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李博林的班主任在講學校和就業的問題。羅普朗左邊的女人在低聲詛咒自己的孩子怎麽不去死。大概考得太差。她面目蒼白憔悴,身上的衣服是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古樸風格。她整個人被貧窮困在十幾年前了。班級裏這樣的狼狽的家長有很多,仿佛無數個庾霞圍着羅普朗,神情沮喪無助。失望是肯定的,所有人都希望自己能生個人中龍鳳出來,每個孩子都有不同凡響的天才時候。但是長大以後再看,似乎也只會打洞而已。

人活到這把年紀,孩子大約是他們最後翻身的希望了——不對,還有孫子。

班主任講得慷慨激昂,羅普朗基本沒聽進去。重本,一本,碩士,博士,他媽手底下的那些海歸,樂鐘,金玟,也就那樣了。

開完家長會,羅普朗仔細翻閱手中的冊子,圈了幾個三本。本省好學校只有那麽幾所,考出省李博林想也不要想。這幾個三本是這幾個“好”學校想出來創收的點子,畢業聚會上學生互相不承認。多數因為看不起。

班主任留下了幾個學生家長單獨談。羅普朗對這個班主任觀感不錯,講話很有水平。既沒有告狀,也沒有呵斥家長。羅普朗在一邊聽着,這幾個孩子學習大概是真比較吃力,班主任在大會上沒有多說,留着家長的面子。羅普朗初中的班主任喜歡在開家長會的時候點學生名家長站起來,然後告訴家長,你孩子去考中專吧,還有個養活自己的一技之長。

等家長都走得差不多,羅普朗微笑:“老師,李博林大概在什麽能力水平上?”

班主任認真:“努把力,還能上三本。”

羅普朗點點頭,和他預計的一樣。

李博林在校門口等着。羅普朗慢慢走出來,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成績不太好。”

李博林笑笑:“是實在太糟。”

羅普朗沒看他。兩個人慢慢溜達着,高中附近不好停車。羅普朗忽然道:“有沒有想過讀什麽專業。”

李博林道:“沒想過。随便。”

他整個人都是被随便生下來的。沒什麽好挑剔的。

羅普朗笑了一聲。

的确,他上什麽學,讀什麽專業,結果是一樣的。

樂鐘在想方設法提高列鼎樓的營業。網上的口水戰很快被新的事物代替,人們的正義感有時限性。訛錢那些人也不來了。案子進入了司法程序。秘書長家的公子成年了,所以他很可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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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晴很久沒跟他聯系。過年也沒有。樂鐘整晚睡不着,瞪着天花板出神。樂老頭昨天搶救一天,他木然坐在外面等着。醫生用恭喜的語氣告訴他,樂老先生再次虛驚一場。樂鐘只是在考慮這次的醫藥費得有多少。醫生再往下說什麽,他沒聽見。

第二天他早上起來,弓着腰坐在床邊。整個人像是塌下去,像是塊可憐兮兮放壞了的點心。他有預感。

上午他就碰見了夏晴,夏晴也沒避他。她打扮了一下,還是挺好看的。端坐在咖啡廳的玻璃窗後面,她對他點了點頭。

她對面,坐了個男人。

夏晴是來相親的。她很平靜地跟樂鐘解釋,父母安排了相親。她覺得還好。對方也是個公務員,有車無房,沒什麽存款,更沒有什麽遠大的雄心。得過且過地活着,愛好到處旅游,心不在任何地方。唯一的好處是父母都不在了,也沒什麽親戚。

樂鐘仔細觀察着這個女人。夏晴是個好姑娘,他們都是彼此的初戀。他第一次發現夏晴眼角有了細紋,這是他從來沒有想過的事。

這個女人開始衰老。

樂鐘哦了一聲。

夏晴已經沒什麽東西還能貼樂家了。世界上最遺憾的事,愛這個東西,被浪費的一點不剩。目前夏晴和那男的都需要婚姻堵別人和自己的嘴,中國人總覺得不結婚等于有病,機關單位裏更要命。如果兩個人都迫切需要婚嫁,那就是好姻緣了。

夏晴拿起包走了。她噴了香水,香氣長久地停留在樂鐘對面。

夏晴離去之前付了帳,樂鐘沒有出聲。醫院剛下了催款通知,他身無分文。咖啡店裏的女招待年輕漂亮,可能只讀過中學,甜美地沖着樂鐘笑。幸而國內的咖啡店不興給小費,樂鐘還沒從笑容裏看到嘲諷。他寒窗苦讀奮鬥到今天,面前只擺着一杯咖啡。

他一口氣喝了。冷透了。

羅普朗把李博林送回家。庾霞大概知道羅普朗惡心自己,每次他來她就躲起來,為了不耽誤李博林。羅普朗有點可憐這父母心。李博林像是走蔓的什麽植物,長長一條豎着。可是他夠年輕,稱得上少年。只要夠年少,什麽都是美好的。羅普朗嗅得着他身上青嫩的味道。

窦龍溪正在辦公室裏看什麽書,低聲笑得厲害。羅普朗找他,問楚振家的事。窦龍溪擡頭看見他,招招手:“過來過來。”

他手裏拿着粉紅色卡通的雜志,桌上還有好幾本。“來來來,你大小能算個總裁,總裁你看看。”

這大概是什麽給少女看的,裏面卡通畫和故事永遠都是總裁,王子,将軍,阿哥,什麽什麽,為了一個女人打得舍生忘死。

窦龍溪最近搞了個學生妹。這大概是她的東西,所以她特別好上手。

“女人真是搞笑的物種。”窦龍溪看得津津有味,笑得不能自已:“真是美妙的意淫。”

羅普朗翻了幾頁随手放下了。随處一腳就能踩到個身價上億的男人。

窦龍溪咬着食指指節看得入神,羅普朗敲敲桌子:“我有正經事。”

窦龍溪哼了一聲:“問?”

羅普朗道:“楚振家,他要投資的事還有下文麽?”

窦龍溪冷笑:“你趁早別想,別被他套住了。他現在是拆了東牆補西牆,跑國內來騙投資。老小子想得挺美,天天想把他那倆丫頭塞給我。倆娘們也有意思,我想要她們麽?一個一個受到侮辱似的。”

羅普朗沒答話。

窦龍溪道:“你要不怕惹一身腥,就去。沾上他們家還撕得下來?”

羅普朗苦笑:“列鼎樓懸了。我得另找個營生。”

窦龍溪翻了一頁:“完不了。”

羅普朗一挑眉:“啊?”

窦龍溪笑道:“樂經理呢。他缺錢缺那麽狠,舍命也不能讓列鼎樓倒了。”

羅普朗道:“你對他有信心?”

窦龍溪又翻了一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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