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但凡他身上還能留條底褲都……
四目相對時,青年眼神平淡無波,雲珏卻是笑意盈盈,朱唇粉腮嬌豔,酒窩輕陷生甜。
雲珏中意尹敘一事并無遮掩,但她但從沒故意制造什麽突然出現的身體碰撞。
因為尹敘是個守禮的君子。
她要麽不出現,出現時,多是鋪足了前奏,站的遠遠的。
見她不語,尹敘主動道:“女郎何事?”
雲珏回神,紅着臉頰手忙腳亂的摸出帕子:“我、我這裏有些詞句,想向你請教……”
“抱歉,沒空。”尹敘果斷拒絕,徑直往前走。
雲珏愣住。
上回她走含蓄路線,把帕子丢在他必經之路上,他就是這副目不轉睛的樣子走過,白靴狠碾。
她痛定思痛,覺得自己含蓄過了頭。
尹敘勤學苦讀忙的不得了,哪有空撿沿途掉在地上的帕子?
所以才有了這次的出擊。
結果,只是把被拒絕的過程拉長了一句話的功夫?
尹敘已擦肩而過,雲珏連忙轉身跟上:“你若是忙,我念給你聽!”
尹敘拒絕的話還未出口,身邊已響起少女聲情并茂的朗誦——
“君若天邊皎月,妾作籠月之雲,願繞身相伴,獨占清輝。”
Advertisement
尹敘忽然站定,雲珏捧着帕子邊走邊讀,若非身法好飛快定住,已撞他身上了。
他緩緩側首,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眼裏看不出情緒,明明文秀清隽,站定時挺拔的背脊卻不輸隴西堅守駐地的軍官将士,卻又比他們更加俊美。
雲珏如被一條無形的線系住心尖兒,慢慢向上提拉。
果然是被她的情意打動了嗎!要賦詩回贈了嗎!
呀,她忘了背別的。
也就一眼,尹敘收回目光,看向前方,淡淡開口:“謝師妹。”
謝清芸早就看到他們二人,聽到尹敘忽然喚自己,她站定颔首:“尹師兄。”
同為女學中的佼佼者,謝清芸也會在散學後來借書。
尹敘直接走向謝清芸,在兩步之外站定:“早聞貴府上有一本孤本琴譜,此前尹某已向謝太傅提過借閱一事,得其首允。奈何太傅事忙,一直未能抽空。碰巧在此遇上謝師妹,不知今日可否有勞師妹帶尹某取書?”
謝清芸溫柔笑道:“有何不可?待取完書,師兄随我同行便是。”
尹敘颔首,擡手禮讓:“請。”
謝清芸淺笑,姿态優雅的走進博士廳,尹敘亦随其後。
藏書閣大門未合,謝清芸瞄了一眼,雲珏并未跟進來。
她明眸輕轉,偷偷看向尹敘,他已行至另一側的書架後,因身形颀長挺拔,都無需閣中木梯,輕易可取高處書冊。舉手投足間,盡是世家貴族養出來的矜貴之氣。
就是有些不識趣,竟站的那麽遠。
謝清芸屈指在唇邊抵了抵,小聲清嗓,柔聲喚道:“尹師兄。”
尹敘身形一定,于書架縫隙中擡眸看過來。
明明隔着一段距離,謝清芸依舊被這雙漂亮的桃花眼看的心頭一撞,臉頰微燙。
她指了指自己這側的書架,盡量讓自己表現得淡定大方:“可否勞煩師兄為我取書?這處太高了。”
尹敘看向她所指之處,目光不動聲色掃過立在書架邊的木階。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清影從外蹿進來,一把将木階拖到謝清芸所指之處,蹬蹬蹬踩上去。
雲珏回身沖謝清芸一笑:“師姐要哪本?”
謝清芸生生愣住,她、她從哪兒蹿出來的?!
尹敘垂眸,斂去眼中那絲淺淡笑意,擡眼時只剩冷清之色,他道:“既有師妹相助,尹某便不打擾二位,謝師妹,我在外面等你。”
說完,他一個人先去了外面。
謝清芸看向雲珏,淡淡道:“那就有勞師妹了。”
雲珏搖頭:“師姐客氣!”
謝清芸随便點了兩冊書,拿過後便往外走,雲珏跳下木階,背着手跟了出來。
出了藏書閣,謝清芸見到等候在外的尹敘,回頭看向雲珏:“我與尹師兄還有事要辦,便先走一步了。”
雲珏還能說什麽,她只能幹巴巴看着二人并肩離開。
直至兩人走的已看不見,她才抽出粉帕子,又讀了一遍。
半晌,她嘀咕道:“難道是因為寫的不好?”
……
馬車一路駛進崇仁坊,停在鎮遠将軍府門前。
雲珏鑽出馬車穩穩落地,邁步往裏走,立在大門左右的兩個守衛剛抱起拳,面前一陣勁風掃過,人已進去了。
彩英小碎步跟在後頭,沖兩人笑笑,繼而倍感頭疼的追了進去。
雲珏熟門熟路跨入院門,直奔書房,一掌将帕子拍在書案上,啪得一聲響:“還給你!”
書案前坐着個身着淺色圓領袍的青年,一雙冷清黑眸微狹且長,眼尾上揚尤似狐貍:“怎麽了?”
雲珏氣鼓鼓的抱手,就着跟前的軟墊重重坐下,裙擺噗得蓬起,又緩緩鋪平。
“都說學以致用,你好歹是我們隴西第一俊才,走出家門都是要被姑娘夫人們獻花投果的,可就你拿出的這個,根本對不起你那兩庫房放臭的花果!”
雲珏沉痛的嚷道:“趙程謹,阿姐對你很失望!”
趙程謹看一眼丢到面前的東西,了然的點點頭,側身打開挨着書案的矮腳鬥櫃,抽出一本書放在自己面前:“這段兒不成,再另選一段便是,氣什麽。”
雲珏柳眉緊擰,抱着手歪過頭念書名——
“長——安——月——下——集?”
好像明白了什麽。
雲珏正過頭來,憤怒瞪去:“你是從這抄的,不是自己寫的?我讓你親自寫的呢?”
未及弱冠的青年正值青春,神色間卻融着一股揮之不去且超越年齡的冷漠,黑瞳如墨,語氣無波:“你想清楚,這句不成,你頂多挫敗挫敗哭一陣子,再抄別句;但若是我親自出馬打動了他,你怕是得哭一輩子了……”
雲珏緩緩睜大眼,逐漸盈入怒氣。
半晌,她幽幽道:“趙程謹,阿姐佩服你的勇氣。”
下一刻,雲珏猛地起撲,一手撐着案面,一手探向對面的人——
電光火石間,兩道身影齊沖過來,一個視死如歸般擋在趙程謹面前往前挺,一個熟練敏捷的抱住雲珏的腰往後拖。
擋着的那個嚎叫求情:“女郎息怒千萬莫要動手,您武功蓋世天下無敵,我們郎君自來長安便水土不服至今未愈,請手!下!留!情!”
抱住的那個大聲強調:“女郎出發之前曾向使君保證會護着郎君絕不叫他掉一根毫毛,郎君體弱,女郎這一掌過去可不止一根毫毛,您三!思!而!行!”
然而,此舉既沒叫被護着的人生出一絲懼怕,也沒叫被攔着的人壓下半寸怒火。
雲珏氣鼓鼓道:“聽見了嗎,這一路上我是如何照顧你的?連一根汗毛都舍不得你掉!現在只不過叫你寫幾句動人的情話,是要你的命嗎!”
趙程謹:“命可以不要,但臉得要,你癡纏尹敘國子監人盡皆知,如果有必要,我這水土不服的病名還得再多用半個月。”
面對嘲諷,雲珏有理有據的反駁:“我對尹敘發乎情止乎禮,哪裏就丢臉了!”
“萬事開頭難,所有事情未成之前都是容易受到質疑和嘲笑的,不被嘲笑的心願不是好心願!就你眼皮子淺,等我将尹敘拿下了,不是什麽臉面都回來了嗎!”
趙程謹發出了一聲響亮的嘲笑:“‘發乎情’已經上趕着送淫.詞豔.曲,等到‘止乎禮’時,但凡他身上還能留條底褲都是你手下留情。”
雲珏捂住心口深吸一口氣:“趙程謹,你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
趙程謹毫無求生欲:“你被尹敘二度拒絕的日子。”
“——是你的死期!”少女張牙舞爪,開始鬧了。
“兩位主子別吵了,可別叫外頭的人聽見笑話咱們……”
“女郎奴婢給您跪下了……”
緊接着,是一陣乒鈴乓啷的亂聲,歇聲時已是一刻鐘之後。
雲珏猛地拉門出來,氣呼呼回自己房間,後面跟着小碎步的彩英。
書房內,流芳一臉沮喪的收拾着,苦口婆心:“您明知女郎脾氣直氣性大,但又是最好哄的,兩句好話便可大事化小……”
趙程謹若無其事的喝着茶,目光流轉間漫不經心瞟向外頭往來的府奴。
這些人都是太後親自挑選,連着這座将軍府一并送給他們安置之用的。
他們每日如何度過,這一雙雙眼睛看的清清楚楚。
趙程謹輕哼一聲,旁人看來,更像是他對流芳那番話的不屑。
流芳只當郎君沒聽進去勸告,心中越發愁苦。
兩個都是祖宗,如今沒有親長在身邊看管着,一日比一日會折騰。
若每日都這樣來一回,他和彩英怕是要減壽了……
……
雖然趙程謹這厮嫌雲珏在國子監丢人現眼,但并不妨礙她在次日清晨早早醒來,歡喜的盤算着今日能見尹敘幾面。
彩英為她梳頭,笑裏帶了心疼:“女郎,尹敘就這麽好嗎?”
雲珏的相貌合将軍與夫人之長,小臉微圓,下巴小巧,酒窩醉人,明眸藏媚。
從小到大,親長裏沒有一個不喜歡她,想與将軍府定親的,能從家門口一路排到玉門關。
若沒有背井離鄉來到長安,何至于對一個無心無情之人委曲求全?
“嗯,尹敘很好。”雲珏毫不猶豫的回道,頓了頓,又強調:“不,尹敘最好!”
旁人都以為,雲珏是在國子監中對尹敘一見鐘情,癡纏不放。
但其實,他們的相識要更早。
那時,雲珏和趙程謹還差一日路程抵達長安,不想趙程謹一病不起。
雲珏這才曉得,趙程謹這廢嬌嬌一路上吃不好睡不好,只因見她活蹦亂跳,不甘認輸,便死忍着。
于是,臨近長安了,水土不服症終于發作了。
他們帶的人不多,是為低調,人生地不熟,趙程謹一副快死的相,雲珏都哭了。
就在這時,他們遇到了探望舊日恩師後回長安的尹敘。
在雲珏的記憶裏,尹敘如神兵天降,有條不紊的指揮奴人尋醫問方安置人員,更對她溫聲寬慰。
礙于此行的特殊性,雲珏沒有向尹敘坦白身份。
倒是尹敘,見她一介女流與弟弟獨自前往長安,以為是家中遭難投奔親戚的,臨別時甚至将自己全部的盤纏留了下來。
雲珏自是推拒,尹敘卻道,長安近在眼前,他是歸家,她們卻是踏入異鄉,錢多不壓身。
抵達長安後,雲珏與趙程謹進宮面聖,被聖人投放到國子監中,又設府邸賜奴人安置他們姐弟,再然後,便是國子監中重逢。
昔日古道熱腸的青年搖身一變成了聚光彙彩的貴族才俊,處處出挑,雲珏一顆少女心就這樣跟着尹敘飛了。
彩英輕輕嘆氣,只能努力為她梳最端莊的發式,上最淺淡心機的妝。
真希望姑娘能心想事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