顼揮揮手,示意她進屋:“難道我還能出什麽差錯?安心去體息,明日讓苗莆和潇潇陪你出海去好好玩一天。”
小夭想了想,是啊!從小到大,颛顼從不會出差錯!她放下心來,點點頭,轉身進了屋子。
颛顼負着手,在漫天星辰下,慢慢地走着。
他當然不會出差錯!因為只有他不出差錯,小天才能想什麽時候出差錯就什麽時候出差錯,才能縱然是蚩尤的女兒,依舊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颛顼在心裏說:姑姑,現在我是不是既有能力保護自己,又有能力保護小夭了?
季秋之月,望日,軒轅黑帝颛顼迎娶高辛王姬高辛憶為王後。
婚禮第二日,俊帝召集群臣,宣布了他決定:因為他的身體實在難以再負荷繁重的朝事,為了不愧對列祖列宗,不辜負黎民百姓,他決定定禪位給颛顼。
滿朝然然,可是常曦、白虎兩部已經歸順颛顼,青龍、羲和兩部堅定地支持俊帝的決定,俊帝的五神軍自然也支持颛顼,等于高辛所有的軍隊都支持颛顼為帝,而赤水豐隆率領的三十萬大軍在高辛西北,離怨率領的三十萬大軍壓逼到高辛東北,軒轅國內還有大軍随時待發,反對的聲音再激烈也沒有用。
在上百萬鐵騎的擁護下,颛顼以強硬的姿态,成為了高辛的帝王。
軒轅和高辛的戰争徹底結束,兩國合并,共尊黑帝為君。
自此,整個大荒幾乎都在黑帝的統治下。
但,成為高辛的帝王并不是一個勝利的結束,而只是一個艱難的開始。以前只中原氏族和軒轅老氏族就矛盾不斷,如今再加上高辛氏族,三方勢力相争,更是大小沖突頻起;大臣不僅彼此針鋒相對,還會颛顼針鋒相對,政令的實施遭遇困難。
不過,颛顼的帝王路一直都風雨不斷,從小到大,所有的磨難錘煉出了他今日的性格——平和寬容、堅忍智慧。他以博大的胸襟去容納所有的反對質疑,以堅忍智慧去化解一個又一個危機。對于打敗過軒轅大軍的蓐收,颛顼不但沒有絲毫刁難,反而厚待尊重,私底下兩人過從甚密;對于曾經反對他繼位的臣子,颛顼也沒有打壓迫害,在處理政事時,颛顼依舊會聆聽和采納他們的建議;對于少數心懷惡意,四處煽風點火,企圖以亂謀利的臣子,颛顼則是毫不留情地鎮壓。
在俊帝和黃帝的幫助下,颛顼扛過了繼位後最艱難的日子,讓臣子和百姓都意識到,他們的帝王真的是黑帝了。
颛顼的婚禮後,小夭在五神山又住了一段日子,主要是确定俊帝的身體無礙。
也許因為這一年來的忙碌讓父王無暇去傲噩夢,俊帝的身體有所好轉,但要想全好,則必須精心休養。眼前顯然不可能,只能等颛顼的帝位穩固,俊帝将一切事都真正放下,遷到軒轅山後,才有可能療傷。
看俊帝身體已無大礙,小夭沒有等颛顼,決定随璟先回中原。
回到神農山,神農山依舊是老樣子,五神山的歡喜并沒有傳到這裏。
小夭悄悄問黃帝:“馨悅沒有反對嗎?”
黃帝漫不經心地說:“肯定很不高興,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無力阻止,也知道這事于她并無影響,總比颛顼把阿念娶回神農山好。”
小夭想想也是,阿念居于遙遠的五神山,也就這幾年颛顼要多花時間在高辛,待一切穩定,絕大部分時間颛顼都在神農山,可以說阿念只擁有五神山和王後的名分,不行使任何王後的權力,不會搶走馨悅已經擁有的一切。
小夭道:“父王真的很睿智,他知道放棄才能讓阿念真正安穩—生”
黃帝面容一肅:“能看清天下大勢的人不多,看清了又能甘心舍棄,順應的人寥寥無幾,我以前小瞧了他的胸襟和氣魄,可惜你娘先遇見了……”黃帝悠悠一嘆,來再多言。
小夭拿出一個玉蠶絲袋,遞給黃帝:“這是颛顼讓我帶給你的。他說他沒時間琢磨這東西,讓爺爺看着辦。”
黃帝打開袋子,裏面是半枚像鴨蛋的玉卵,黃帝拿出自己的半枚,合在一起,變成了一枚完整的玉卵。
黃帝悠悠一嘆,幾百年後,河圖洛書終于完整。傳聞說得到它就能得到天下,可其實是得到了天下,才能得到它。難怪蚩尤、颛顼都不稀罕!
小夭好奇地問:“這裏面究竟藏着什麽秘密?”
黃帝說:“我研究了幾百年,已經有些頭緒,很快就能知道。”
黃帝閉起雙目,将靈力探入玉卵,半晌後,他睜開了眼睛,笑着嘆了口氣。
小夭問:“外爺,看到了嗎?”
黃帝說:“裏面有大荒的地圖,記載了很多陣法,可以變換出各種氣候地勢。還有一段盤古大帝的筆記。”
“看來這東西真的是盤古大帝的遺物,他說什麽?”
“只是一些稼穑筆記,記錄着什麽氣候适宜種植什麽,有點像炎帝留下的醫術筆記,是盤古大帝還未完成的東西。那些陣法,并不是用來行兵打仗,而是用來模拟各地氣候,研究如何種植作物。”
小夭想了想,明白了:“炎帝想去除天下萬民的病痛,盤古大帝想讓天下萬民再無饑餓。”
黃帝點了點頭,嘆道:“如何得到天下從來不是秘密,讓天下方民免于饑餓,免于痛苦,自然就能得到天下!”
黃帝看向窗外山坡上的一塊塊田地,若有所思。
小夭偷笑,外爺又有事要忙了。外爺不但想完成炎帝的遺願,還想完成盤古的遺願,授民稼穑,豐衣足食。
黃帝回過神來,收起了玉卵:“你笑什麽?”
小夭彎下身子行了一禮,說到:“黃帝陛下,您把天下人的疾苦都裝在了心上,天下人也會把您真正放進心裏。千秋萬代後,您會像炎帝一樣,被萬民祭祀敬仰。”
黃帝笑搖搖頭:“我現在倒不在乎這些,只想盡力做些惠及黎明百姓的事。”
一年多後,俊帝移居軒轅山,入住朝雲峰的朝雲殿,廢俊帝之稱,改稱白帝。白帝這麽做的原因連颛顼也猜不透,也許只是因為他想徹底擺脫過去的噩夢,也許是因為他想告訴天下從此再無高辛國君。
青龍、羲和兩部随白帝遷往軒轅山。颛顼将軒轅山附近原本屬于軒轅王族的肥沃土地封賜給了青龍、羲和兩部,除了土地,還有無數其他賞賜,十分豐厚,讓原本因為背井離鄉而心情低落的兩部看到賞賜,都目瞪口呆,忘記了低落。
全部落遷居新地,必須要有大的祭祀活動。在用伏羲龜甲蔔算是,青龍部的祭司蔔出不吉,青龍部得白帝準許後,請黑帝為他們改名,颛顼賜名青陽部。
本來,衆人也沒多想,後來才得知這是黑帝大伯的名字,青陽曾是軒轅黃帝最鐘愛的兒子,也是軒轅王族都敬愛的一位大英雄。聽聞鎮守軒轅城的大将軍應龍就十分尊崇青陽,黑帝在賜名前不僅詢問了白帝和黃帝的意思,還問過應龍,兩部都明白,“青陽”這個部落名代表了軒轅王族對他們的尊重,也代表了大将軍應龍的認可。有了應龍的照應,不管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碰到什麽麻煩,想來都不會成為真正的麻煩。
最嘲諷的是,黑帝雖然将原屬于青陽,羲和兩補的大部分土地賜給了常曦、白虎兩部,卻讓蓐收成為大将軍,率兵鎮守常曦和白虎的封地,蓐收可是天下皆知的青陽部子弟。
雖然黑帝此舉的确狠辣,但所有人也小得不佩服黑帝的胸襟氣魄,他竟然就如此放心地把五十萬大軍交給了蓐收,沒有猜忌、沒有打壓,連監軍都沒有派一個。
黑帝又任命句芒為大将軍,統領原屬于俊帝的五神軍,鎮守五神山。句芒和蓐收都是白帝的徒弟,彼此交情很好,顯然,黑帝對蓐收和句芒完全信任,不怕他們“私下勾結、意圖不軌”
青陽、羲和兩部真正感受到了黑帝對他們的與衆不同。
不管這種看重是因為想補償他們遠離故土,還是因為黑帝對白帝的感情,反正黑帝對他們比對早早歸順了他的白虎、常曦兩都要好很多,青陽、羲和兩部本來的幾分不甘和郁悒也就漸漸地消失了。
整個大荒幾乎都在黑帝的統治下,不再有以前的諸國紛争和壁壘。各國珍藏的醫書都能收集到一起翻看閱覽,印證對錯,增補各自不足。
以前,各國的優秀醫師還怕醫術外傳,互不交流。如今在黃帝的傳召下,彙聚到小月頂,一起讨論醫術。
剛開始,他們還是說五分,留五分,當小夭毫不藏私地将整理好的《神農本草經》分給他們時,他們捧着天下至寶,震驚到難以置信。
小夭說:“各位都是大荒內最好的醫師,翻閱一遍自然知道這本書是真是假。我不想多解釋為何失傳的《神農本草經》會再次出現,我只想給各位講一段我的小故事。”
在所有醫師專注的目光中,小夭娓娓道來:“我剛開始接觸醫術不是為了救人,而是為了殺人。我殺的人遠比我救的人多。那時候,我從不覺得醫者值得尊敬,也從不覺得《神農本草經》有多麽珍貴,直到有一日,我遭遇了痛苦,對所有事都心灰意懶,我的外祖父,黃帝陛下領着我走進醫祖炎帝曾住過的屋子。在那個屋子裏,有半箱炎帝的手劄。你們肯定都聽過炎帝以身試藥,嘗百草中毒身亡,那些手劄記錄的就是炎帝從毒發到逝世前的所有用藥和身體反應。”
小夭的表情很凝重,所有醫師的表情也都很凝重。
“說的是百草,可單一本《神農本草經》就何止百草?你們是醫師,應該能想象萬毒齊發的痛苦,但就在那麽巨大的痛苦中,炎帝不僅要處理國事,還堅持這記錄下他所用的每一種藥物。我從沒見過炎帝,但在閱讀炎帝的手劄時,我邊看邊哭,看了一夜也哭了一夜。在炎帝承受的痛苦前,我不能說自己的痛苦就變輕了,畢竟炎帝是炎帝,我是我。可因為感受到了一位偉大帝王的胸襟和情懷,我看待事情的眼界發生了變化。我為自己曾經輕視《神農本草經》而羞愧,更為自己身懷寶物卻未惠及他人而羞愧。從那一刻起,我才立志要學習醫術,我一邊學醫一邊行醫,醫館沒什麽名氣,來看病的都是普通人,但正因為接觸了他們,我才開始理解一個醫者帶給別人的是什麽,不僅僅是接觸身體的痛苦,他給予的還是一個人,甚至一個家庭的喜樂安寧。因為我治好了一個小姑娘的父親,小姑娘不用再被賣掉。她每日都和弟弟把采摘的野果放在我的門口。從那時起,我才真正開始用醫者的心去學習醫術。諸位都是名聞天下的醫師,你們可還記得自己最初想學習醫術的原因?”
小夭的目光清如水,從他們面上一一掃過。
“為了學習醫術,我請求黑帝陛下派了個老師給我,就是陛下禦用的醫師鄞,我們經常一起交流學習醫術,我是有小小的私心的,我只是一個人,不管醫術再好,都能力有限,所以我希望鄞的醫術更好,能更好地照顧陛下的身體。我的外祖父黃帝陛下看到我和鄞時不時為了一種藥草、一個藥方争執,當外祖父聽我說《神農本草經》中記載的藥草長于中原,很多海裏的藥物《神農本草經》中都沒有記載,外祖父突然生了一個念頭,想集天下醫師之力共同整理編纂出一套醫術,補《神農本草經》之不足,讓更多的藥草和藥方能惠及世人。”
所有醫師震驚地看着小夭,瘋狂,太瘋狂了!竟然有人相比《神農本草經》做得更多?
小夭平靜地說:“當時,我也覺得不可能!這個念頭很瘋狂,全天下估計也只有皇帝陛下敢想、敢做。我沒有外祖父的氣魄,根本不相信能編纂出一套記錄全大荒藥方和醫術的醫術,只是覺得能收集一點就是一點,我雖比不上炎帝以身試藥的情操,但只要盡了全力,至少問心無愧。可沒想到,竟然真有這一日,全大荒的優秀醫術彙聚在小月頂,大荒各地還有外祖父派出去深入民間、搜集整理藥方的小醫師們,我想外祖父的心願有希望完成了!”
小夭誠懇地說:“我們每個入學習醫術的原因各不相同,在座諸位都是大醫師,醫術給諸位帶來了名和利,但名和利終不過身死,這世間無數人來了又走了,不過飛鴻飄絮、爪影不留,有幾人能為後世留下點什麽?又有幾人能為千秋萬代留下點什麽?外祖父給諸位的不僅僅是彼此交流和提高醫術的一個機會,還是讓各位能影響千秋萬代的機會。很久很久後,恢宏雄偉的城池坍塌了,一代又一代的帝王死了、無數的英雄傳奇湮滅了,可我堅信,你們所編撰的醫書依舊會在世間流傳,依舊會讓無數的父親康複、無數的女兒歡笑。”
小夭站起,對所有的醫師行大禮:“我懇求各位,将一所學分享給世人,讓大荒、讓千秋萬代的人,因為你們,而重獲健康和幸福!”
不知何時,黃帝站在一旁聆聽,此刻,他徐徐說道:“你們能學有所成,都是有智慧的人,請明白,在分享你們所學的同時,不是失去,而是得到。”
所有醫師看着手中的《神農本草經》,再看看黃帝,最後望向了小夭,有人震驚,有入深思,還有人滿目熱切,到後來都漸漸地變成了堅定。開始三三兩兩地向小夭回禮,最後全都在給小夭行禮:“我們願效仿醫祖炎帝,盡一生所學,編纂醫書。”
黃帝看着伏地對拜的小夭和醫師,微微而笑。
四海之內無戰事,春去春回,寒來署往,忙碌的日子過得格外快,不知不覺中,十五年過去了。
傍晚,颛顼到小月頂時,看到小夭和幾個醫師在忙忙碌碌地整理書籍,門外站着二三十個醫師。他們神情疲憊,臉上卻帶着滿足的笑,期特地盯着屋內,就連黃帝也好像有些焦灼,看似和璟品茶聊天,卻時不時看向醫師圍聚的方向。
颛顼停住了步子,好奇地看着。
一會兒後,聽到有人說:“完成了!完成了!最後一冊也完成了!”
所有醫師都擠到了門口,黃帝也站了起來。
小夭捧着兩摞厚厚的帛書向黃帝走去,所有醫師尾随在她身後。
小夭跪倒在黃帝面前,朗聲說道:“不負陛下重托,醫書歷時四十二年完成。前後共有六十八位大醫師編纂,三千七百七十三名小醫師搜集整理,為了搜集藥物,小醫師們足跡遍布大荒,三十八人墜下懸崖身亡,五十二人在山洪和暴風雪中失蹤,六十一入死于怪獸毒物瘴氣,還有七位大醫師病殁于書案前,死時仍握着筆,在記錄藥方。”
幾十年的努力,無數人的心血,甚至是生命,随着小夭的話,所有醫師都默默地掉下了眼淚。小夭跟中也淚光閃爍,她将手裏的書高高舉起:“醫共有五十五卷,分為兩大部,三十七卷記錄了大荒內的藥草,藥方和醫術,論述生死之途,十八卷是未有病而防病,論述養陰養陽之道,請陛下賜名!”
創建一國,征戰四方、統一中原、刺殺、禪位……所有大荒內驚心動魄的大事黃帝都經歷過,他從來喜怒不顯,沒有動容,可是這一次他的手在微微發顫。
黃帝輕輕地撫着書,說道:“這套醫書雖然是我召集所有醫師完成,但沒有黑帝,我不可能做到。因為黑帝,才有可能召集到天氣各族醫師,踏遍大荒,一起完成一套醫書。所以,颛顼,你來賜名吧!”
颛顼本來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看着、突然聽到黃帝叫他的名字,有些意外,卻沒有推辭。他走到黃帝身邊,拿起侍者準備的筆,微微沉吟了一瞬,在十八卷醫書上揮毫寫下:《黃帝內經》,又在三十七卷醫書上揮毫寫下:《黃帝外經》。
八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宣告着曠古醫書《黃帝內經》和《黃帝外經》的誕生,衆人齊聲歡呼。
黃帝愣了一下,歡暢地大笑起來。醫書成,令天下蒼生去病痛,讓萬民得歡樂,是帝王喜!有孫如颛顼,是他的喜!
編纂醫書的心願完成,持續了幾十年忙忙碌碌的生活突然結束,小夭十分興奮,覺得終于可以什麽事都不做地休息了,她和璟去了一趟軒轅山。看望白帝。
大概因為不再有案牍勞神、政事操心,白帝的傷恢複得很好,只是耽擱的時間有些長了,所以走路時略有些不便,小夭很遺憾。
白帝瞅了璟一眼,笑道:“我已是糟老頭子,又沒有姑娘看我,走得難看一些有什麽關系?倒是璟的腿,如果能治還是治了。”
璟淡淡一笑,什麽都沒說,白帝也就沒再提起。
黃帝住在神農山時,連小月頂都不下,除了組織醫師編纂醫書,就是研究稼穑。曾經行兵打仗的陣法被黃帝用來變幻出大荒內各地的氣候,種植各種各樣的作物,有的是藥草,有的是糧食,有的是瓜果,還有的連小夭都不知道是什麽。反正黃帝待在小月頂上天天種地,只關心他田地裏的作物,對外面的事情全不在意。
白帝卻是相反的,他在軒轅山上根本待不住,總是在山外面,連帶着小夭和璟也住在了山下。
白帝在軒轅城的一個偏僻巷子裏開了個打鐵鋪子,從農具到廚具什麽都打,就是不打兵器。鋪子很偏僻,但手藝真的很沒話說,十幾年下來,已經很有名氣,每日來打東西的人絡繹不絕。白帝迎來送往,親切和藹,耐心周到,各家大嬸大伯都很喜歡這個俊俏的老頭。
不打鐵時,白帝會從一個號稱千年老字號的小酒鋪子裏沽一斤劣酒,一邊喝酒,一邊和一個留着山羊胡的三弦老琴師下一盤圍棋。
白帝總是輸得多,山羊胡老頭贏得高興了,會拍着白帝的肩膀說:“不怪你天賦差,而是這玩意可不是一般人能玩的,知道是誰發明的嗎?是黃帝!我是祖上很有來歷,身世不凡,才學了點。”
白帝笑呵呵地聽着,老頭高傲地翹着他的山羊胡。
鐵匠鋪子前,有一株大槐樹,槐樹下堆了不少木柴。
璟幫白帝劈柴,小夭坐在一塊略微平整的大木頭上,雙手托着下巴,呆滞地看着完全陌生的白帝。這是那個在五神山上幾乎不笑,一個眼神就能讓臣子心驚膽戰的白帝嗎?
璟劈完了柴,走到小夭身邊坐下。
小夭喃喃地說:“怎麽就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