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承惠
雲珏入學近一個月,這是第一次遇旬假。
其實不只是她,其他人也都因即将到來的旬假雀躍開心。
散學之前,一小童子匆匆跑來,往雲珏手裏塞了一張紙條。
雲珏困意未散,迷迷糊糊展開,然後立馬愣了一下。
紙條是馮筠送的。
他想請她散學後于思學廊邊見一面。
雖說兩邊教舍并無明确的阻隔,理論上可以相互走動,但畢竟男女有別,若在學中公然頻繁往來,難免受到非議,覺得他們有什麽。
整個國子監,只有雲珏無懼這種非議,往來走動極其自如。
盯着紙條看了會兒,雲珏收指一揉,繼續打盹兒。
散學後,她慢吞吞收拾了會兒,挎着小書袋往思學廊走。
思學廊是國子監主要的路道,散學時不少人會從這裏過去,加之馮筠近來風光無限,甚至得到聖人認可,他站在這裏便格外引人注目。
馮筠不是不知有人在看他,可他旁若無人的等在那裏,目光直直的盯着通往女學教舍的路口。
不知過了多久,他目光一亮,冷清的神情驟然升溫,笑容清淺和煦。
“雲師妹……”馮筠主動迎了幾步。
不知為何,從前他更看好溫柔清雅的女子,而今才覺得,遇上鮮活的人兒,自己也會跟着鮮活起來,即便只是看着她,心情都會明媚起來。
雲珏睡了一下午,難得顯出無精打采之态:“馮師兄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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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筠心跳極快,努力平複後才敢開口:“雲師妹,我母親想要請你去家中吃一頓飯。”
雲珏一愣:“馮夫人想請我?為何?”
馮筠笑了笑,溫聲道:“此前,你主動出面為我解圍,甚至讓我母親以為是你弄傷了我,還送來好些禮物。日前,聖人賞賜送至家中,引起不小轟動,母親連連追問,我索性将所有事都同她坦白了。”
這當中,自然包括雲珏出手相助主動背鍋的事。
馮夫人聽罷,感動不已,當即要兒子将雲珏請去家裏好好答謝。
雲珏聞言,并未立刻回應,倒是馮筠搶了先:“對了,此事其實還要謝尹兄,方才我也邀過他,但尹兄聽說我想邀你們過府吃一頓飯,只道領我心意,拒了赴約。”
馮筠神情落寞的看向雲珏:“不會連你也要拒絕吧?”
雲珏眼珠輕轉,倦色掩住了眼底那一絲慮色,露出笑來:“當然不會,馮師兄得遇良機,也算熬到了出頭的日子,就算是為你慶賀,也不該拒絕。具體是哪一日?”
馮筠神情一松,欣慰笑道:“我知你随心率性,待在國子監必定覺得拘束,好不容易有個旬假,還是先好好歇息一日,若你無旁的事,就定在第二日吧,我家的位置你可還記得?”
“當然記得!我最會認路,就這麽定了!”
馮筠滿心歡喜:“那我便靜候大駕了。”說到這,他像是想起什麽,無比嚴肅的提醒:“別再送禮了,這也是我母親的原話,你已給了太多……”
雲珏:“那我只能厚顏登門大吃大喝了。”
馮筠:“定叫你吃飽。”
兩人并不同路,雲珏住的街坊比他便利太多,所以馮筠說完便匆匆離開了。
他但凡晚些回去,都會勞馮母在門口等候。
雲珏已走到門口,目送馮筠離開後,她忽然轉身往回走。
……
因旬假過久,又有學子可能會回鄉,所以旬假之前所有外借的書冊都要先行歸還。
原本,典籍官只需負責藏書閣的潔淨,偶爾曬曬書便足夠。
如今多了外借一項,諸如進出記錄、期限審查、乃至于藏書保養等事務都變得繁瑣起來。
到頭來,還是尹敘幫了大忙。
他重新編寫了學生易懂的書冊分類查詢标記還做好了新的指引牌不說,就連借閱記錄的方式也在經他潤色修改後變得清晰明了。
典籍官自是不敢時時刻刻勞煩相爺府中的公子,索性多叫了幾個主簿過來,只待熟練上後,便不必勞煩尹敘了。
對此,尹敘倒是無所謂:“舉手之勞。”
這番謙虛姿态,越發叫典籍官連着幾個主簿對他欽佩贊賞。
尹敘忙的差不多便出了藏書閣,剛走出來,便一眼瞧見園中鵝卵石道上等候的身影。
她背着手走來走去,百無聊賴的踢踏着鞋子,忽而似有所感,轉頭看過來,立馬露笑。
尹敘心情忽然變得不錯,走了過去,開口卻還是不茍言笑的樣子:“還不走?”
雲珏偏偏頭:“本想來找師兄,卻見你在忙,自然不好打攪,師兄忙完了?”
尹敘下颌微揚,單刀直入:“有事就說。”
雲珏背着手,在他面前來回踱步:“正事沒有,高興的事倒是有一件!”
尹敘偏偏頭,目露疑惑:“高興的事?”
雲珏輕輕一躍,跳轉正面對着他,笑道:“方才散學時,馮師兄找我,說是馮夫人想在旬假期間設宴款待,特地邀了我。”
尹敘聞言,下意識斂眸垂眼,那一絲輕松的心情忽然消失。
不過半刻,他又擡眸看向她,眼中帶着一絲微不可察的審視。
“哦?邀了你,所以這麽高興?”
此前在廊下偶遇時,她分明明裏暗裏推拒了馮生。
今他相邀,醉翁之意究竟為何,她難道毫無察覺?
可這疑惑只是短短一瞬,他很快又想通。
她實在太過跳脫,想一出是一出,或許當日只是被馮生吓到,下意識作出女兒家的矜持推拒。
如今想好了,心裏未必沒有旁的意思,況且馮生除了家中清貧些,并無其他不妥。
其實,尹敘并非不知道雲珏此前對自己的意思。
但經過這些事,他算是看的明白,她這人大膽又随心,很多時候都是想什麽做什麽。
她說喜歡一個人時是真的喜歡,但心意若變喜歡上旁的,一樣是真心真意。
大約是因為他從小到大見到的女子多是羞怯含蓄之人,她們不敢也不能輕易表态,而一但明确表态,多半一生都不會變。
這也是尹敘一直以來在心中設定的類型。
年歲到了,品性合适,能安穩過日子不折騰即可,男女之事,他并無太多期待。
所以,他從未與雲珏挑破亦或是考慮過她的這份感情。
若她今日說喜歡他,明日又說喜歡別人,他是一絲一毫都不會意外的。
可是,這份堅定的理智背後,竟沾染着絲絲縷縷的酸意。
是那種道理都懂,但就是不高興的感覺。
尤其在得知她的旬假安排的這麽滿之後。
尹敘審視着雲珏,雲珏卻也暗暗觀察着他。
忽的,她眉毛一挑,兀自道:“馮師兄邀我去他家吃一頓感恩宴,我欣然接受之餘,自然也為他高興,但我說的高興的事,并不是指着個!”
尹敘一怔,語氣微變:“那是什麽?”
雲珏笑容越發開懷:“因為他告訴我,他也邀請了你,可你在得知他邀請了你我二人後,只領了心意,婉拒了邀約。”
她說的不假思索,卻讓尹敘聽得心頭一動,眼神都變了。
“他是這麽跟你說的?”
雲珏不假思索的點頭:“嗯。”
尹敘默了默,帶着自己都說不清的情緒問道:“我不去,你很高興?”
雲珏真的很高興的樣子。
她壓低聲音,神神秘秘道:“不是師兄你自己說,旬假對于你來說,無非是換個地方寫策論品詩文,不得歇息麽?”
“可你我已有了最後一日的約,現在你拒絕馮師兄,不是正好說明,你要抓緊時間心無旁骛的把手頭幾樁事情都忙完,以确保最後一日的約會不被耽誤嗎?”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面前的少女一臉“可把我聰明壞了”的表情,雀躍的盯着尹敘,仿佛他說出任何否定的話他都不會信。
偏是這些話,這道眼神,讓尹敘心頭隆隆震動。
明明從頭到尾全是她在猜她在說,到頭來,竟像是有一只手精準利落的撥開覆在他心底的層瓣,讓他看清了自己在聽到馮生随口一提的邀約後想也不想就拒絕的真正原因。
雲珏說完這些,又喜滋滋道:“所以,看在師兄這般拼命賣力履行承諾的份上,哪怕那日你真的因為什麽事情耽誤,我也不會同你生氣。師兄,忙歸忙,可不要累壞了自己呀。”
尹敘有種被她的熱情鮮活沖擊的應接不暇之感,竟只剩回應的份兒:“我一向言出必行。”
“那就最好了!”雲珏雙手合十,雀躍道:“為表誠意,赴約那日,你出人,我出錢,一應花銷我全包,你只管搜羅準備好長安城最有意思的去處!”
尹敘實實在在被她逗笑了。
活了十幾年,無論是家世地位還是財力實力,在同輩中他都沒有蹭人吃喝的時候,反倒是由他主局付錢的時候居多,甚至有下面的弟弟妹妹,也會在過度花銷後,嬉皮笑臉賴着他借錢。
倒是少有她這般,上來就拿錢砸他。
雖然大膽,但是實在。
莫名的,那股輕松之感再度複蘇,甚至超出前一刻的程度。
尹敘輕笑兩聲,迎上她的目光:“承惠。”
男人的上道令雲珏更加欣喜,一種契合的感覺油然而生。
她搖搖頭——不客氣,你值得。
說完,雲珏向尹敘告辭,蹦蹦跳跳奔向正門。
尹敘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眼。
她似乎,是專程來同他說這番話的?
那她是否知道,馮生對他的邀約,可半個字都沒提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