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11.14【三更】她還睡着
當日聖人與衆臣商議之後,同時向兩道送出消息,如今隴右道毫無回音,要麽是他們無意摻和,以拖延政策來應對,要麽,是傳信的過程出了岔子,耽誤了時辰。
當尹敘提出第二種可能的時候,尹相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條垂死掙紮的魚。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還能替他們想出多少借口,盡管說出來。
因為父親的态度,尹敘有了片刻的警醒。
不知不覺間,他已因為雲珏而偏向了隴西節度使趙喆,甚至下意識為眼下這個局面找原因。
可若沒有原因呢?
趙喆就是不願出兵,甚至……
尹相又道:“河北道願意出兵,江南之災便算是得以緩解。聖人龍心甚悅,下月初的櫻桃宴将如期舉行。”
櫻桃宴?
尹敘眉頭緊皺,心頭一沉。
長安本就有櫻桃園,每年這時候都會辦櫻桃宴,循例罷了。
但河北道剛剛傳回消息,聖人應允之餘,轉頭便命人開始籌備櫻桃宴,仿佛此事已經板上釘釘,這櫻桃宴更像是要為河北道的兵馬接風慶功。
時間上太湊巧了。
剛同父親談完此事,尹敘還未回到房中,宮中忽又來了消息,是聖人要見他。
尹敘顧不上分神思考太多,連忙換了衣裳進宮面聖。
等他出門時,才發現其他人似乎也得了皇命,都整裝待發。也是因為見到了他們,尹敘反倒對此次進宮的原由有了底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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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眼掃去,心裏忽然一咯噔。
沒看見雲珏。
趙程謹倒是出來了,可他連一個眼神都沒賞給尹敘,直接上了車。
一時間,昨夜那個旖旎荒唐的夢在尹敘的腦海中浮現,那種感覺實在太真實了。
他愣了愣,心裏陡然生出一個大膽的猜想。
難道……
“郎君,上車吧。”三勤走到尹敘身邊,恭敬地催促。
尹敘回神,強行壓住了心中那一絲慌亂,上車進宮。
……
和尹敘想的一樣,聖人此次召他們進宮,為的是之前認命監外歷練的事。
他并未着急提及江南水寇一事,反倒先嘉獎了羅開元和馮筠。
原來,因江南之亂,而羅開元和馮筠在限期內又不可能來會往返江南,于是,他們只能通過行商貨郎來打聽情況。
後來,朝中出了請求別道支援的說法,換做一半人,一旦了解情況,大抵就會覺得這趟“監外歷練”是陪跑了。
然而,羅開元和馮筠在已知最好的結局方式後,并未自暴自棄,而是就近來調查的信息和線索,對聖人可能會頭疼的其他問題進行了一些研究,且給出了解決辦法。
其中就包括通過抑制貨商倒賣農産品賺得差價,為農戶增利,以此鼓勵農事,再輔以稅賦微改,以及根據漕運初步革新的經驗和基礎,就新需求而得出新的水利革新。
盡是這兩點,便深深踩在了聖人心上,聖人大悅,非但沒有對二人“不務正業”而生出責備,反倒連連贊許,甚至提議讓二人先行入戶部和工部歷練。
這期間,阮茗姝和鄭珠雖然不知道這二人為什麽越跑越遠,但她們主職就是記載這二人在歷練期間做的事情,以供聖人查閱時有跡可循。
所以二人便不想那麽多,只管仔仔細細記下馮、羅二人言行舉措,這也成為了聖人嘉獎的依據,而二人亦是被好好的誇贊了一番。
至此,監外歷練的八人,已有一半完成了任務,無一不心滿意足。
倒是另一半,氣氛很是詭異。
謝清芸已經什麽都不想說了。
早知如此,她又何必嫌棄那二人出身寒微?
但凡曾随意選上一個,老老實實完成任務,今朝也算有了交待。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面對着諸事不理的趙程謹,讓她也成了個游手好閑之人。
她算是品出來了,這才是聖人真正的考驗。
當最初的考題成為了一個擺設,而你疑似成了陪跑時,你是在自認為淪為陪跑的思緒中怨聲載道,還是盡己所能去完成更多的事情。
換言之,學習歷練的最終目的,到底是為了完成眼前這個任務,還是為國為民。
不過,聖人旨在嘉獎,對另外四人并無太多點評或是苛責。
隐隐的,又像是在對此次事件中的其他人做一個交代。
一件事是何結果,但看個人如何選擇。
至此,聖人也終于對衆人明言:“其實,你們未能完成歷練,并非你們之過,是朕思慮不周。幸而今得解決之法,朕亦欣慰非常,你們也辛苦了一趟。下月初的櫻桃宴,你們皆可入宴,權當此次歷練後一次放松耍玩,務必盡興。”
櫻桃宴每年都舉行,對長安貴族來說數見不鮮。
但對于馮筠和羅開元來說,則是天大的恩賜,兩人喜不勝收,連連謝恩。
乾盛帝笑了笑,結束了這個話茬,讓他們散去,又獨獨留下了尹敘。
衆人眼神流轉,一一退出去。
趙程謹起身時,亦飛快的瞥了一眼上座之人,眼神中盡是思慮。
聖人明明知道他父親至今沒有給出回應,卻只字不提。
……
等衆人離開後,聖人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尹敘啊。”
龍案前端坐的乾盛帝意味深長的看向尹敘:“朕聽聞,這段時間以來,你與鎮遠将軍之女來往甚密,可有此事?”
尹敘眼神一凝,撩起衣擺跪下:“回禀聖人,确有此事。”
乾盛帝輕輕笑了一聲:“那你也必然知道,此次朕向兩道求援,西邊并無回音,此事你如何看?”
尹敘蹙起眉頭,沒有說話。
乾盛帝挑眉:“怎麽?你一向才思敏捷,最是擅辯,怎得這會兒一眼不發了?”
尹敘這才開口:“聖人是否确定,消息已至隴西節度使手中?”
乾盛帝的笑容淡了些:“朕……不确定。”
尹敘沉聲道:“此事事關兩道态度,秦氏自是不必說,但隴西節度使态度如何,或許還是要一個明确的回音才好斷定。”
乾盛帝眯了眯眼:“言之有理。”
下一刻,他直接道:“朕早有聽聞,那雲氏女一直頗為傾慕追捧于你。朕深知你的為人,你自不會作出那失德失态之事。只不過此次事件特殊,朕覺得,或許你才是最适合替朕來查清楚對方的态度,追尋回音之人,你覺得呢?”
尹敘面色一緊,但又很快恢複如常。
這個結果,他早就猜到過。
只不過,當初以為只要和雲珏保持距離,不作回應,至少聖人不會想到他這裏。
現在看來,還是他想的過于保守。
雲珏追着他的動靜那麽大,聖人看在眼裏,無論尹敘态度如何,對聖人來說都是一個好機會。
至此,事情似乎比尹敘想象的要更加嚴重。
至少,聖人此刻是一定要明晰隴西那邊的态度了。
忽然間,尹敘心中生出一個不好的預感。
或許,聖人這步棋還沒有下完。
從他當初以監外歷練為名把雲珏和趙程謹籠絡起來推上風口浪尖來看,如果證實了雲趙兩家有異動,當真能毫無動作嗎?
大膽揣測一下,如果聖人真的要拔出盤踞于整個隴右道的雲、趙兩家,那麽唯一能和他們抗衡的,就是秦氏。
雲趙兩家雖然在整體實力上更強,但戰機一事其實并不好說,更何況,大周可不止秦氏一方,如果是秦氏的軍事實力,加上江南的財富力量,那隴右道就未必有勝算了。
如此一來,河北道的秦氏主動出兵支援江南諸道,究竟真的是為平定水寇,而是又一場以平亂為名,整合實力為實的接洽,便更不好說了……
走出皇宮時,尹敘竟覺得頭有些疼。
三勤扶着他上了車,滿臉擔憂:“郎君……您沒事吧?”
尹敘的臉色很不好看。
他也說不好,是被殘存的藥性折騰的,還是為自己終于被聖人任用于此事而生的頭疼。
“無事……先回府吧。”
等尹敘回府時,相府已經忙碌開了。
随着今日進宮面聖,監外歷練的事在他們這裏就算告一段落,他們自然不比繼續住在相府了。
王氏身為主母,客人要走,自然要設宴送信,也算為他們祝賀一番,當下便吩咐府奴去籌備宴席。
今日被嘉獎的四人都很高興,也不想掃興,連聲道謝。
倒是謝清芸,實在沒辦法撐起厚臉皮留在這裏,借口身體不适先行離開。
尹敘得知此事,并未反對,這件事的确已經告一段落。
“母親,雲娘子可還在府上?”
一提到雲珏,王氏臉上就浮起一層擔憂。
“這孩子,平日裏活蹦亂跳的,今日竟然格外安靜,我派人給她送吃的,出來的卻是她的婢女,說她還睡着。”
王氏搖搖頭,嘆息一聲:“孩子住在我們家裏,若有三長兩短,該怎麽同外人交代啊,不成,稍後我還是再派人去看看。”
在母親這裏得了話,尹敘一顆心提得比剛才還高。
王氏很快帶着人去東瀚院看雲珏,尹敘就跟在後頭。
可是人到了門口,彩英攔着愣是沒讓進。
“夫人,實在是抱歉。我們女郎自小就怕看大夫怕吃苦藥,也虧得她身體底子厚,所以從小開始,但凡有個頭疼腦熱,只要關緊門窗不再受涼,睡一覺就好。夫人之情,奴婢定會轉達給娘子,有勞夫人了。”
話音剛落,屋裏傳來少女的倦音:“彩英……誰在外面?”
王氏一聽,連忙表示讓雲珏好好休息,如果沒能休息好,到時候再請大夫來看!
雲珏得知是王氏,隔着門窗同她道謝,聲音還是倦倦的。
等王氏帶人離開後,彩英轉身就要進去,們才打開,忽然被一只手牢牢控住。
彩英吓了一跳,側過身,之間一個高大的身影背光而立,臉色沉得很。
“尹……尹……”
尹敘飛快做了一個噤聲動作,示意她先行回避。
彩英是知情者,本不該攔她,可她今日明顯欲言又止。
尹敘急了,一手把她提溜着拎出門外,自己順勢進屋,反手關了門。
咔噠。
門闩也落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