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我……有一個朋友…………

從被“軟禁”在長安到尹相帶入府援救,這中間很長一段時間,雲珏都在思考人生。

她從小在隴西長大,在不觸及父母原則底線的情況下,一直活得很自在。

她沒有兄長身上肩負的那種責任和使命,唯一被寄予的期許,便是好好活着。

可是,父母常年堅守邊關,兄嫂相攜勇戰沙場,軍戶家眷守望相助,再年幼調皮的稚子頑童也知保家衛國是不可開玩笑的大事,往來商旅無不對隴西軍心懷感激。

在那裏長大,想當個沒有責任感的人都不容易。

縱然幼時被那件事吓得尿褲子,夜夜噩夢,在懂事後,也知當時的情況是多麽無奈。

當日來長安,她心裏不是沒有擔憂。

即便有母親那句為她定心的話,她也想過,自己或許可以做點什麽。

後來,遇見了尹敘。

她不想當個時時刻刻想家的廢物哭包,便将尹敘當做留在這裏的寄托。

沒想留意的久了,倒也真的喜歡上了,還搞到了手。

中間的過程算得上愉快甜蜜,只是沒想結束的這麽潦草。

她曾經的确委屈難過,但在跟随母親走這一遭後,她覺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這個念頭,在她二進長安,聽了些風言風語後,漸漸成型。

情情愛愛什麽都,她試過了,也無怨無悔了。

運氣好點,還能再找到一個心儀且立場一致的如意郎君。

屆時,她便撺掇這位郎君和自己一起架起長安與隴西的友誼橋梁。

無論過多少年,之前的事情都不會再重演。

即便重演,它也只能是演的。

尹敘那番話,她刻在心裏,覺得他說得對,并不只是賭氣。

只不過,這種念頭是不可以讓家中親長窺伺到的。

他們一定不許,且覺得她是年少無知,又或是為情所傷後的自暴自棄。

所以,她只管在心裏埋着這個小心思。

誰曾想,她自以為四平八穩的心态,竟在被尹敘堵到牆角的三言兩語撩亂。

一個過氣情郎,胡言亂語幾句,就想搞她心态!

哪怕過往種種還未從心中徹底拔除,也忍不了了。

“哼!”雲珏越想越氣,猛一拍案,桌上的茶盞都跟着顫了顫。

在旁奉茶的彩英抖了抖,心裏暗暗嘀咕,到底是說了什麽,叫女郎動了真怒,那位還能手腳健全的離開?

雲珏回房呆了一會兒,火氣消了大半,又飲了幾碗涼茶,這才殺去趙程謹跟前。

“你跟我說說,你都同尹敘胡說八道什麽了?”

面對少女的質問,趙程謹才是真的四平八穩:“沒說什麽啊。”

“少跟我裝!你不是約他打架了嗎!?想來想去也只有你最可疑!”

趙程謹好整以暇的看着她:“那他說什麽了?我看你氣的不輕,不如你說說,我們好對對詞兒,看看是不是我說的?”

雲珏險些被未出口的髒話噎道。

她勁勁兒的眼神用力的瞪了趙程謹一眼,扭頭就走。

毛病,都有毛病!

這一夜,雲珏難得的失去了自己的優質睡眠。

她做了一夜的夢,夢裏,那些她早不去想的事淩亂又颠倒的出現。

她夢見自己還在山中的日子,穿着灰撲撲暗沉沉的小褂子,坐在門檻上遙望來路。

一轉眼,她就回到了家,穿上了漂亮的裙子,系着講究的花帶。

緊接着,一只修長的手落在她腰間,帶着灼熱氣息一把扯爛了她的腰帶……

又夢見自己被挾持着趕路,最後被丢下了吊橋,掉進水裏。

慌亂與窒息間,一雙有力的手臂纏上她的腰,将她撈出,她看着面前的尹敘,哭着在他面前尿了褲子……

睜眼的時候,天已大亮,雲珏半點睡眠後的神清氣爽都無,拖着笨重的步子邁向國子監大門。

一進教舍,忽然有許多雙眼睛瞄過來。

這眼神,恰似她從前在國子監的情形一樣,帶着滿滿的探究。

若一定要說哪裏不一樣,大概是從前那種探究,多少摻雜鄙夷與不屑,如今的探究,則是一種微妙的激動與……羨慕?

雲珏秀眉一擰,莫名其妙。

但很快,她就知道問題在哪裏了。

坐下後,那些眼神還粘黏在她身上,可板凳都還沒坐熱乎,這些眼神忽然齊齊轉向大門處,又從大門方向一路移回她身上——一道身影出現在雲珏的餘光裏。

雲珏轉過頭,就見尹敘端着個食盒站在一旁,那食盒還挺眼熟,像是她的。

尹敘眼底含着笑,旁若無人,從容不迫的将食盒放在她的面前。

“你今早走得太匆忙,将這個忘了。”放下食盒,他又笑着補了一句:“怎麽魂不守舍的,是我叫你昨夜沒睡好?”

你給我等一等!

雲珏腦子飛速旋轉,不錯,她今早有些魂不守舍,下馬車時似乎是忘了拿食盒。

大概是被他撞見,順手捎帶過來。至于她為何魂不守舍,全因他那些話攪得她一夜亂夢。

句句都是實話,可斷章取義後從他嘴裏說出來,渾似是他做了什麽叫她一夜沒睡好,而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親密到為對方準備食物的地步。

說時遲那時快,雲珏一手抓飯盒,一手抓尹敘,以最快的速度離開教舍,勾起一片震驚的眼神。

幾乎是兩人前腳剛離開,衆人後腳就在教舍裏掀起議論。

從:怎麽回事?監丞大人怎麽會為雲珏準備飯食!?

演變到:什麽?監丞大人奉命負責雲珏的起居飲食!

最後變成:傳下去!監丞大人已經與雲珏同吃同住,兩人早晨一起出門,還吃同一盒飯食!

……

雲珏氣勢洶洶的将男人搡到牆角,托起手裏的飯盒逼近:“你什麽意思!”

尹敘掃一眼她托在手裏的飯盒,試圖講道理:“方才不是說了,來給你送飯盒,你忘了拿。”

“你當我是傻子嗎!一手斷章取義要叫多少人誤會!?”雲珏一手托盒,一手叉腰的在尹敘面前走了兩個來回,最後步子一定,側身面向他,尚且還保持着一份理智。

“是,我是愛慕追求過你,可你扪心自問,我何時利用流言蜚語來捆綁你了!把話說清楚就那麽難嗎?你會閃了舌頭嗎!?”

“你分明是在污蔑我的清白,企圖把我們的關系搞得不清不楚,是不是太卑鄙了些!”

尹敘面不改色:“我以為你并不想和我說話,所以簡略的說一說。”

雲珏揭開飯盒揚起,作勢要扣他身上,“你試試再說一遍?”

往日裏細膩體貼,只願哄情郎高興的少女,不知不覺間已毫無顧忌的把自己不細膩不體貼的一面展現出來,可尹敘看起來……适應良好。

他盯着雲珏手裏的飯盒,誠懇的糾正了自己:“但再想一想,似乎是卑鄙了些。”

雲珏睨他一眼,手裏的飯盒慢慢放下來:“既然知道此舉卑鄙,往後別再來這套,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

說最後一句時,她滿臉寫着“我可機靈着呢”!

尹敘看了她半晌,輕輕嘆氣:“阿珏,你講講道理。當初我還未對你動情時,也不曾阻斷你追求我的權利,如今,為何不許我追求你?”

雲珏嗤笑道:“事實證明,追來的感情命就是短些,早知如此,我當初根本就不會追,也勸你及時收手,否則,即便我真的答應了你,或許也只是想嘗一次始亂終棄的滋味。”

尹敘竟認真的思考了一下她的話,然後贊同的點頭。

“若你先接受我,然後再狠狠抛棄我,順帶讓我聲名掃地,我們就算一人一回打平,屆時我再繼續追求你,你是不是就不能用這個理由來堵我了?”

雲珏:……?

尹敘輕輕垂眼,俊美的臉上溢出一絲堪稱無奈的自責:“抱歉,我也是第一次追人,那你覺得我怎麽做才好?”

雲珏面無表情的重新舉起手裏的飯盒對準了他。

尹敘謹慎的退開一步:“這種小事,我還是自己慢慢想吧。”

說完,他沖雲珏颔首一笑,轉身離開。

……

這日散學,雲珏從下馬車臉色就不對,一路沖回房間,她甩了鞋子就跳上.床,用被子裹着腦袋,一邊滾來滾去,一邊埋着臉發出消音後的尖叫。

彩英吓得面無血色,戰戰兢兢的守在床邊,伸出來的手,縮回也不成,安撫又不敢。

雲珏埋在被子裏嗷了半晌,忽然坐起來,發髻散亂,碎發鋪臉,她膝行至床邊,探身握住彩英的雙肩,将她挪到床頭坐下,自己也挨着坐下。

彩英哆哆嗦嗦:“女、女郎這是怎麽了?”

雲珏小臉深沉,“我有一件相當嚴肅的事情要與你讨論。”

彩英連忙端正坐姿:“女郎請講!”

雲珏輕輕舔唇:“我……有一個朋友……”

彩英:……?

雲珏漸漸投入:“此前,她與一個人結了怨。哦不,也不能說結怨,大抵是她被辜負了一回,生了些心感失望的情傷。我……這個朋友并沒有糾結于此,因為也不能把所有的錯全歸咎在那一人身上……當然這并不是說他沒有錯!他還是有錯的!”

“人生短暫時光寶貴,這種情況,大約等到遇見一個新的人,有了新的悸動和歡喜,又或者自己過個三年五載,再見舊人時,自然而然就生出一種相忘于江湖的淡然,再不挂心。”

“但是!”雲珏嘆了口氣,“這事情才發生沒多久,還新鮮熱乎着。”

“我……那個朋友,如今既沒有遇見新的人和新的悸動,也沒有個三年五載來過度,心裏其實還殘存着些沒過去傷情。不想那人竟沖到了面前,表示我……那個朋友可以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随意處置他,他甘之如饴絕無怨言!”

“你知道的,我……那個朋友的性子,一向是有怨報怨有仇報仇,這……這也……”

彩英感嘆道:“……這也太難抗拒了。”

“對!”雲珏雙手一擊掌,指向彩英,眼含激賞,如遇知音:“太難抗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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