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滾!開!”……
僻靜無人的小巷,雲珏被堵到了角落。
尹敘大概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并不知道堵人得全方位的堵,以至于他堵都堵得相當禮貌,手掌虛虛的按在呈直角的牆面上,身體并未迫近,雲珏随便彎個腰就能溜出去。
酒氣醞釀在兩人之間,雲珏分神的想,他們上一次這樣私密的說話,還是在那個竹林。
剛想到這裏,尹敘突如其來說道:“我錯了嗎?”
雲珏聞言,思緒回攏,眼中亦蒙上一層暗色。
最生氣的時候,她也問過自己這個問題。
他被父輩們的謊言耍的團團轉時,她亦受未明的真相所擾,靠抄經靜心。
他錯在沒有早早勘破謊言及時出手,還是錯在沒有在她當初追求不舍時就将她推開?
她随軍作戰時,曾見父母收到隴西來報,姑父與姑姑及時截獲了河北道的援軍,整個過程相當的短,甚至都沒多少傷亡。
而這個結果,全因尹敘及時勘破密信截獲情報又給出假的調令。
否則,他們就不是清剿餘黨這麽輕松,而要實實在在大戰一場,那時的傷亡絕不會似現在這樣好看。
不止如此。
當日尹敘得知了寶藏的事,曾親自前去鄯城查探,還被兄長射傷。
當時他大概震驚又憤怒,所以邀約竹林,說了些重話。
之後他發現異常,竭力追蹤,身上的傷全都是草草處理,還是平亂複盤時被父親發現他手臂滲血。他出現在岐州時,第一件事就是借揭穿魏王一事,先緩和隴西和朝廷的矛盾。
他并不是一見風吹草動便主動斷開明哲保身,相反,是拽着那最後一絲希望,竭力去給眼前的死局扯開一個明亮的口子。
這些思慮,雲珏反反複複在心中過了很多遍,所以答案也很幹脆。
“你沒有錯。”
尹敘勾了勾唇,問出第二句:“易地而處,如果是你,你會怎麽做?”
雲珏這才愣了愣,說:“當初是你要斷開,現在何故說些有的沒的?”
尹敘手臂微收,朝她近了一步。
彼此的氣息瞬間侵入對方的親密距離裏。
尹敘:“若這輩子只剩這一次交心機會,我也想求個明白。”
“所以,能不能告訴我,如果你與我在一起後才發現你我陣營不同,而我們注定不會背叛家族,你要如何?”
這話并沒有給雲珏帶來多大的困擾,她甚至覺得這個問題很沒有水平。
少女輕輕擡眼,黑亮的眼眸裏目光很平靜:“你這問題矛盾重重,我實在不知怎麽回答。”
“若真是你所言的前提,那麽我從一開始,就會由家中給個抱恙在身的由頭拖延不出。既然我從未來過,又何來和你的相識?何來對立?還是你覺得,我家中明知情況兇險,仍會将我送出來?”
尹敘眼神微變,不像是聽到了意料之外的答案,更像是心中的猜想被印證。
雲珏已失了談性,眼睛瞄着可以撤離的路線:“你說了可不止兩句話。當日我們在一起時我就說過,我重諾。你說喜歡我,我便相信,也回應你一份喜歡,可一旦你表明要斷開的意思,我便當真。”
瞄好了路線,雲珏擡手看向尹敘:“你敢說,當日說那些話沒有含着幾分真心?至少那時你是真心要放手,真心要送我走,所以從那時起,我們就已經沒了以後……”
說完,雲珏貓着腰就要跑。
沒想尹敘早就把她的行動軌跡偵破,彎身一撈,又将人撈了回來重新按回牆角,腳下再近一步,傾首抵住她的額頭:“最後幾句。”
雲珏兩只手腕都被他握着,稍有反抗,便會受到男人力道的鎮壓。
“你好歹是個頗負盛譽的君子,當心我叫人來,到時候你就也得嘗嘗被非議的滋……”
“我錯了。”
尹敘靜靜地看着雲珏,低啞的音調仿佛壓抑着濃重的情緒。
他又說了一次:“可是我錯了。”
“我喜歡你時就已知道情形不利,雖然當時聽到的都是謊言,但若我能多花心思了解你的全部,或許能更早察覺端倪,也不會做出那種決定。這是一錯。”
“只因你回回見到我都露着一張笑臉,常常在我以為你該生氣不悅時,你卻自己越過了那道情緒,我便誤以為你好像從不會受煩惱困擾,以至于從不曾想過,你只是習慣了不同親近的人表露自己的壞情緒,這是二錯。”
“當初對你說出那種話,并非我本心,但它實實在在傷到你,同樣是錯。”
尹敘認認真真的數落着自己的錯,眼裏映着少女怔然的模樣,他輕輕笑了。
“如今的我,也算是自食惡果了。”
“若我能再聰明些,能力再卓然些,也許能想到更穩妥的法子護着你。如此,也不至于在真相大白後,讓你懷着憤怒和委屈,還要承認我沒有錯。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驕傲和原則,所以你選擇順着我犯糊塗造成的局面,借舍棄我來斬斷那些壞情緒。”
“阿珏,我們打個商量,換一個方式好不好?”
“是我的錯,你怎麽發洩都可以。不是往日裏你拿捏着分寸無傷大雅的小打小鬧小,而是你真正的壞情緒,恨也好,怨也好,無關大義,只論你我之間。你心裏想什麽,都可以告訴我。”
當尹敘說到那句“不同親近的人表露自己的壞情緒”時,雲珏眼裏已然劃過一絲驚色。
直到尹敘說完,她像是才緩過來,忽然用盡全力的推開他。
尹敘退開幾步,她已伸手指向他:“不許動!”
少女黑亮的眼眶微微泛紅,語氣似是怒極:“什麽一錯二錯,你最大的錯,就是自以為了解我說了這麽些有的沒的!什麽怨什麽恨,我為什麽要對一個随意就可以抛棄我的人動怒生恨?你也配!?你我之間,我問心無愧,就算我今日将你踹開另尋他人,那也是你活該!像你這種可以随意舍棄意中人的男人,留着過年節嗎!”
她主動逼近一步,像一只發狂的小獸惡狠狠的盯着他:“你記得秦懷月吧?我可是把她打的親娘老子都不認得!從前看你像個人我才禮貌對待,別以為我不會對你動手!”
盛怒中的少女似乎并未發現,自己的态度和措辭,早已與往日判若兩人。
尹敘面色平和,仿佛蓄着無限耐心,他主動握住雲珏因為激動捏起來的拳頭抵在自己心口:“你來。”
男人音色低沉溫潤,仿佛融了幻術的咒語,雲珏一個激靈,飛快抽回手,轉而張開手掌對着他揚起。
尹敘一動不動,面不改色,就這麽靜靜地等着巴掌落下。
少女揚起的手,又一點點落了下來,一道回落的,還有她的情緒。
雲珏往後退了一步,靠回牆角,閉眼搖了搖頭,語氣再變:“方才是我激動了,抱歉……”
尹敘看着她,忽道:“我安排你二進長安一事,你是知道的,對不對?”
雲珏剛剛情緒大動,這會兒心跳很快,呼吸微促。
和尹敘談話簡直是個失誤。
少女的語氣一改從前,變得尖銳起來:“知道又怎麽樣?難不成你以為我是來跟你破鏡重圓的?”
尹敘笑了笑,似乎完全不介意她話語和态度的微妙變化,甚至欣然接受:“不可否認,我的确這樣想過,可你太過決絕,才叫我覺得自己誤判了。所以,這就更奇怪了……”
“隴西與朝廷的關系,你已了然,明知是我安排,便是這時候再祭出抱恙在身之類的理由,聖人也未必會為難,以你在家中得寵的勢頭,咬死了不肯,又有誰會逼你?”
尹敘靠過來,兩手撐在她兩側,雙腿也壓住她,竟是個遠勝剛才,嚴絲合縫的堵法。
男人步步為營層層逼近的态度,在這一刻顯現出來。
真他娘的是個高手!
他的聲音壓下來,像情人間的低語呢喃:“你心裏的小主意那麽多,這一次打的又是哪個?外人對聖人再度召你入長安是有什麽打算早有猜測,你或已有耳聞,加之趙程謹亦選擇留在長安,你是不是跟着生了什麽念頭?”
雲珏緊抿着唇,回應的字句在口中滾動篩選,最後只吐出兩個字:“滾!開!”
尹敘如聞情話,眼中明明透着笑意,說的話卻堅硬:“阿珏,我說的這些,最好只是我的胡思亂想。否則,不必我動手,你的家人會第一個反對。那時候,你的小算盤可就打不響了。”
“你!”撕開最初墜入情網時的青澀和激動對峙的兩人,同時看到了對方更深的一面,也将自己鮮少示人的一面展現在對方面前。
所謂解讀,無非是聖人怕是想借她的婚事徹底和隴西綁定。
她和趙程謹,作為雲趙兩家的子女留在長安,便是隴西與朝廷之間的橋梁。
這雖然只是不明真相的外人的看法,可雲珏看來未嘗不可。
聖心不定,也許此前的矛盾是一場戲,可再過十年呢,二十年呢,聖人退位新君登基呢?
那時候,隴西和朝廷還能維護如今的關系嗎?
這些年來,雲趙兩家只管埋頭隴西奮力經營,朝中有太多對隴西一無所知的人,時而蹦出些荒唐猜想和言論。
總要有人先站出來,為他們擋下無謂的風波,讓所有浴血奮戰保家衛國的戰士不被辜負。
這也是趙程謹選擇留在長安的原因。
就雲珏的情況而言,若是她瞧上誰要嫁,父母未必阻攔,但若是抱着這樣的想法利用自己的婚事,他們絕不會允許,可能還會連夜把她打包回隴西。
“尹敘,你敢對我爹娘胡說八道,我就殺了你!”
尹敘眼中映着少女兇狠的模樣,目光蕩着縱容的淺笑,答案依舊是那句:“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