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尹敘心裏升起一股難以言……
說話的,是魏王。
趙王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順着魏王的話說:“不錯!你今日必須寫下罪己诏!”
尹敘好整以暇的看着魏王:“魏王殿下似乎比趙王殿下更有把握?”
魏王笑了一下,也頗有趣味的盯着尹敘:“本王只是沒想到,此事竟讓尹大人也參與出面。這樣一來,本王的贏面,就更大了。”
此話一出,趙王瞬間變了臉色:“老四,你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魏王已做了個手勢,剎那間,除了聖人手中的護軍,其他兵馬竟瞬間倒戈,精準區分陣營,甚至有兩個身手好的,迅速鉗制住了趙王。
趙王大驚失色,嚷嚷起來:“老四你要造反啊!”
乾盛帝亦盯住了魏王,眼中神色變幻莫測。
魏王掏出一個信號彈,對着天空發了出去。
黃昏暗沉的天空中劃過一道火光,又當空炸開。
魏王掏出絹帕擦了擦手,先将目光放在隴西軍上:“雲将軍,趙将軍,本王勸二位還是別試圖反抗。哪怕你們有援軍,起初未作掩護,想來也要隔一段距離,趕來這裏尚需時辰,至少,要在本王的援軍之後。”
“本王相信你們隴西軍骁勇善戰,但同為鎮守疆土抵禦外敵的河北軍,未必比你們差。”
河北軍……
趙王徹底迷茫了:“老四,你到底在說什麽胡話!”
這一次,竟是尹敘為他解了疑難:“趙王殿下不會還以為,河北道秦氏乃至江南諸道的勢力,放着陛下這等明君不選,滿心圖謀私心擁立的,是您吧?”
尹敘一語中的,直接将趙王說的啞口無言。
他……他為何全都知道!?
魏王眉頭一蹙,似乎也覺得尹敘知道的太多了。
尹敘看向魏王,不慌不忙:“王爺是不是很好奇,下官為何知道這麽多?”
等等,這不對勁。
不止是魏王,就連魏王手下的秦家軍也開始察覺有異。
信號彈已經放出這麽久,怎麽會毫無反應?
尹敘冷冷一笑,忽道:“信號傳信距離有限,饒是岐州地勢平坦,可見距離更廣,但如今正在渡黃河,游大江的河北道援軍,恐怕看不見了。”
說話間,尹敘從懷中取出一物,魏王這下,是真的臉色煞白了。
尹敘晃了晃手裏的詩集:“原本下官只是略作嘗試,截了秦女郎府中散出去的書信,試着自己寫了幾封傳出去,沒想效果這般顯著,支援殿下的河北軍毫不懷疑的改了道,正兵分兩路,從黃河和長江分別向隴州前進,如今大概一邊擰着濕衣裳,一邊盤算與殿下一舉包抄呢。”
“你……”魏王搖頭:“這不可能!”
尹敘再不與他啰嗦,轉而看向雲庭和趙喆:“雲将軍,趙使君,你們與陛下的矛盾,始于數年前的介州之戰,可你們是否想過,打從一開始便是中了奸計,遭到挑撥?”
“陛下與先太子兄弟情深,晚輩雖為曾參與,但雲将軍與趙使君難道看不出陛下的态度?”
“得知先太子陷身陣中不得突圍,若他為陷害先太子,必該早早盯緊所有能轉變局面的人,死死遏制住,又豈會任由雲将軍向趙使君發出求救的信號?”
為聖人開脫後,尹敘又望向乾盛帝:“同樣的道理,陛下當日深陷戰局,未能一覽全貌,哪怕那寶藏如今真在隴西手中,難道不該查清楚他們取走寶藏的真正目的嗎?”
“微臣現已查明,真正勾結河北道秦氏,攪亂江南局面的幕後之人正是魏王,而趙王亦是為魏王所用!陛下和兩位難道沒有想過,你們今日會相互敵對相互懷疑防備,是受了真正的幕後黑手的挑唆嗎!?”
尹敘剛才稱道趙王拿出的證據有鑽空子的嫌疑。
但其實,他自己此刻,也不過是用了同樣的法子。
最絕望無助時,他也在想,到底能用什麽作為突破口,讓隴西和陛下之間徹底化解矛盾。
直到他從趙程謹初來長安的試探和謹慎,反推到聖人的疑心和防備,忽然意識到,這兩方與其說是敵對,不若說是一直相互防備。
那麽,一定是有什麽事讓他們相互防備。
想來想去,只能是平介之戰。
與此同時,尹敘從朱冬芃發現了趙王的異常,又從趙王和自作聰明的秦懷月身上,摸到了魏王這裏。
這給了尹敘莫大的希望。
至少他可以證明,比起只是舉動有嫌疑的隴西,趙王和魏王是是實實在在有謀逆之舉。
他忽然就找到了這個突破口。
無論真相到底如何,隴西非皇室正統,反了也是反賊,除非他們有新的擁護。
但若趙王和魏王都不再是可擁護之人,他們只有打消對乾盛帝的疑慮,同時乾盛帝也不再防備他們,二者之間的矛盾自然化解,甚至可聯手将趙王與為魏王壓制。
所以此刻,就算不是這樣,尹敘也必須說成這樣。
然而,尹敘這番情真意切的話才剛說完,趙喆,雲庭,乃至于被趙喆扣下的乾盛帝臉上都露出了複雜的神情。
尹敘以為他們不信,拿出了自己手中的證據。
那是他在江南一處長史府中找到的密信殘頁,以及一本詩集。
而那詩集,就是破解密信的關鍵。
與此同時,他也截下了三封從秦懷月府上分別發往河北道,和江南諸道的密信。
密信內容是告知陛下行軍進程,以及河北軍和江南的兵力要在何時何地接應魏王殿下。
隴西只有八千軍馬,岐州兵力不強,同行還有秦氏援軍,聖人手中除了護軍還有點用,關中諸道那點兵力和他剛剛從江南收攏的兵力根本不夠看。
如此一來,哪怕雲庭和趙喆不願合作,魏王也占據全部優勢。
可現在,魏王最大的援軍,被破譯了密信的尹敘截了,為了穩住援軍,不讓他們生疑,尹敘沒有讓他們返回,而是臨時改了道,延長了他們的行程。
乾盛帝聽尹敘娓娓道來,臉上漸漸露出了了然的神情:“朕還在奇道,秦家起先不舍得送人來長安,卻在這個當口将秦懷月送來。原來,這秦懷月才是為你們打掩護,送密信的人。”
當乾盛帝開口說話的瞬間,那股帝王霸氣又回來了,他甚至随手擋開了趙喆橫在面前的刀。
等等!
趙王:!?
魏王:?!?
尹敘:!?!?!?!?
乾盛帝負着手往前走了兩步,目光略過那被當靶子使了還不自知,以為自己即将主掌大權的廢球趙王,最後落在魏王身上。
他勾唇一笑:“朕等魏王站出來說這句話,等了很久,也等的很苦啊。”說話間,他已重新抽出一把長刀:“趙喆,雲庭,朕與你們的事容後再談,眼下亂臣賊子在前,先行擒拿!”
當尹敘出現,魏王發出信號卻不見回應時,他已覺不對勁。
此刻,随着乾盛帝一聲令下,原本還與他對峙的隴西軍瞬間進入備戰狀态,魏王就知道,自己終究是棋差一招,心急了。
若有援軍,他就算是跟隴西軍硬抗,也能從乾盛帝那裏逼出一份罪己诏來。
可現在援軍被尹敘忽悠改道了,聖人的護軍軍力加上八千隴西軍,被團團圍住的成了他自己……
“拿下他們!”
乾盛帝一聲令下,大局便定。
周圍似乎有很多人在走來走去,還有人朝自己走來,激動不已的說着什麽,可尹敘好像已經聽不到了。
他腦子裏嗡嗡的,全都是聖人和隴西之間态度的轉變。
怎麽會……
難道……
就這樣,尹敘眼看着雲庭和趙喆三下五除二收拾了殘局,又和護軍一道将此次支援的河北軍、江南援軍以及趙王的人一一扣押送入岐州,自己也如踏浮雲般随駕入城。
關押反賊,重提舊案待審,當一切淩亂局面過去,一衆中心人物重聚一堂時,已經是深夜。
聖人眼下最關心的是尹敘拿到的證據,不止是他,雲庭和趙喆也對那密信很是好奇。
尹敘心思一分為二,強打起精神道出原委——
原來,他在查到朱冬芃這條線後,的确想過朱昌傑背後的勢力就是趙王。
他甚至獻上了自己的女兒,朱冬芃懷了趙王的孩子,一旦趙王事成,朱冬芃不是皇後也必是高位分,朱冬芃就等于朱家和趙王之間的契約。
但關鍵就在于尹敘自江南找到的那封密信。
仔細想想,若朱昌傑是和江南諸道勾結的人,為了互通消息,他們定會有一種聯絡方式。
密信是在長史書房的密室中找到,周邊除了書和公文再無其他。
尹敘便懷疑,書房中有解密的線索,亦拿到了屬下謄抄來的書目。
論理,想要從衆多書目中精準找出線索這很難,在有限的時間內,尹敘只能憑推測先行排出。
數字密信多半時候是根據數字在某部文作中找到相對應的文字組成文句。
又因信件用此不一,那麽作為解密依據的文典,理當用詞廣泛,與此同時,相互聯系的雙方應當同時擁有。
那長史的書房中除了公文便是書籍,再就是手抄的一些文集。
書籍有官營和私營兩種,由官營印刷售賣的書籍比較統一,而由個人手抄的詩集文集,因非統一印刷,若同時出現在不相幹的兩個人的書房中,那這兩人必定相識。
在手下抄錄的名錄中,尹敘意外的發現,裏面有一冊詩集,是個人手抄。
好巧不巧的,秦懷月自來到長安後,便以詩才著稱,連邀他入府,那間閑室的書案上擺在最前的都是一冊詩集。
谒鐵部在東北部,恰是河北道的地盤。
尹敘曾以為,谒鐵部這麽湊巧在這時候提出了和親請求,是因為陛下要對隴西下手,需要一個名頭來刺激他們了。
但如果不是陛下呢?
如果有人盯準了長安城的情形,認定陛下此刻已經與隴西勢同水火,就缺一個發難機會,然後傳信至河北道,促使谒鐵部來了這麽一茬,自認為在聖人瞌睡時遞了枕頭,那又該如何論道?
時間緊迫,尹敘一面讓江南的人試着将有古怪的文集都送至長安,一面帶了點賭性的去探秦懷月,但其實,當他拿到那本詩集開始,便已經斷定這就是線索。
通常來講,文人喜好各有不同,詩詞類別亦多不勝數。
這種親手摘抄的詩集,目的在于歸攏自己喜歡的詩詞,便于集中細讀。
可這本詩集,風格內容包羅萬象,詩人出生年份橫跨古今近百年,甚至在頁腳标注了頁碼。
簡而言之,這是一冊完全看不出重點和偏好的詩集。
因為內容和風格跨度太廣,內含的詞條豐富廣泛,很适合用來解密。
最後,尹敘成功的将那份殘信破解,也第一次察覺到,在趙王背後,還有一人。
那就是魏王。
朱昌傑不是趙王的人,而是魏王安插到趙王面前,讓趙王誤以為對方效忠自己的人。
同樣,連帶河北道的秦氏,也是明面上擁立趙王,實則是和心思深沉的魏王一樣,打算将其豎作傀儡。
只要趙王對聖人下了手,帶着一份罪己诏要奪取大位,魏王便會立刻将他才是真正聯合江南諸道訛詐朝廷,挑動水寇殘害百姓的元兇一事抖出來。
最後,乾盛帝與趙王皆失臣心與民心,魏王便成了那個唯一能主持大局的人。
隴西好不容易解除了和乾盛帝的危機,魏王只要好好安撫,不說歸攏,至少能讓他們保持沉默,屆時他再借秦家兵力和母族在關中的勢力,自然能達到目的。
當尹敘渾渾噩噩道明所有時,趙喆和雲庭仿佛茶館裏聽說書聽上了頭的客人,趙喆一拍大腿:“妙極!妙極!”
雲庭也很感慨:“原以為今日會有一場硬仗,沒想到尹大人年紀雖小,卻心思缜密,謀略過人,佩服!”
所以說,隴西是真的有援軍,而且做好了背水一戰的準備。
最後卻是被尹敘一力扭轉。
聽完全部過程,那本詩集和密信,乃至于趙王手中的“證據”都到了乾盛帝手上。
他冷笑一聲,開始吩咐趙喆和雲庭。
然而二人從入城開始就已經開始了新的安排。
既然河北軍被尹敘忽悠了,那他們的援軍也不必趕來了,趙喆已經下令,讓援軍返回,同時隴關會加強兵力,和折返的援軍來一個真正的守株待兔,聯合包抄這些叛軍。
尹敘這才知道,秦槐領兵抵達江南,以“善後”為名留了下來,實則是為集中江南勢力助魏王終極一戰。
但其實,當初雲朝毓前去江南,早已暗中布下了兵力,将他們的一舉一動看的清清楚楚。
魏王這頭失敗,江南那邊,雲家軍才要開始真正的善後。
不止如此,在乾盛帝有條不紊的安排下,隴西軍還得在河北道察覺端倪以前向河北道反攻。
到這一刻,尹敘終于忍不住了:“且等一等!”
他迷茫的看向聖人:“陛下……這到底是……”
你們怎麽看都不想相互猜忌的人!
你們……
乾盛帝深深地看了尹敘一眼,笑道:“看來尹相的确是不希望你插手此事,什麽都不曾告訴你。無妨,待回長安後,朕會請尹相一并來告訴你。”
尹敘搖頭,不,父親說了!只是和你們眼前這種情況不太一樣!
由于太過震驚,尹敘将父親告訴自己的事情說了一遍。
他剛說完,雲庭和趙喆臉上又露出了那種複雜的神情。
乾盛帝攏拳輕咳一聲:“這個……”
仿佛也不知道怎麽說的樣子。
尹敘心裏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不祥之感。
父親……是不是騙了他!?
等等!
尹敘豁然起身:“方才陛下說,要趁河北道察覺之前先行反攻,可現在秦懷月人還在長安,雲家女郎和趙家郎君也在長安,若秦懷月察覺什麽,他們……”
“哎。”乾盛帝絲毫不慌,豎手作阻:“長安還有尹相坐鎮,你只管放心。”
尹相……
父親!?!?
尹敘覺得喉頭腥甜,仿佛有一口老血要噴出來……
……
長安,深夜。
秦懷月覺得很不對勁。
明明信已經發出去,在約定的關卡安排的人卻沒有接應到援軍。
與此同時,長安的布兵更加嚴密了。
秦懷月慌了。
關鍵時刻,她想到了還軟禁在長安的雲珏和趙程謹。
她來長安,是帶了些人手的。
秦懷月心一橫,那種不安不詳的預感讓她選擇帶人潛入鎮遠将軍府,先将雲珏和趙程謹拿下。
這樣,她手中好歹有棋子。
然而,當秦懷月換上夜行衣潛入帶人潛入将軍府中,裏面竟然死一般的寂靜。
他的人四下一搜,竟沒找到雲珏和趙程謹。
正當秦懷月立在院中心亂如麻時,一道冷笑聲從上方傳來。
秦懷月驚懼轉身,入眼是漆黑的夜幕,和天邊的明月。
明月之下,少女一身夜行勁裝,長發束起,她捏着發帶輕輕的甩,姿态潇灑的坐在屋脊上,好整以暇的看着院中亂轉的秦懷月,勾唇一笑——
“你是在找我嗎?”
……
一刻鐘後,崇仁坊外亮起燈火,尹相終于帶着人趕來。
推門而入,院子裏橫了一堆黑衣人。
為首的秦懷月,被打得很慘。
尹相一看,大喝一聲:“住手”竟親自上前,攔住那氣勢洶洶的少女。
雲珏面色古怪的看着忽然出現的尹相,倒也不在意他為何回來,閑閑瞥了一眼鼻青臉腫滿臉驚懼向後瑟縮的秦懷月,幽幽道:“我忍她很久了……”
尹相眯着老花眼查看了一下秦懷月的傷勢,還行,還能用。
他沒好氣看了雲珏一眼,甩袖:“年輕人就是沖動!打壞了你可別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