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冬天的一切都薄而且脆。
羅普朗在薄脆的空氣中小心翼翼地前進,腳上的雪像棉花。他必須去酒店把車拿回來,然後回到自己的房子去。他自己在噴泉花園買了個疊拼,不算多好,四戶人家八層樓,他在最頂樓。
街上飚過去一輛跑車,紅如烈火,羅錦藍在窦龍溪的賣場裏給羅普朗買的,整個D市好像也就那麽一輛。司機開得跋扈,一路奪命一樣。羅普朗雙手插在口袋裏,看着自己的跑車一瞬便沒了蹤影。
秘書長家的公子。
這輛跑車羅普朗根本沒沾手,窦龍溪把車提來被秘書長的小兒子一眼相中,張嘴跟羅普朗借。秘書長戴着眼鏡斯斯文文,總是一副随時能做政府報告的派頭,笑得一團和氣盯着羅普朗。羅普朗爽快地借了。不能不爽快,這小崽子是秘書長老來子,寶貝得不行。前面還有倆閨女,全扔在鄉下親戚家,戶口也在鄉下。不過當時這老兒子根本沒成年,竟然有駕照,真是稀奇。大約到底不是自己買的車,開起來很排場,磕磕碰碰也不在乎,隔兩天帶着傷就開到羅錦藍公司辦公樓底下,要她給修,或者加油。
羅普朗吸了口涼氣,裏面隐約有羊肉串的味道。羅錦藍一門心思往席面上鑽,鑽來鑽去真上了席面,不過自己成了菜,一只大肥羊削削片片,無數的嘴咬咬嚼嚼。上學的時候姑娘們說起來誰誰是“豪門”,家裏這個總那個經理。豪門還分借了銀行多少錢,畢竟誰的票子都不是大風刮來的。真正舍得揮霍的還真不是“豪門”。
肚子裏響了一聲。餓了。
羅普朗沒去酒店,也沒開車,打電話給大堂經理,讓他把車給他開去噴泉花園,車鑰匙樂經理有一把。他晃晃悠悠去了大排檔。早飯點已經過去,陸陸續續有收攤或者準備中午食材的。雪化得更泥濘,有些疑似糞便。
庾霞還在炸油條,鍋裏發紅的老油翻翻滾滾,油膩得發甜。李博林手腳麻利地收錢找錢,拿着大鑷子夾油條。他餘光瞥着羅普朗,手哆嗦一下。
庾霞也看見他,笑容燦爛起來,她急切地伸手招呼羅普朗,羅普朗找了些看上去結實的地面走過來,溫聲道:“油條好不好吃?”
庾霞推李博林一下,李博林道:“好吃。”
庾霞氣得要打他,羅普朗攔下來,笑道:“我買幾根吧。”
李博林夾了幾根剛炸好的,塑料袋一卷遞給他:“不要錢,你吃。”
庾霞道:“你嘗嘗,你嘗嘗!”
羅普朗咬了一口,酥脆柔韌,是挺好吃。他活這麽大沒吃過幾次這東西,羅錦藍堅持科學育兒,吃東西有很多禁忌。
羅普朗慢慢咀嚼着不健康的香氣四溢的食物,打量一身髒的李博林。守着油鍋,李博林臉上高溫地紅着。羅普朗沒話找話:“快過年了。你放假到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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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博林手下動作不停,熟練地不過腦子:“初七。”
油條賣得差不多,隔壁過來個中年男人,肥胖而不懷好意。他斜着眼從上到下掃描了羅普朗,繼而轉向庾霞,笑嘻嘻道:“下午去我那兒?”
庾霞臉白了白,心虛地掃了一眼羅普朗,連忙解釋:“下午我們去賣鞭炮……”
那中年男人又看羅普朗一眼,擠進裏面,幫着收拾東西,顯示着親熱。胳膊肘尖掠過庾霞的乳房,又掠回來。
李博林無動于衷,木然地收拾着。羅普朗吃完油條,一偏頭:“出去喝點東西?”
中年男人有着某種急切:“年輕人去玩吧。我幫你把東西送家去。”
李博林面無表情道:“謝謝戴叔了。”
在羅普朗看不見的小攤後面,姓戴的手已經奔庾霞下體去了。
樂經理正在和女友看電影,大堂經理催命一樣地打電話來。電影大屏幕上男女生離死別做最後一次愛,樂經理的手機不依不饒地唱你終于做了別人的小三。
樂經理趕緊跑出去,夏晴又給他換手機鈴。他有點憤怒地接起來,大堂經理操着四川腔問道:“小羅總的車鑰匙你放哪兒啦?”
樂經理捏捏鼻梁,夏晴跟着出來,冷着臉看他。他嘆氣:“我回去給你找。”
夏晴和他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客氣是可以省略的。她用手提包掄他一下:“你又幹嘛去?”
樂經理道:“回去送老總的車鑰匙。”
夏晴道:“你不是今天放假?”
樂經理解釋:“這不是有事麽?”
夏晴冷笑:“你老總的車鑰匙和你什麽關系?你還伺候得這麽細致入微?”
樂經理往外走,伸手打車:“你等等,我馬上回來。”
夏晴上下看他一眼:“以前小看你了。一天到晚跟個碎催似的不知道忙什麽,原來還這麽受重用。你自己連輛車都沒有呢,還管着你們老總的車鑰匙。”
樂經理招不到車,一連串過去的都是載客車。唯一一輛空車被個中年婦女搶走了。他也不好跟她硬争,夏晴就抱着胳膊在旁邊愣愣看着,忽而嘲諷一句:“幹啥頂用啊。”
樂經理轉頭看她:“對不起,今兒是我的錯,我送了鑰匙馬上回來。”
夏晴稀奇地看着他:“你對不起我什麽?你對不起你自己。奔三的人了還給人當馬仔呢。你什麽時候讓人給你送車鑰匙?哦對了你沒車。”
樂經理太陽穴一跳:“夏晴,你別找茬。”
夏晴睜大眼睛:“我怎麽找茬?我怎麽找茬?我跟了你,将來婚房都得是租的我都認了,你還想怎麽着?這麽多年了,我提過什麽要求,今天陪我看個電影,你說行嗎?樂經理?”
樂鐘不想站在街邊跟夏晴吵架,保持沉默。
出租似乎特別難招。樂鐘又招手,這下卻停了一輛瑪莎拉蒂。黑色的轎車海豚一樣無聲無息游過來。窦龍溪戴着墨鏡,微微笑道:“樂經理叫我?”
樂鐘定定地看着他,夏晴在一旁動了動嘴唇。窦龍溪摘了墨鏡,靠在車窗上,沖夏晴眨了下左眼。
樂鐘認命地一嘆氣:“我得回列鼎樓拿鑰匙。”
窦龍溪道:“上車吧。”
樂鐘回頭看夏晴,夏晴道:“看我做什麽,還不快去。”
樂經理上車。窦龍溪微笑:“姑娘不一起來?”
夏晴平靜地看着窦龍溪:“我電影沒看完。”
樂鐘坐在車後面低着頭。窦龍溪在後視鏡裏看他一眼,樂鐘在玩手機。裏面夏晴在審他,問那男的到底是誰。
樂鐘回了三個字,窦龍溪。
夏晴大概是上網查了,半天回過來:多接觸接觸,這樣的朋友要多交。有句話說,你的朋友決定你是什麽階級的人。
夏晴總是很有道理的,她是個熱烈的野心勃勃的姑娘。她渴望改變,雖然不得不平庸。
樂鐘沒再說話。不論說什麽,還會招致夏晴更大一篇道理。窦龍溪在前面開車,專注而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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