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
指了指四周:“請看!”
她們身處山峰頂端的四方巨石上,身周是白茫茫的雲海,随着風勢變幻,雲海翻湧不停。一群侍女騎着鴻雁飛入雲海,點燃了手中的花燈,将花燈小心翼翼地放人雲海,一盞盞花燈飄浮在雲海上,随着雲霧的翻湧,搖曳飄搖,有幾分像是漂蕩在水波上,可又截然不同,水上的花燈都浮在水面,可現在是在空中,有的花燈飄得高,有的花燈飄得低,高低錯落,燈光閃爍,更添一重瑰麗。
馨悅點頭贊道:“的确別致!”
離戎妃笑問小夭:“你覺得如何?”
小夭說:“很好看!”
離戎妃說:“待會兒放的燈多了,會更好看。”離戎妃做了個請的姿勢,“請王後先放吧!”
侍女已牽着鴻雁恭立在一旁,馨悅道:“那我就不客氣了。”馨悅的侍女拿出了準備好的花燈,馨悅提起一盞花燈,駕馭着鴻雁飛了出去,閉着眼睛許了願後,将花燈放入雲海。
衆人看王後放了花燈,也都陸陸續續駕着鴻雁去放花燈。有幾個懶惰的,就站在巨石邊,将花燈扔進雲海,有人扔得好,花燈飄了起來,有人扔得糟糕,花燈翻了幾個跟頭,燃燒起來,惹來衆人的哄笑。雖然沒幾個人會把傳說中的祈願當真,可觸了黴頭,畢竟心裏不舒服,靈力不高的人再不敢偷懶,老老實實地駕着鴻雁去放燈。
每個人的花燈樣子不同,顏色也不同,随着一盞盞亮起的花燈越來越多,雲海裏的花燈高低錯落、五光十色,紅得、妊的、紫的、黃的……猶如把各種顏色的寶石撒入了雲海,璀璨耀眼,光華奪目。
離戎妃問小夭:“好看嗎?”
小夭凝望着身周閃爍的花燈:“好看!”
離戎妃說:“昶讓我告訴你,不管璟是生還是死,他的心願永遠都相同,希望你幸福,縱然這個幸福不是璟給你的,他也只會祝福。”
小夭眼眶發酸,原來這就是離戎妃盛情邀請她的原因,她是在幫昶傳話。
離戎妃望着漫天璀璨的花燈,眼中滿是苦澀:“逝者已去,生者還要繼續活着,悲天怆地并不能讓逝者回來,與其沉溺于痛苦,不如敞開胸懷,給自己一條生路。”
小夭默默不語,離戎妃微笑道:“小夭,你也許覺得我說這話很容易,勸慰的話誰不會說呢?痛苦卻只是你自己的。你的痛苦,我也曾經歷過,我很清楚什麽叫痛不欲生,但我知道自己每一次的歡笑,都會讓他欣慰,所以我一直在很努力地笑。”
小夭驚訝地扭頭,看着離戎妃,她一直愛玩愛笑,所有人都以為她沒心沒肺。離戎妃說:“小夭,不妨學着把逝者珍藏到心裏,不管你日後是否會接受其他人,都記得璟喜歡看的是你的歡笑,不是眼淚。讓自己幸福,并不是遺忘和背叛,逝者不會責怪,只會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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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說:“我知道。”
離戎妃輕輕嘆息了一聲:“去許個心願,把花燈放了吧!”
離戎妃的侍女對小夭說:“這只鴻雁很溫馴,只要小姐抓牢缰繩,絕不會有問題。”
“謝謝。”小夭翻身坐到了鴻雁背上,苗莆駕馭着另一只鴻雁跟随着小夭。
小夭将缰繩繞在手腕上,把一盞木樨花燈放進了雲海,一陣風過,随着翻湧的雲海,花燈飄向了遠處。
連放了三盞木樨花燈,燈油用的是木樨花油,此時已能聞到濃郁的木樨花香,小夭不自禁地駕馭着鴻雁,追随着花燈。放花燈時,小夭沒有許願。從小到大,她許的願全都被以最殘忍的方式撕碎,她已經不敢奢求,更不敢許願。小夭總覺得老天聽到她的願望,就會故意地毀滅一切。這會兒,她遙望着花燈,默默地說:璟,我在小月頂上種了木樨,等到木樨花開時,我唱歌給你聽。
馱着小夭的鴻雁突然尖鳴了幾聲,發瘋一般疾馳起來。一邊疾馳,一邊發出凄厲的嗚叫。猝不及防間,小夭差點被甩了下去,忙緊緊地抓住缰繩。
苗莆驚恐地叫:“小姐,小姐!”她試圖去追趕小夭,想攔截住發瘋的鴻雁,可那只鴻雁的速度太快,她根本追趕不上。
鴻雁左沖右突,一會兒急速拔高、一會兒急劇俯沖,一會兒痛苦地翻滾。小夭被甩了出去,她緊緊地抓住缰繩,随着鴻雁的飛翔翻滾,小夭就好似一片葉子,在天空中飄來蕩去。
驚叫聲此起彼伏,不停地有人大叫:“來人!快來人!”
離戎妃尖叫:“小夭,抓住,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手!”她等不及侍衛趕來,直接自己召喚坐騎,向着小夭飛去,企圖救小夭。可是鴻雁完全發了瘋,全部力量都凝聚在最後的飛翔中,速度快若閃電,又完全沒有章法,離戎妃根本追趕不及。
小夭勉力睜開眼睛,看到血從鴻雁的嘴角滴落,她明白這只鴻雁并不是突然發瘋,而是中了劇毒。那個要殺她的人再次動手了!
這一次竟好像是真正的絕境,離戎妃選的地方遠離各個主峰,附近的山峰沒有侍衛,等待侍衛趕來,已來不及,小夭體質特異,即使被沉入大海也不會死,可從高空摔下,無論如何都會摔成粉末。
小夭的眼前浮現出颛顼蓬頭垢面的樣子,心裏默念,不能放棄,決不能死!她咬破了舌尖,用疼痛緩解在空中翻來滾去的惡心暈沉,她必須要慶幸地思考!
小夭觀察下方的地形,不知道鴻雁飛到了哪裏,四周都是懸崖峭壁,突然,一片茂密的蒼綠映入眼簾。
小夭咬緊牙關,抓住缰繩,一寸寸地向着鴻雁背上爬去。雖然缰繩都是用最柔軟的皮革制成,可也禁不住這種勒壓,小夭的手掌劃裂。她每靠近鴻雁一寸,傷口就深一分,血汩汩流下。
鴻雁痛苦地翻滾了幾圈,小夭也被甩了幾圈。小夭怕自己會因為發暈失去了力氣,她用力地咬着自已的唇,努力地維持着清醒。
待鴻雁不再翻滾,小夭又順着缰繩,向着鴻雁背上挪去。不長的缰繩,可是每挪動一寸,都鮮血淋漓。終于,小夭艱難地挪到了鴻雁身下,她地咬了咬牙,一手松開缰繩,勾住鴻雁的脖子,趁着鴻雁還沒反應過來,另一只手也迅速松開缰繩,雙手合力抱住了鴻雁的脖子,雙腳鈎在鴻雁身側,整個人倒挂在鴻雁身上。
鴻雁已經是強弩之末,随時會從高空直接墜落。
左邊山上一片濃郁的蒼綠掠人眼簾,小夭顧不上多想,決定就選擇那片樹林為降落地。騰不出手,她就像野獸一般用嘴去咬鴻雁右面的脖子,鴻雁的頭避向左面,飛翔的方向也自然地向着左面調整了。
鴻雁似乎也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結束,伸長脖子哀哀鳴叫,小夭再不敢遲疑,猛她胳膊用力,互相一扭,鴻雁的咽喉折斷。小夭雙手緊緊接着鴻雁的脖子,雙腿鈎住鴻雁的身子,翻了個身,讓鴻雁在下,她在上,向下墜去。看到綠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就在要碰到綠色的一瞬,小夭盡力把自己的身子蜷縮在鴻雁柔軟的肚子上。
砰!砰!砰……震耳欲聾的聲音一聲又一聲傳來。
昏天黑地中,小夭覺得全身上下都痛,不知道自己究竟斷了多少根骨頭,也不知道當碰撞聲結束時,她是否還能活着感受到身體的痛苦,她只能努力得蜷縮着身子,将傷害減輕到最低。
在砰砰的碰撞聲中,小夭痛得昏厥了過去。
一會兒後,小夭被彌漫的血腥氣給熏醒了,她掙紮着從一堆血肉中爬了出來,從頭到腳都是血,她也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血,還是鴻雁的血。
不管那人是不是馨悅,敢在種農山下手。必定還有後手,小夭不敢停留,撿起了一根被砸斷的樹枝當作拐杖,努力掙紮着遠離此處。幸虧她曾獨自在山林中生活了二十多年,對山野的判斷是本能,她向着有水源的地方行去。
多年的習慣,不管什麽時候,小夭都會帶上一些救命的藥,可這一次被甩來甩去,又從高空摔進了樹林,所有藥都丢失了,只能看看待會兒能不能碰到對症的草藥。
越靠近水源,植被越密,小夭發現了兩三種療傷的草藥。待找到水源,她癱軟在地上,喘息了一會兒,咬牙坐起,走進了河水中。正一邊清洗身上的血腥,一邊檢查身體時,聽到身後的山林間有飛鳥驚起,小夭展開手,銀色的弓箭出現在手中。
從半空中摔下時,她都痛得昏厥了過去,相柳肯定能感受到,不知道他是不是又要後悔和她種了這倒黴的連命蠱。小夭苦笑着,輕輕摸了下弓:“這次要全靠你了!”
拉弓時,小夭一直雙手直哆嗦,可當弓弦拉滿時,多年的刻苦訓練終于體現出價值了,她的雙手驟然變得平穩,趁着那一瞬的穩,小夭放開了弓弦,銀色的箭嗖一下飛出。
一聲慘呼傳來,有人罵罵咧咧地說:“還好,沒射到要害。”
她的箭都淬有劇毒,小夭可不擔心這個,她擔心的是,她只有三次機會,已經用掉一次。
幾個蒙面人走出了山林,一共六個人。
他們看到衣衫褴褛,重傷到坐直都困難的小夭時,明顯輕松了幾分。估計都知道小夭靈力低微,看到她哆哆嗦嗦地挽弓,竟然哄笑了起來。
銀色的箭射出,從低住高,擦破了一個人的大腿,歪歪扭扭射中了另一個人的胳膊。沒等他們看清,又一支箭飛出,依舊箭勢怪異,從兩人的耳畔擦過,留下一道淺淺的血痕,正中第三個人的眼睛。
二箭,五人!小夭已經盡了全力!
弓消失在她的掌中,小夭疲憊地笑了笑,在心中輕聲說:“謝榭!”
這時,林中才傳來—個人的驚呼聲:“有毒!小心!”
一個蒙面人從林中奔了出來:“箭上有劇毒,七號已經死了。”
随着他的話音,一、二、三……五個人陸續倒下,只剩了未被射中的一個人和剛從林內出來的一個。
兩個蒙面人驚駭地看着小夭,他們靈力高強、訓練有素,執行任務前,被清楚地告知小夭靈力低微。他們知道此行很危險,但這個危險絕不該來自靈力低微的小夭。
小夭剛射完三箭,全身力竭,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她卻盯着兩個蒙面人,拿起了剛才做拐杖的木棍,當作武器,橫在胸前。兩個蒙面人再不敢輕視小夭,運足靈力,謹慎地向着小夭走過去。小夭知道,以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和一根木棍武器,反抗他們很可笑,但她告訴自己,就算要死,也要殺一個是一個。
兩個蒙面人沒有任何廢話,抽出劍,迅速地出手,一左一右配合,竟然把連站都站不起來的小夭當作了大敵,全力搏殺,不給小夭任何生機。小夭的木棍在他們的靈氣侵襲下,碎裂成了一截截。
就在小夭要被劍氣刺穿時,一個身影迅疾如電,撲入了兩個蒙面人中間,他沒有用任何兵器,徒手對付兩個手握利器的人,身形卻沒有絲毫凝滞。
一個蒙面人用利劍刺向他的手,以為他會躲,沒想到他的手迎着劍鋒去,就在要碰到時,他的胳膊變得柔弱無骨,生生地逆轉了個方向,抓住了蒙面人的胳膊,慘叫聲中,鮮血飛濺,他的手如利爪,竟然生生地把蒙面人的整只胳膊撕扯了下來。
三人搏鬥時,動作迅疾飄忽,小夭一直沒看清是誰,這會兒看到這麽血腥的手段,喃喃說:“左耳!”她松了口氣,再支持不住,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兩個蒙面人不見得不如左耳厲害,但左耳出手的兇殘狠辣他們見所未見,撕裂的血肉濺到左耳臉上,左耳眼睛眨都不眨,居然伸出舌頭輕輕舔一下,好似品嘗着鮮血的味道。他們心驚膽戰,左耳卻心如止水,就如在死鬥場裏,唯一的念頭不過是殺死面前的人,不論何種方式只有殺死他們,才能活下去。
一會兒後,搏鬥結束,地上又多了兩期屍體。
左耳走到小夭身邊蹲小,小夭說:“我的一條腿斷了,肋骨估計斷了三四根。你呢?”
“胳膊受傷了。”
小夭扔了一株藥草給左耳,既能止血,又能掩蓋血腥味。她給自己也上好藥後,對左耳說:“我們找個地方藏起來。”
左耳背起小夭,逆着溪流而上,左耳說:“你的箭術很高明,換成我,也很難躲避。”
小夭微笑,嘆道:“我有個很好的師傅。”
也許是小夭聲音中流露的情緒,讓敏銳的左耳猜到了什麽,左耳問:“是邶?”
“嗯。”
左耳說:“我會幫他保護你!”
左耳和相柳一樣,恩怨分明,在左耳心中,邶有恩于他,他肯定想着一旦有了機會就要報恩,可邶死了,他就把欠邶的都算到了她身上。
小夭笑着嘆息:“你們還真的是同類!不過,我和他……并不像你以為的那麽要好!”
左耳疾馳了一個時辰後,說:“附近有狼洞。”
小夭說:“去和他們打個商量,借住一晚。”
狼洞很隐秘,可小夭獨自一人在山林裏生活過二十多年,很會查看地形,左耳又嗅覺靈敏,不過一會兒,兩人就尋到了洞去。左耳先鑽進去,小夭用手慢慢爬了進去。狼洞不高,但面積不小,七八只小狼盯着他們,還有一群大狼環伺着他們。小夭正納悶它們為什麽不進攻時,看到左耳屁股下坐着—只強壯的雄狼,估計是這群狼的首領。
小夭失笑,左耳不懂兵法,卻深谙擒賊先擒王。
左耳拽着雄狼出去,估計是要把他們進來的痕跡掩蓋,消泯氣味的最好方法自然是請狼首領撒幾泡尿。一會兒後,左耳進來了,沒再拽着狼首領。狼首領蹿進狼群中,二十來只狼呈半圓形,圍着左耳和小夭,想要撲殺,卻又不敢。
小夭知道這也算打好商量了,問左耳:“你身上有藥嗎?”
左耳拿出一個玉瓶和一個小玉筒:“苗莆給我的。”左耳做奴隸做久了,習慣于身無一物,就這兩樣東西還是苗莆強塞給他的。
玉瓶裏是千年玉髓,小拇指般大小的玉筒裏是一小截細細的扶桑木。小夭笑道:“苗莆可真是大手筆,知道你懶得帶什麽火石火絨的,竟然把這寶貝都給你了。”
小夭把玉筒收了起來,玉瓶還給左耳:“收好了,關鍵時刻能續命。”這點玉髓對她的傷用處不大,與其她喝了,不如留給左耳,只有左耳活着,她才能活着。
左耳說:“我來時,看到很多侍衛四處搜救你,要和他們會合嗎?”
“先看看再說。外祖父雖然厲害,但這些年他為了避嫌,刻意地不插手神農山的防衛,除了小月頂的侍衛,神農山的侍衛沒有一個是外祖父的人。颛顼不在,我不知道哪些侍衛能相信,哪些侍衛不能相信,萬一人家明為搜救,實際是想殺了我們,我們送上門去,不是受死嗎?”
左耳不再多想,閉上眼睛,蓄養精力,常年生死邊緣的掙紮,讓他心境永遠平靜,能休息時,絕不浪費。
雖然身體痛得厲害,小夭依舊迷糊了過去。
左耳突然睜開眼睛,輕輕推了下小夭,指指外面。
有人來了!只是不知道是想救她的人,還是想殺她的入。小夭凝神傾聽,腳步聲紛雜而來,不一會兒,又去了,漸漸寂靜。小夭剛松了口氣,突然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是豐隆和馨悅。他們大概正站在狼洞的某個通風口上說話,豐隆肯定設了禁制,沒刻意壓低聲音。可因為左耳之前動的手腳,豐隆的禁制有了破綻,不過,傳出的聲音非常小,即使小夭很熟悉他們的聲音,極力去聽,也只能隐約辨出他們說的是什麽。
是馨悅的聲音,嗡嗡嘤嘤,完全聽不到說什麽,只能感覺她說了很多。
“你瘋了嗎?”豐隆的聲音,因為帶着怒火和震驚,格外洪亮,很是清楚。
“我已經做了……開弓沒有回頭箭……現在只能趁着陛下趕回來前殺了小夭,我已經想好退路,将一切推到……”馨悅的聲音越來越低,漸漸地什麽都聽不清了。
“……”
不知道豐隆說了什麽,馨悅的聲音突然拔高,帶着激憤和悲傷:“你在赤水快樂無憂地長大成人時,想過我在軒轅城過的是什麽日子嗎?我在小心翼翼讨好那些公子小姐!你玩累了睡得死沉時,我每晚擔驚受怕,從噩夢中驚醒!你纏着爺爺要新年禮物時。我唯一的渴望不過是爹爹千萬不要造反,祈求黃帝不要殺了我!從小別大。我當質子,讓你過得好,你幾時幫過我?陛下要封阿念為王後時,你竟然就因為赤水氏多了幾塊封地,就反過來勸我接受!這是我第一次求你,你不幫,就滾吧!反正從小到大,我也沒靠過你!”
“我勸你接受阿念為王後,不僅僅是為了封地,也是為你好!”
“你走吧!我不想聽!我死、我活,都和你無關!”馨悅的聲音漸漸遠去,想來她正在急速地離開。
“馨悅,你聽我說……”豐隆的聲音充滿了痛苦無奈,追着馨悅的聲音消失了。
小夭沒有聽到豐隆最終對馨悅的回答,但她知道,豐隆會答應!不僅僅是因為他們血脈相連,還因為豐隆的确欠了馨悅,正因為馨悅在軒轅城做質子,他才能在赤水自由自在地長大。
豐隆并不想傷害小夭,但這世上總會有一些不得不做的選擇,即使做了之後,要承受心靈的痛苦鞭笞。也不得不做,小夭完全能理解,她依舊悲傷,當年一起在木樨林內,月下踏歌,喝酒嬉戲,到底為了什麽,馨悅非要她死不可?
左耳總結說:“他們要聯手殺了你。”
小夭說:“我聽到了。”
左耳說:“他們會回來的。”
小夭說:“我知道。”
殺手擔心小夭逃掉,所以趕着往前搜,但當他們發現前面找不到小夭時,肯定還會回來,到那時,即使左耳布置過這個狼洞,也會被發現。
左耳目光炯炯地盯着小夭,小夭搖頭:“別再老想着殺人了,豐隆靈力高強,馨悅身邊有死衛,你殺不了他們。我們還是乖乖逃命吧!”
左耳在苗莆的教導下,已經明白侍衛的唯一目的是保護,殺人只是保護手段,對殺人不再那麽執着,他靜聽着小夭的下文。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逃出神農山不可能,而且逃出去了,更不安全。”
神農氏和赤水氏,小夭絕不敢低估馨悅和豐隆聯手的力量,在神農山他們好歹還有顧忌,除了神農山,只怕就無所顧忌了。小夭說:“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小月頂。我們要麽想辦法回小月頂,要麽堅持到颛顼趕回來。”
天已快亮,她出事的消息應該送出去了,兩日兩夜後,颛顼應該能趕回,生與死的距離是——兩日兩夜。
小夭說:“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離開!”
左耳背起小夭時,小夭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左耳擔憂地問:“你能堅持嗎?”
小夭從高空墜落,雖然還活着,但真的傷得非常重,連受慣了傷的左耳也擔憂她能不能活下去。小夭說:“我可以!別擔心,我的身體比常人特異。”
左耳鑽出狼洞,向着小月頂的方向疾馳而去。
一路上,小夭一直四處查看,時不時讓左耳采摘點藥草,還讓左耳摘了一把酸酸的果子,兩人分着吃了。後來太過疲憊,小夭支撐不住,在左耳背上昏死過去。
小夭醒來時,發現自己靠着樹,坐在地上。左耳和六個人在纏鬥,地上已經有四具屍體。
左耳終于真正理解了侍衛和殺手的不同,殺手只有不惜一切代價殺死的目标,侍衛卻有了心甘情願守護的對象;殺手要死亡,侍衛卻要生存。左耳必須保證使出每一個招式時,不會有人趁機來殺小夭,他不能再肆意地攻擊,就如同被鏈子束縛住了的野獸,威力大打了折扣,身上已經到處都是傷。
小夭看了看風向,一邊咳嗽,一邊抓了一點枯葉,覆蓋在扶桑木上,把早上讓左耳摘的藥草一點點小心地放了進去。
煙霧升起,被風一吹,飄散開,彌漫在四周。
“小心,風裏有毒!”
待那幾個殺手發現時已經晚了,他們腳步虛浮,攻擊有了偏差,左耳抓住機會,将他們一一殺死。
左耳好奇地問:“這些事毒藥?”
小夭笑道:“不是毒藥,好的毒藥必須經過煉制,這些藥草只會讓人産生非常短暫的眩暈感,我們早上吃的那個又酸又苦的果子恰好能解它的藥性。”
左耳想把火滅了,小夭對左耳吩咐:“撿點濕枝丢到火上。”
左耳毫不猶豫地執行,濃黑的煙霧升起,隔着老遠都能看到。
左耳背起小夭,重新開始逃跑。小夭解釋道:“反成已經暴露了,所幸暴露得徹底點。濃煙肯定會引來真正想救我們的侍衛,有了他們在,豐隆和馨悅的人必定要顧忌收斂一點。而且,我不想讓他們推測出我們怎麽殺的那些人,秘密武器如果被猜出了,就不靈了。”
左耳看小夭臉色慘白,精神萎靡,說道:“你再睡一會兒。”
小夭說:“好。”卻強打起精神,眼睛一直在四處搜尋,尋找着能幫左耳療傷的藥草,或者能救他們的毒草。
也許因為小夭的計策起了作用。想殺他們的人有了顧忌,不敢追得太急;也許因為左耳擅長藏匿,邊逃邊将行蹤掩藏得很好,一直到天黑,左耳和小夭都沒有再碰到截殺他們的人。
雖然小夭一直沒有表現出很痛苦,只在左耳偶爾蹿跳得太急促時,會微微呻吟一聲,但左耳感覺得到小夭很痛苦。
天色将黑時,他選擇了一個隐秘的地方,讓小夭平躺下休息一會兒。小夭指點他把草藥敷到自己傷口上,左耳問:“沒有找到治療你的藥嗎?”
小夭苦笑:“我的體制很特異,小時候吃了無數好東西,受傷後比常人的康複速度快。但是凡事有好必有壞,我的身體很抗藥,一般的靈草、靈藥對我沒用,一旦重傷,必須用最好的靈藥。”
左耳獵殺了一頭小鹿,他可以生吃活吞,卻不知道該怎麽對小夭,如果一點食物不補充,小夭會撐不住。左耳問:“周圍無人,要不生火烤一下?”
小夭無力地說:“現在生火太危險,把鹿給我,肉我吃不下,血可以喝一些。”
左耳咬破了柔軟的鹿脖子,将傷口湊到小夭唇邊,溫熱的新鮮鹿血湧出,小夭用力地喝着,估摸着喝了一大碗時,小夭搖了搖手,表示夠了。
左耳蹲到一旁,背對着小夭,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地進食,他還記得當日在船上時,小夭請相柳讓白雕去別處進食。
左耳吃飽後,把所有蹤跡掩蓋好,洗幹淨手,去背小夭。
小夭說:“現在,我們朝遠離小月頂的方向逃,寧可慢一點,也不要留下任何蹤跡。”
左耳張望了一下四周,躍上了樹,打算從樹上走。
小夭對他解釋:“豐隆和馨悅也知道只有小月頂能給我庇護,我們之前又一直在朝小月頂逃,他們肯定會将人往小月頂的方向調集,竭盡全力截殺我。我們不以卵擊石,我們往人少的地方逃,只要拖到颛項回來,就算颛顼想不到是馨悅和豐隆,但他一貫謹慎多疑,誰都不會相信,他肯定會把其他人都調出神農山,只用自己的心腹。”
左耳聽她氣息紊亂,說道:“你多休息一下,不用事事和我解釋,我相信你的判斷。”
小夭昏昏沉沉中,眼前浮現過相柳,她道:“遲早有一日,你會變得很精明厲害,再不需要我,我只是不甘心你的變化中,沒有我的參與,所以趁着還能教導你時,多啰嗦幾句吧!”
左耳果然非常聰慧,立即說:“我會變得像相柳?”
小夭迷迷糊糊地說:“我希望是邶,不過……都一樣了!反正不管你什麽樣,我都會陪你走完一程……”
小夭又昏死了過去。
天快亮時,左耳停下休息,看到小夭的臉色由白轉紅,額頭滾燙。
左耳叫:“小夭……小夭……”
小夭沒有任何反應,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的左耳竟然心裏有了恐慌,他拿出小夭讓他好好收着的玉髓,全都喂給了小夭。
左耳不敢停留,背起小夭繼續跑。一路之上,他碰到兩撥搜尋他們的侍衛,左耳靠着靈敏的嗅覺和聽覺,小心地躲開了。
附近沒有人時,左耳不停地叫:“小夭……小夭……”
背上的小夭沒有絲毫反應。
夕陽西斜時,精疲力竭的左耳停下了。
他将小夭放在最柔軟的草上,小夭的額頭依舊滾燙,左耳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摘了一片碩大的芋艿葉,用力地為小夭扇風;把木槿樹葉卷成杯子,盛了水給小夭喂下。
終于,小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左耳說:“你再堅持一下,熬過今夜,天一亮。我們就安全了,你堅持住。”
小夭目光迷離,好似壓根兒沒看到左耳,含着笑喃喃說:“木槿花。”
不遠處有一叢灌木,開滿了粉色的花,想來就是小夭說的木槿花,左耳看小夭喜歡,忙去摘了一大兜,拿給小夭。
小夭的手根本擡不起來,左耳撿了一朵最好看的花,放在她的掌心。小夭說:“明日如果陽光好,我給你洗頭,你也幫我洗頭……璟,別忘了清晨摘葉子。”
左耳明白小夭已經神志糊塗了,他不知道該怎麽辦,只能一遍遍說:“熬過今夜,天一亮陛下就要來了,你堅持住。”
小夭看着木槿花,一直在微笑。
夕陽的餘晖漸漸消失,天色漸漸黑沉。
小夭的眼淚突然滾了下來:“木槿花不見了!璟,我看不見你了!”她的眼睛就要慢慢合上,左耳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覺得決不能讓小夭合上跟腈,否則她就會永遠也睜不開了。
左耳急急忙忙拽了幾根枯木樁,把扶桑木扔進去,火光燃氣,左耳說:“你看,木槿花!很多木槿花!”
小夭勉力睜開眼睛,笑看着木槿花。
左耳再也顧不上隐藏行蹤,不停地往火裏扔柴,讓火光照出木槿花給小夭看,至于火光會不會引來殺手,精疲力竭的他能否應付,他都沒有去想,就如在死鬥場上,他唯一的目的是殺死對手,現任他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小夭看到木槿花,不會閉上眼睛。
所幸,因為相柳暗中動了點手腳,颛顼提前得到了消息,比小夭估計的時間早趕了回來,左耳點燃的篝火誤打誤撞,反倒幫了颛項。
當颛顼循着火光趕到,看見的一幕是一—
熊熊燃燒的火焰旁,衣衫褴褛、滿身血污的左耳不停地往火焰裏扔枯枝,一片木槿花開得如火如荼,小夭躺在一棵木槿樹下,手上裙邊全是木槿花。
颛顼跑過木槿花,大叫道:“小夭!”
小夭凝視着木槿花的視線轉向颛顼,她的目光迷離,臉頰緋紅,唇釁含着甜蜜的笑。
自璟去後,颛顼第一次看到小夭笑得這麽甜蜜,一瞬間,颛項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第一次和情人幽會的少年郎,竟然臉頰發燙,心不争氣地撲通撲通急跳着。
他快步走到小夭身旁,屈膝跪下:“對不起,我回來遲了!”
小夭的目光迷離,唇邊綻放出最美的笑:“璟,你終于回來了!”
颛顼愣了一下,臉上的笑容僵住,動作卻毫不遲疑,依舊堅定地把小夭輕輕抱起,摟進了懷裏:“我們回去。”
颛顼抱着小夭,上了雲辇。小夭的身子動不了,臉卻一直往他胸前貼:“璟,我很想你,很想你……你不要離開……不要離開……”
颛顼的手貼在小夭背心,護住她已經很微弱的心脈。
因為晝夜趕路而憔悴疲憊的面孔沒有一絲表情,漆黑的雙眸內流露着濃濃的哀傷,聲音卻是溫柔堅定的:“我不離開,小夭,我不離開!我永遠都在!”
小夭聽着颛顼堅實的心跳,終于安心了,璟在!璟就在她的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