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商桉高考那一年,無論是對商家還是實驗一中,都是很重要的一年。
商桉高考省狀元的信息在這小鎮上火速蔓延開,野禾巷瞬間成為了所有人的焦點,短短幾天內踏過商家門檻的人不計其數,校長、班主任、各科老師,連當地電視臺記者也來了一趟。
商爸商媽開心,辦了幾桌酒席和親朋好友分享喜悅,關系好的朋友紛紛送來了禮物,小鎮上的人都為商桉感到驕傲。
商桉不愛抛頭露面,拒絕了電視臺采訪。
但電視臺也不是一無所獲。
班主任坐在鏡頭前,理了理西裝的領帶,“怎麽樣,這個看着可以嗎?”
“可以,”小記者說:“準備好了嗎?”
班主任輕咳一聲,“準備好了。”
“我們今年的省狀元,商桉同學,那是我從高一就開始帶的學生,也算是我看着長大的……”
一中無論是升學率還是教資力量都在省內排得上頂尖,每年學生考上一本的數量數據也很可觀,但狀元這個位置,近幾年都不是從一中出的。
因為在一中之上,有個附中。
附中的學生完全是軍隊化管理,早戀打架這種事情根本不存在,頂尖高校每年招收學生大部分都是從附中出的,狀元這個位置,也經常被附中霸占着。
而今年,附中遭到了滑鐵盧。
班主任挺直了腰板,五十多歲的中年男人,在鏡頭上笑得像個彌勒佛,“……那天卷子上有道題,幾個數學老師在一塊都研究不透,還是商桉同學算出了答案,我當時就覺得,這個學生未來必定大有前途!”
小記者連連點頭,又問了幾個問題。
班主任基本有問必答,着重點明了下一中的人性化管理,暗示鏡頭前廣大的初中學子将來報考一中。
“……不要去附中那個狗逼學校,”班主任說:“你看把孩子都磨成什麽樣了,一個個跟個機器似的。”
小記者還是點頭,回頭就把這段掐了,有髒話不過審。
錄取通知書收到後,七班舉辦了個聚會,大部分同學都去了,商桉也不例外。
沒了學校規矩的束縛,少年們的肆意和随性重新冒出了頭,商桉坐在KTV的皮質沙發上,手裏端着杯飲料,聽着他們喝酒聊天、插科打诨。
她仰頭,抿了口飲料。
林璃唱完首歌下來,指着飲料說:“這是酒吧?”
“是嗎,剛剛張輝給我的,”商桉沒覺得不對勁,又喝了一口,“還好,挺好喝的。”
“這個度數很大的,別喝了祖宗。”林璃把她酒杯奪過,給了她一杯橙汁,“喝這個吧。”
商桉盯着橙汁看了半晌,說:“我不想喝可樂。”
林璃:“……”
林璃把醉鬼剛送到了野禾巷口,就遇到了剛從輔導班回來的陶鹿因。小朋友下意識上前來,“姐姐。”
商桉只是看着她,沒說話。
“別搭理她,醉了,喝了兩口就成這樣了。”林璃說。
商桉沒被人攙扶着,平穩地站在原地,半垂着眸,琥珀色眼珠清亮,看不出有任何醉态。
陶鹿因:“是嗎?”
下一秒,這個猜測有了答案。商桉稍彎了彎腰,對上陶鹿因的眼,疑惑着問:“林璃,你怎麽變矮了。”
也不等人回話,她直起身子,捏了捏旁邊林璃的臉蛋,“還沒阿因高呢。”
“……”
林璃算是明白了,現在還有這麽撒酒瘋的,所幸商桉醉的不太嚴重,很快反應過來,“啊,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林璃不想和這個醉鬼溝通了,下巴微揚,對陶鹿因說:“阿因妹妹,我就送到這兒了,你把她送回家吧,我就先回去了。”
陶鹿因:“好。”
林璃走後,陶鹿因擔心醉鬼走出“S”型曲線,很輕地抓住了商桉的衣袖,商桉似是覺得不太習慣,掙脫開了。
陶鹿因見她走得穩穩當當,便沒再抓着。
黃昏時刻,地上鋪着一層淺金色的陽光,天邊是大片大片的紅霞,由濃到淡,往遠方暈染着。
路邊的梧桐樹高大茂密,紫色的梧桐花飄飄落落,空氣中都浮着濃郁的花香。商桉靠着路邊走,微垂着頭,腳尖踩着掉落在地上的花瓣。
陶鹿因跟在她身後,踩她踩過的花瓣。
野禾巷安逸而悠長,路上行人慢慢悠悠,時不時傳出一聲清脆的自行車叮鈴響,黃昏給纖薄的少女背影踱上一層光。
商桉走着走着,忽然轉過身。
陶鹿因也停下腳步,看着她,“怎麽了,姐姐?”
商桉走到她身邊,眉眼稍彎,“今天很開心。”
陶鹿因點點頭,也笑。
她彎下腰,和小朋友平視,瘦白指尖點了點小朋友臉頰的梨渦,半晌後輕聲說:“她們都說,姐姐是個福娃,福運大喜氣多。”
她指尖不知何時沾上了點花香,連帶着她整個人氣息都變甜了,眼尾是稍揚起的弧度,琥珀色眼珠裏藏着星星點點溫柔的笑意。
商桉拉過小朋友的手,指尖和她觸碰,“現在,姐姐把福氣都傳給阿因。”
“希望,”她說:“将來阿因也能考上心儀的大學。”
商桉被北市大學生物系錄取,九月份收拾行李離開了野禾巷,她天生性格好,軍訓時結識了許多新朋友,朋友圈裏偶然會曬出她們一塊聚會或者學習的照片。
她發朋友圈不是很頻繁,基本上十天半個月最新狀态都是一片空白。
她擺脫了高考,開始學習大學知識,每天為着期末績點努力,生活也慢慢充盈着除卷子之外的色彩,每一天都鮮活而飽滿。
她奔赴了一段新的征程。
陶鹿因也開始向前走,她上了商桉去過的初中,每天也穿着校服上課,她長高了也變瘦了,臉蛋褪去了嬰兒肥,顯出幾分張揚的明豔,可她的性子總是文靜而溫和。
陶鹿因覺得自己長大了,能夠證明這一點的就是,她不再會特別傻、特別膩歪地黏着某個人了。
可能是商桉對她太好了,她一度以為自己會不适應商桉離開的日子,也不會适應只有自己一個人回家的野禾巷,比如就像她當初不能習慣爸媽離婚一樣。
但随着一點點的成長,她的生活也不允許自己滿心滿眼只想着一個人,她汲取着許多新知識,單調的生活一旦豐富多彩起來,就很少會去想些矯情地、有的沒的的事情了。
她會和商桉聯系聊天,但不會自私地霸占她的時間,偶爾也會打電話、視頻。
商桉曾對她說“家在這裏,不會走遠”,但事實上,除了大一國慶節那幾天,剩下的假期她沒有回家,而是做了別的事情。
她忙着學業、偶爾也去兼職打打工,假期大部分時間是在旅游,她去過很多地方,知曉了不少當地的文化民俗,還學會了潛水、沖浪等一些技能,她伸出觸角探知着世界的四面八方。
陶鹿因還停在野禾巷這一隅。
她們各自成長着,又不可避免地,關系淡化了許多。
陶鹿因不知道聽誰說過,有些人出現在特定的時間裏都是有意義的,會在人生中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就算以後不在了、疏遠了,也不能抹去這個人曾經存在過的事實。
她深以為然。
她曾經黏過一個姐姐,就算那個人不在自己的未來,也已經存在自己的生命中了。
陶鹿因初三時考試總是很多,尤其是不久就要中考,考試更是頻繁。這天剛模拟考結束,老師在課堂上說:“後天成績出來後,就是家長會了,到時候會把成績單都給家長看。”
下課後,嚴嘉拉上書包拉鏈,嘟嘟哝哝着說:“每次考完都要家長會,不嫌煩的啊。”
“就是,”龐西說:“我媽都來煩了,說是每次都打擾她上班掙錢,我也不知道家長會每天都舉辦個什麽勁。”
陶鹿因聞言笑了笑。
“咱們四個人,也就小鹿能笑出來了,每次家長會上都是誇,誰不愛聽誇?”嚴嘉說。
楊小梨瞥她一眼,“你考得好老師也誇。”
“故意刺我呢是吧,”嚴嘉瞪她一眼,“楊小梨你膽肥了。”
龐西看熱鬧不嫌事大,“就是就是,膽肥了。”
楊小梨對嚴嘉是沒脾氣的,對其他人可就不一樣了,龐西對上她面無表情的臉,瞬間就洩了氣。
她還不住的往陶鹿因背後躲,“小鹿救我。”
陶鹿因好笑道:“她又不會吃了你。”
四人笑鬧成一團,直到公交車站牌前才分開,陶鹿因上了車,習慣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耳朵裏塞着藍牙耳機。
她看着窗外掠動的人影,随後看了眼手機。
她刷新了下朋友圈,最新一條是林璃發的。
林璃:來見老朋友了,沒想到過去這麽久,她還是沒我漂亮{嘻嘻}
下面是兩張圖片。
圖片上的人陶鹿因都很熟,一張是林璃和商桉兩人合影,另一張是商桉單人照,她長發散着,眼睛盯着鏡頭,手裏舉着杯果茶,唇角淺淺笑着。
她化了妝,桃花眼還是一如既往的璀璨,漂亮而溫和。
陶鹿因默默看了半晌,随後點開自己和商桉的聊天框,上次的聊天記錄顯示是在三個月前。
她抿了抿唇,熄屏手機。
家長會當天,學生是需要到校門附近迎接家長的,嚴嘉她們幾個走的不情不願,故意磨磨蹭蹭,接到家長時校門旁邊已經沒有多少聚集的學生了。
嚴嘉她們一邊被爸媽拿着成績單訓,邊帶着他們去了教室。
陶家偉還沒來,陶鹿因讓她們先去教室,自己在門衛大爺旁邊多等了一會兒。陶家偉很多時候不是故意晚到,只是因為工作關系不好請假,陶鹿因也很早習慣了這一點。
她沒有一點不耐煩,安安靜靜地等,門衛大爺見她乖巧心生喜愛,主動拿了把椅子讓她坐,被陶鹿因擺擺手拒絕了。
她指着其他還在等的同學,調侃說:“不想讓他們記恨我。”
門衛大爺哈哈大笑,随她去了。
等了沒多久,餘光裏一個高高瘦瘦的女人經過她身邊,帶來一陣淡而甜的氣息。陶鹿因眼皮輕擡,多看了她一眼。
女人戴着黑色的一次性口罩,看不清楚臉,眉眼卻極為漂亮。
陶鹿因收回視線。
然而下一秒,經過的女人腳步折返,重新走回她身邊,眼眸稍彎,和她定定對視着。
陶鹿因覺得有些熟悉,可能和她在哪裏見過。
正這麽想着,女人突然很輕地笑了一聲,摘掉了口罩,露出了那張驚豔地、熟悉又陌生的臉。
“阿因,”商桉喊起了久違的稱呼,彎腰,親昵地捏了捏她的臉,“不認得姐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