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窦龍溪帶着幾個高級師傅去看羅普朗的跑車,結論是,修比重新買還要貴。這輛驕傲的鮮紅跑車就算被撞成一堆廢鐵還像在燃燒。羅錦藍送給羅普朗的生日禮物。
窦龍溪知道羅普朗多喜歡這輛跑車。他嘆口氣,讓人送師傅們離開。
他安慰羅普朗:“風向不對。”
羅普朗坐在老板臺後面裝模作樣:“什麽。”
窦龍溪擡起臀部坐在老板臺邊緣,修長的腿交疊支撐着:“據說要反腐。”
羅普朗鼻腔裏哼了一聲。
窦龍溪摸出支煙點燃:“記得市委書記那個水上私宅麽。”
羅普朗記得,鹽堿地裏硬是模仿蘇式水上園林造的,灰瓦白牆折橋,他摟着市委書記的千金跳舞。
“現在改成書畫院了。”
“他舍得?”
“說是這次要來真的。”
“呵。”
冬天還那樣。快過年,往常都開始訂年夜飯,列鼎樓外面吹拉彈唱。他們大概沒想到有錢人能這麽摳,還這麽豁得出去。列鼎樓幾天沒什麽生意,不新鮮的處理食材幾車幾車往外運。這種餐飲業原本就是拖不起的。
哭喪的人蹲在一起,眼巴巴地看列鼎樓一車一車往外運。看大門的也是村裏出來的,同情還是給他們,告訴他們這些都是扔掉的。
有個幹瘦的男人哭得過于賣力,白布被脖子上的汗弄得濕黃。他喃喃道:“還能吃麽。”
看大門的守衛見過世面,只能很遺憾地說:“不新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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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瘦男人問:“他們扔哪兒?”
守衛道:“那哪兒知道。”
窦龍溪抽完一支煙,在煙灰缸裏摁滅。羅普朗問道:“你還追樂鐘?”
窦龍溪笑道:“追啊,怎麽不追。”
羅普朗看他一眼:“別影響他工作。”
窦龍溪冷笑:“我不必費事。”
羅普朗有點不解。窦龍溪伸手整整他的領子:“大少爺,貧賤不光夫妻哀,什麽都哀。”
樂鐘的父親長年累月住院,夏晴不怎麽去看。樂老太很不高興,覺得這姑娘沒禮數。樂老太跟誰說話底氣都很足,村裏只有她的兒子考上了重本。夏晴想進他們家的門,居然連作态都懶得作。她不怎麽識字,但很有主意。一日她鄭重地通知樂鐘,她不滿意這個準兒媳婦,将來成家看樣子也不是孝敬公婆能持家的。
樂鐘沒吭聲。
當初村裏推廣保險,被樂老太一棒子打出家門。她對國家推行的事敏感,而且完全不相信。吃一塹長一智,她被坑過太多次。所以樂老頭是沒有保險的。這麽多年醫藥費樂鐘全額負擔下來,他根本沒有多餘的錢。
樂老太兀自喋喋不休。樂鐘很好奇她是真不知道醫藥費有多少還是假不知道。樂鐘安慰她“沒多少”,她也就信了,心安理得覺得“沒多少”?
夏晴也許感覺到了。
後來她來醫院看過一回。隐約化了點淡妝,整個人亮了起來。樂老太看着刺眼,一句沒有搭理她。夏晴看着樂老頭的藥也刺眼。因為裏面有夏晴貼樂鐘錢。樂鐘好面子,大概是不會告訴父母他過得多艱難,以及他需要未過門的女人倒貼錢。
樂老太一直認為,樂鐘躍了龍門,這就理所應當了。
夏晴出來找樂鐘哭了一頓。昨天她同學聚會,她都沒敢去。她現在也懷疑樂鐘到底值不值得了。樂鐘默默無言。夏晴哭得嘴裏發苦,她恨他一句話也不說,仿佛不關他事。
樂鐘大約也知道夏晴想什麽。值不值,虧不虧,每個人的自保的本能。樂鐘現在也覺得夏晴不值了。
夏晴回家,夏晴媽躺在床上流淚,夏晴爸縮手縮腳垂頭喪氣地站着。夏晴媽心情不好,她心情不好就這樣躺着哭,向丈夫女兒示威。她一輩子要強,不要自己的強,要丈夫女兒的強。畢竟這樣容易多了。她嫌丈夫沒本事,女兒沒出息。丈夫一輩子小辦事人員,女兒姿色平平快三十也不嫁人。沒有一件讓她有面子事。她這一生,到底圖什麽呢。
夏晴進門有聲音,夏晴媽叫她過去。夏晴爸在床尾期期艾艾地看夏晴一眼。夏晴媽把剛才哭訴自己多不容易的話又哭訴一遍。大約是哪個老太婆添孫子,讓她顏面無光。
夏晴從小這樣對着她媽哭。
那你又想要什麽樣的丈夫女兒。
夏晴媽哭完,夏晴活動一下腳,去衛生間,狹小的衛生間裝着大鏡子,虛情假意地擴大空間,看着又像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夏晴哭得臉腫,還沒消下去。她少女時代也是清秀過的,只是下巴越長越像他媽,龐大累贅,平白多了兩塊向下墜着。——越長越像。她能預測到自己十年後是個什麽蕭條狀态。
鏡子裏日漸衰老的女人站在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外面看着她。
那你又想要什麽樣的丈夫。
夏晴心沉了下去。
跑車的事情終于是驚動了羅錦藍。她打電話給羅普朗,長長嘆氣一聲。
羅普朗聽出了難得的溫情味道。
“你怎麽弄?”
羅普朗沉默一下:“等法院的說法。”
“那你就讓他們哭?沒辦法?”
“嗯。”
官二代駕跑車撞死人,網上早鬧得沸沸揚揚。羅普朗是富二代,富二代開跑車究竟比官二代開跑車寬容點,更何況不是羅普朗開的。樂經理運作得好,目光都在秘書長崽子家,列鼎樓就是個跟着倒黴的。
羅錦藍心平氣和道:“那你看着辦吧。你也大了。”
羅普朗挂了電話,他有點高興,這一點難得的溫情,像鴉片的煙,把人都掏輕了。
秘書長還是找了羅錦藍的。只有一點,他自己的兒子是兒子,羅普朗也是羅錦藍的兒子。羅錦藍自己都笑了。
羅普朗開車去叫李博林。那破敗肮髒的小區門前路窄,羅普朗開車有點憋屈。不過他現在并不很在乎。李博林穿着毛衣,有點瑟縮地跑下樓,沒了肥大校服的遮罩,越發看出他青春期抽竿子的尴尬身材。
“還有鞭炮麽。”
李博林一愣。今年鞭炮不好賣,進鞭炮煙花的都被坑了。他撓了撓頭:“攤子上還有些整的和拆零碎了的散的。”
羅普朗笑道:“都賣給我吧。咱倆放鞭炮去。”
李博林轉身跑回去。攤子庾霞也是投錢了的。這些錢咬得他們全家心裏淌血。
很快庾霞和老戴也下樓。老戴住對門,離得近。一些完整的鞭炮煙花全塞進車後備箱和後座。幸虧林蔭大道設計得大方,竟然都塞進去了。
庾霞搓着手笑,給李博林使眼色。羅普朗把錢塞給庾霞,并沒有多說話,上車發動起來。李博林坐進副駕駛,等車開走了,在後視鏡裏看見庾霞縮在寒風中,茫然地站着。
羅普朗開車開了很久,開到市郊荒涼的土地上。兄弟倆把大型的煙花按風向擺放好,挂上鞭炮。密密麻麻堆了一片。
“這樣挺危險。說不定會被炸死。”
“炸死就炸死吧。也算輝煌一把。”
他們倆邊走邊點,寂靜無人的荒地徹底地熱鬧起來,像是古代戰場,劇烈的爆炸,轟鳴,煙火,慘烈地厮殺,一片轟鳴濃煙中,天地都不存在了。
羅普朗和李博林,都很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