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 把你的樣子留……
李惜辰從小就很乖。
從小。
她會說話以後先由姐姐帶。
但剛上小學的小朋友怎麽可能帶得好小孩兒?
李惜辰四歲那年,腦袋磕在臺階上,額頭縫了兩針。
家裏保姆帶着她去醫院的時候,李惜君緊張又害怕,怕挨父母的訓,也怕腦袋上血流不止的妹妹去世。
可惜辰一滴眼淚沒掉,甚至還窩在保姆懷裏拉姐姐的手,“我沒事呀。”
她說:“我不疼。”
醫生給她縫針時,她困得睡過去,眼淚挂在睫毛上,卻沒哭。
後來李惜君被父母狠狠訓斥,還罰站了一天。
惜辰就此被送去了城郊的爺爺家。
自那之後,姐妹兩人很久都沒說過話,甚至惜君從不帶惜辰玩。
李惜辰在家裏的存在感很低。
她膽子小,怕黑怕鬼,還愛哭,看電視劇都能跟着哭得稀裏嘩啦。
但她是衆所周知的乖巧。
和李惜君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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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讓她學什麽,她就去學,鋼琴、國畫、素描、小提琴、琵琶,幾乎樣樣都學過,但又因沒天賦委婉被老師勸退。
所以父母常常皺眉,覺得她做什麽都不行。
因為李惜君不學這些的底氣是從小學一年級起,所有考試都是第一名。
而李惜辰不行。
她成績只能排在中上,所以父母培養她其他的愛好。
可發現上帝關上了她所有的門和窗。
家裏茶餘飯後總會聊起李惜辰的學業,說她成績差,還說她膽子小,沒有學習能力,社交能力也一般。
李惜辰對此一向沉默,從不會反駁一句。
此刻病房裏死寂。
李惜君也未想到,情緒爆發的李惜辰是這樣的。
帶着眼淚的控訴像是開了刃的刀,鋒利。
她自知失言,閉了閉眼,語氣板正又嚴肅,“希望以後你對尾随者也能這麽硬氣。”
随後沒再看李惜辰,出了病房。
十分鐘後,陸斯越收到李惜君的短信:【麻煩您出來一下。】
陸斯越看了眼在被子裏縮成一團的李惜辰,眉頭微蹙,輕手輕腳出了病房。
李惜君已經調整好了情緒,先和陸斯越道了歉,然後遞給他一張銀行卡,希望他可以在李惜辰出院時轉交。
“醫院的費用我交過了。”李惜君說:“之後我工作比較忙,應該不會再來。這邊有位醫生是我父親同學,我已經和他打過招呼了,到時候惜辰出院,直接走就好,後續他會幫忙處理,麻煩您。”
陸斯越接過卡在指間轉了一圈,斟酌後開口:“是因為惜辰剛才的話傷心了嗎?”
李惜君皺眉,矢口否認:“怎麽會?”
她舔了舔唇,“不過是個小孩兒,怎麽會把她的話當真。”
陸斯越勾唇輕笑,反問:“是嗎?”
“是。”李惜君倒早早練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領,她只露出個标準的職業假笑,“我會通知她其他的朋友來醫院照看,但這段時間麻煩您照顧了,有時間我請您吃飯。”
“不必。”陸斯越婉言謝絕,“我和惜辰也算朋友。”
李惜君沒再問。
她離開醫院後,陸斯越在原地站了會兒。
又是很別扭的家庭關系。
李惜辰會變成這樣跟她的家庭脫不了吧?
可她的家人似乎還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麽事。
不知道她正處在崩潰的邊緣,也不知道她的情緒很糟糕。
她好像很難得到一段平等且良好的關系。
陸斯越到便利店買了包煙。
夏日的天氣很多變,分明之前還陽光正好,但不一會兒就刮起了風,淅淅瀝瀝的雨也很快落下來。
街上行人神色匆匆地往目的地趕,他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抽了支煙。
青灰色的煙霧在他身側彌散開。
這支煙抽得很慢,他刻意留了時間給李惜辰消化情緒。
等他回到病房時,李惜辰已經不哭了,她頂着一雙哭腫的眼睛在裝睡。
陸斯越也沒戳穿,他拎起蘇一白的新書繼續看。
病床上的呼吸聲逐漸平穩。
慢慢地,李惜辰竟也睡着了。
李惜辰做了噩夢。
醒來時已是午夜,病房裏只開着一盞夜燈,燈光昏暗到不足以照亮整個病房。
果然,鄰居先生已經離開了。
姐姐也不在。
估計姐姐以後都不會想理她了。
呼。
李惜辰的腦袋搭在膝蓋上,下巴輕輕摩挲過被子,腦子裏很亂。
她在盤算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出院,交稿,可能還要搬家。
每一件都讓她心累。
她從床邊摸過手機,晚上十點多顧瓷給她發了消息。
【瓦瓦:你跟你姐吵架了?】
【瓦瓦:我半夜的飛機,明早落地就去醫院看你。】
怎麽連顧瓷也知道了?
李惜辰盯着屏幕許久才回道:【好。】
她是個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原本她想明天就出院的,顧瓷要是來了,她在醫院起碼還得再待三天。
在醫院待着的每一天都很煎熬。
李惜辰重新躺回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剛剛那個噩夢太真實了,吓得她渾身冷汗。
這會兒想起來也還是覺得可怕。
說噩夢也不盡然,不過是那天的情況再現。
這覺是睡不着了。
李惜辰躺了會兒便坐起來,她摸黑往窗邊走。
這大抵是每個文藝少女的浪漫。
喜歡看窗外看月亮看夜色。
就像上高中時,她們文科班裏一半女生喜歡張愛玲一樣。
那時老師說十幾歲的小姑娘,總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就連寫出來的作文都一股子張愛玲味。
不過是只能描表象,照不到骨。
她快走到窗邊時,啪嗒一聲響起。
病房內忽然亮起燈,鄰居先生就站在牆角處。
四目相對。
李惜辰很快低下頭。
她以為病房裏只剩她一個人了,結果……
“今晚沒月亮。”陸斯越率先開口,而且讓出了自己的位置。
李惜辰頭垂得越低,他怎麽知道自己想看月亮?
會猜人心嗎?
是她很好猜嗎?
李惜辰不經意往後退了半步。
“但有星星。”陸斯越說:“你可以到這來看。”
李惜辰聲音很低地應了聲,卻不敢過去。
陸斯越盯着她腦袋尖兒,幾秒後嗤笑出聲。
不過沒逗她,而是直接讓開位置準備回小沙發上坐着,但在途徑她時停下,她卻往另一側的空地挪。
“或許想和我聊會天嗎?”陸斯越問得很溫和。
聲音刻意比平常還溫柔幾分,帶着循循善誘的味道。
李惜辰差點就把持不住,會字脫口而出之前她掐了把自己的大腿,顫着聲音回答:“不想。”
嗯,不想。
她不想再把不堪的自己暴露在鄰居先生面前了。
現在這樣已經很差勁。
陸斯越望了眼她的側影。
身形瘦削的女孩兒穿着寬松的病服,頭發垂落胸前,遮住了小半張臉。
只能依稀看到她挺俏的鼻梁。
陸斯越沒再為難她。
他坐回到沙發上,繼續看那本書。
李惜辰總算松了口氣,但眼神卻忍不住瞟向小沙發。
“之前下過雨,所以沒月亮。”陸斯越溫聲開口。
李惜辰:“……哦。”
又是熟悉的沉默。
按理來說,李惜辰早已習慣了沉默。
但在這樣的封閉空間內有另一個人,她總覺得不舒服。
哪怕那個人是鄰居先生。
是她有幾分好感的男人。
大抵也正因如此,她才會不舒服。
怕鄰居先生知道她對他有卑劣的想法。
今夜的星星也不算多,李惜辰站在那兒看,思緒卻是亂的。
甚至天上的星星在打架,兩顆星星會化成尾随者的兩只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鄰居先生在後半夜窩在小沙發上睡着了。
他睡覺的姿勢很別扭。
小沙發讓他把整個身體都得蜷縮在一起,雙臂環抱身體,是很沒安全感的睡覺姿勢。
李惜辰坐在床上,一夜未眠。
她還沒變丨态到看一夜鄰居先生睡覺,後半夜她用手機打開了文檔,打算寫劇本。
眼看着離交稿日期越來越近,她得開始寫了。
但寫寫删删,一夜下來能用的字連一百個都沒有。
等同于沒寫。
這不是個好現象。
翌日一早顧瓷過來,鄰居先生離開。
病房裏忽然變得熱鬧。
顧瓷逼問發生了什麽事,李惜辰言簡意赅地給她講了。
講到最後她還下意識打了個寒顫。
顧瓷氣得大罵,“那是什麽社會敗類。他人呢?”
“不知道。”李惜辰說:“可能姐姐在處理了。”
顧瓷:“……那也行。”
在這方面,她無條件信任李惜君。
一切都如同李惜辰料想的那般,在顧瓷的堅持下,她多住了三天院。
白日裏是顧瓷在病房陪着,晚上鄰居先生會買來晚飯給她和顧瓷,在她們吃飯時去樓道裏抽支煙,回來時身上會有淡淡的煙草味,不算難聞。
晚上由他陪床。
原本顧瓷不太放心,但知道是他救的李惜辰,而且他們還住對門後就放心了,甚至偷悄悄和李惜辰說:“你這個鄰居肯定對你有意思,給他個機會,也給你自己個機會。”
李惜辰聞言看了眼鄰居先生,随後和他對上目光。
他溫柔一笑,李惜辰立馬避開。
怎麽可能呢。
她這麽差勁,像鄰居先生這麽好的人怎麽會喜歡她?
他大概是……善良吧。
對誰都很善良。
李惜辰從未敢奢望過分毫。
住院期間,周臨來過一次,給她送了點水果來。
因為她和姐姐都不常見面,跟這個未來的姐夫也不過點頭之交,所以很尴尬。
她只能努力地回答着周臨的話,一旦周臨不問,氣氛就沉下來。
那十幾分鐘簡直像是遭受酷刑。
不過這還不算最難受的。
最難受的是她的失眠一如往常。
在剛醒來那天晚上,她以為她好了。
可第二天她努力去睡覺,又恢複到了以往的狀态。
不,是比以往更糟糕。
以往起碼可以有一個小時以上的深度睡眠,但現在她只要睡着就會做噩夢。
哪怕是短到半小時的睡眠。
如果夜裏她一個人睡也罷了,偏偏病房裏有鄰居先生。
她每次被吓醒都會吵到鄰居先生。
後來她便不敢睡了。
在出院的前一天晚上,她再次被吓醒。
鄰居先生放下他手中正在看的書,很認真地問她:“需要我幫你嗎?”
李惜辰抿唇,猶豫片刻後搖頭。
陸斯越放下書,目光沉沉地看向她,“你去看過心理咨詢師對嗎?”
李惜辰皺眉。
那一瞬間,嘹亮的哭聲又來了。
真的是噩夢。
她不願意回答。
“我聽你朋友說了。”陸斯越說:“她說你之前去聊天的過程很不愉快。”
他不是說治病,而是說聊天。
李惜辰再次把自己縮進被子裏,只露出鼻尖以上的部分,那雙圓溜溜的鹿眼不安地盯着他看。
鄰居先生想說什麽呢?
他知道她有病了嗎?
估計是吧。
正常人誰會去看心理咨詢師呀。
孰料對方輕笑一聲:“我也去看過心理咨詢師。”
準确地來說,他們對其稱之為督導。
李惜辰下意識地驚訝,“啊?”
“有時壓力大了睡不着會去跟他們聊聊天,放松心情。”陸斯越說。
呃,是這樣嗎?
怎麽對她來說如此艱難的過程,對鄰居先生來說卻很輕松呢?
陸斯越看着她訝異的小表情,尤其是那雙眼睛表現出來的驚訝太過明顯,不由得好笑。
通過和她朋友的聊天,猜測她是誤解了這個行業。
現在證實了,她确實是誤解。
“你不會以為心理咨詢師是治療精神病的吧?”陸斯越勾唇一笑,“所以你覺得自己有精神病?”
李惜辰:“……”
她在被子裏吞了下口水。
鄰居先生……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不要笑了啊。
她的心又在砰砰狂跳了。
于是她把自己徹底捂進了被子裏。
陸斯越還當她是被戳破後害羞,只笑道:“最近有看一部劇嗎?”
李惜辰在被子裏悶聲問:“什麽?”
“《雖然是精神病但沒關系》。”
李惜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