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0 靜靜地看着你……
李惜辰從未想過自己會睡這麽長時間。
在快醒來的時候,她感覺自己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漂流,靈魂飄于空中。
所以她以為自己是死了。
當時她想,原來死是這種感覺嗎?
無力、寂靜、世界一片雪白。
但當她問出這個問題以後,對面的鄰居先生忽然勾唇輕笑,反問她:“你覺得呢?”
哦,沒死。
李惜辰倒回在病床上,病房裏彌漫着消毒水的氣味,點滴的針孔準确無誤地戳入她的手背血管裏,給她輸送着葡萄糖。
她的身體還好,只是精神很疲憊。
哪怕睡了很久。
“你還好嗎?”陸斯越問:“我叫醫生來看下吧。”
李惜辰這才看向站在床邊的人,不過目光只在他臉上掃過兩秒。
她抿了抿唇,腦袋盡量向下壓着枕頭,只能看到他的腿。
“別。”李惜辰有氣無力地說:“我想安靜一會。”
她說話和之前不同了。
已經不是和陸斯越說一句話都要磕絆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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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可以清楚明白地表述自己的訴求,但她不願意直視他。
或許是那天晚上的場景給她的沖擊過大,她那麽殷切地看着他,但他只說:“你們繼續,我回家。”
盡管後來是他救了她。
可李惜辰心裏還是矛盾的。
她不知道以什麽樣的心态來面對鄰居先生。
最可怕的是,她被鄰居先生看到了那麽狼狽的一面。
被人尾随,被人像拎小雞一樣地拎起來。
明明那麽努力,卻仍毫無還手之力。
這太丢人了。
如是想着,她一半已經縮進了被子裏。
連鼻孔也捂住了。
陸斯越在一旁看得不由好笑,這姑娘似乎總在做一些奇奇怪怪的舉動。
大概是害怕?
遭遇了那樣的狀況,等她出院以後,估計得需要去心理科去釋放一下情緒。
這樣才不會留下創傷性應激障礙。
“我……”李惜辰縮在被子裏氣若游絲地問:“睡了多久啊?”
她聲音很低,有些字都聽不清楚,再加上陸斯越正在腦海裏幫她想合适的心理咨詢師,有些走神,只聽到了她的尾音。
“什麽?”陸斯越問。
李惜辰那雙圓溜溜的鹿眼頓時瞪大,然後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不小心吃到了被子的一角,随後又吐出去,這被子的質地不好,堵得她快要呼吸不暢,可她還是不想把被子弄下來。
這像是她最後一塊遮羞布。
兩分鐘後,她再度鼓起勇氣問:“我睡了多久?”
陸斯越聽到的只有“唔輸了嗚嗚”。
實在是辨別不出意思的一句話。
他微皺了下眉,思考這姑娘從被子裏探出頭來說話的可能性,最後被她那雙如同小鹿般驚慌失措的眼睛打敗,他單膝跪地,手撐在病床邊,側過臉,耳朵湊近李惜辰,“我剛剛沒聽到,重新告訴我一下可以嗎?”
唔。
李惜辰的臉又紅了。
鄰居先生,說話歸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靠這麽近。
她真的好緊張。
忽然感覺鄰居先生可能已經聽到了她急促的心跳聲,這不正常。
剛醒來的人怎麽會心跳得這麽快?
李惜辰縮在被子裏的手捂着自己的心髒。
求求你不要跳這麽快呀。
可鄰居先生挨得這麽近,她總歸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為了不讓對方察覺,李惜辰只能把被子揪下來一些,飛快地說:“我問,我睡了多久呀?”
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的聲音很軟。
低低地,甚至帶着一絲不明顯的撒嬌意味。
她只希望,鄰居先生可以在聽到以後快點走開。
不要讓她的心跳得這麽快了。
明明在剛睡醒的那一瞬間還有一點讨厭他的。
讨厭他說出的那些冷靜的話。
盡管知道那應該是在拖延時間,怕壞人傷害她。
可也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是他真的想坐視不理。
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李惜辰也感到難過。
她認識的鄰居先生不應該是這樣的人。
李惜辰說完以後再次捂住被子,這次甚至只露出了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像做錯事了一樣。
可陸斯越聽完她的話以後不僅沒站起來,反而蹲在床邊,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
他的手很熱,手心裏像有一團火。
他手伸過來的那瞬間,李惜辰感覺自己的身體像過電了一樣。
很吓人。
是從未有過的觸感和體驗。
如果當時要她說話,她一定磕磕絆絆地說不出半句。
偏偏鄰居先生還很溫柔地回答:“兩天半。”
李惜辰:“……”
她的身體忽然很熱,尤其是額頭被他碰過的地方。
耳朵也很紅。
求求了。
鄰居先生離開她的病床前好不好?
她有一點點懷念新鮮的空氣。
不,哪怕是不新鮮的,帶着濃重消毒水氣味的空氣也可以。
她不想剛逃過一劫就憋死在被子裏。
這一定很糗。
“沒發燒啊。”陸斯越又不放心地摸了下她額頭,随後探向自己的額頭,兩相對比之下,他疑惑地說:“你體溫好像比剛才高了些。”
李惜辰:“……”
嗚嗚嗚,不要說了。
你再這樣待下去,我身體溫度會更高的,李惜辰想。
“還是喊醫生來看看。”陸斯越說着就摁了床頭的鈴,他看了眼仍舊捂着被子的李惜辰,随後想到她可能是不想見到同在“犯罪現場”的他,于是兀自點了點頭,“我先出去,你冷靜一下,然後讓醫生幫你看看。”
李惜辰沒說話,但內心瘋狂大喊:“好的,你出去吧。”
鄰居先生如果再在病房裏待下去,她真的要窒息了。
這很丢人,她不想。
等到他出去以後,李惜辰才揪下被子,重重地吐出一口氣。
終于,可以呼吸了。
不過她竟然睡了兩天半,這真匪夷所思。
這兩天半對她來說就和昏迷了一樣,從那天昏倒前的無意識到今天的醒來,她沒什麽感覺。
除了醒來時感覺脖子稍有些不舒服。
還有精神上的疲憊。
那天晚上經歷的一切都像是噩夢,她很害怕。
可又不知道和誰說。
李惜辰在病床上又躺了會兒,是毫無意義的發呆和放空。
很快醫生就進來。
突然很多陌生人湧入這狹小空間內,李惜辰有一瞬間感覺自己快要呼吸不上來,但又有意識地調整了自己的呼吸,并且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這是醫生,不要害怕。
終于可以磕絆地回答醫生提出的問題。
其實也就問她有沒有感覺不舒服,還測了她的心跳和血壓。
沒什麽大礙。
跟醫生一同來查房的實習生臨走時還給她遞了顆糖,讓她補充一下身體的糖分。
那是個很酷的女孩兒,一頭短發,表情也酷酷的。
所以從她手裏遞來糖,李惜辰還有些震驚。
等到出病房的時候,有個男實習生問:“怎麽就她有糖吃?”
“我就一個啊。”那個酷酷的女生說。
男實習生:“為什麽給她?”
“你不覺得她可可愛愛,就讓人很有保護欲嗎?”酷酷的女生把病歷本往懷裏一擱,回頭看了眼仍有些發懵的李惜辰,然後沖她笑了下。
李惜辰不知所以然,但也報以禮貌的微笑。
“甜妹啊。”酷女孩兒啧了聲,“連空氣都是甜的。”
男實習生摸了摸腦袋,“果然長得好看會被優待。”
李惜辰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看着手裏的糖,忽然無奈地笑了。
是把她當小孩子了嗎?
也真是有點離譜。
不過等醫生走後,鄰居先生很快進來。
李惜辰的糖剛剝開遞到嘴裏,甜味還未蔓延開。
他一開門,緊張得李惜辰差點咬了舌頭。
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躺回床上,再次裝死。
陸斯越:……
他不理解。
不過在醫生眼裏,病人做什麽都可以被理解。
陸斯越猜測她應該是看見他會想起那天的事情,所以有些怕他。
所以他只站在門口,踯躅兩秒後問:“你要吃點東西嗎?”
李惜辰聲音很低,但也回答了:“吃糖。”
“要吃糖?”陸斯越問。
李惜辰:“……”
“不是。”她吞了下口水,讓自己口齒清楚些, “我在吃糖。”
“那飯呢?”陸斯越随意問:“不吃了?”
李惜辰:“……”
總覺得她如果說不吃,一定會被鄰居先生罵。
在涉及到吃飯這個問題的時候,他語氣一下就嚴肅了起來。
于是李惜辰怯生生地回答:“吃……吧。”
雖然她沒感覺到餓,但鄰居先生那樣問了,她還是要勉為其難地吃。
吃點東西,對身體好。
她如此安慰自己。
聽到這個答案,鄰居先生的眉頭果然舒展開來。
李惜辰的心也稍放了一些。
這樣鄰居先生出去準備飯,她就可以有自由的空間。
可沒想到十分鐘後,鄰居先生拎着飯盒便回來了。
她非常疑惑。
這眼神落在陸斯越眼裏,他秒懂。
“猜你應該就快醒了,所以中午打包了飯。”陸斯越說:“先吃點吧。”
李惜辰:“……”
盡管不餓,李惜辰還是吃了。
兩個水晶餃,一碗玉米排骨湯,還有半份素菜。
吃得她很撐。
再多一口就要吐出來的那種。
但鄰居先生似是覺得她沒吃飽,不可置信地問:“這麽點就飽了?”
李惜辰瘋狂點頭,但點了幾下後又停止。
不能做這種大幅度的動作,要吐了。
“吃得太少了。”陸斯越說:“不過剛醒來,也還可以。”
李惜辰:“……!!!”
不是因為她剛醒來,是她平常飯量就小。
這已經比她平常飯量還多了。
多很多。
在鄰居先生眼裏,她到底有多能吃?
李惜辰悲傷了兩秒。
不過她也沒悲傷太久,下午躺在病房裏,陽光照進來,她竟然開始昏昏欲睡。
這真是難得的奇跡。
于是她沒有忤逆身體的本能,放任自己睡去。
而陸斯越繼續坐在小沙發上看書。
他看得是一本懸疑小說。
李惜辰瞟了眼名字,是白蘇的新書《落幕後》。
她還蠻喜歡白蘇的書。
不過從獨居以後就沒敢看過了。
也不知道白蘇是不是和獨居女性有仇,總是寫獨居女性被殺的事兒。
她每次想看都會覺得看了一定要做噩夢,所以就買了以後放在那兒,每次看看封面過瘾。
在她東想西想的時候,她已經睡着了。
所以下午李惜君來的時候,她也沒察覺。
李惜君聽到她醒來以後,處理完手頭的事兒才來醫院,看到她仍躺在床上,不由得皺眉,在病房外和陸斯越聊,“她不是已經醒了嗎?”
“下午醒過一陣,後來又睡着了。”陸斯越回答。
“好吧。”李惜君說:“麻煩您了,我手頭事處理完了,我來照顧她,您回去休息吧。”
陸斯越看了眼病房,“沒事,我可以再待一會兒。”
他說:“她下午醒來的時候好像有一點點低燒,我再觀察下。”
“好。”李惜君也沒阻止。
兩人呆在這兒也稍顯尴尬,李惜君便問起惜辰下午醒來有沒有吃東西。
陸斯越把她吃的東西如實說出來,李惜君微微蹙眉。
“你覺得她也吃的少吧。”陸斯越輕搖頭,“不過剛醒來,吃這麽點也還好了。”
“不是。”李惜君仍不太相信,“她真吃了這麽多?”
陸斯越點頭,“嗯。”
“了不起啊。”李惜君沒頭沒尾地說了句。
陸斯越:“?”
“她飯量很小的。”李惜君這才說:“她從小就吃得少,所以覺得很驚訝。”
陸斯越:“……”
呃,是他誤會了。
這也是有些尴尬。
不過尴尬的時間沒過多久,李惜辰便醒了。
這一次她只睡了兩個小時,但感覺把耗費的精神給補了回來。
整個人的狀态都好了不少。
但這好狀态在看到姐姐李惜君時消失殆盡。
嘶。
說實話,那瞬間是頭皮發麻的。
腦海裏不自覺湧入了很多話,譬如你怎麽這麽笨,要是換作你姐姐,肯定能做得比這好得多。
還讓姐姐發現了這件事情,她一定沒有好日子過了。
李惜辰抿了抿唇,瞬間緊張起來。
而且姐姐是和鄰居先生并肩進入病房的。
兩人一定聊過天了吧。
鄰居先生也一定會發現,姐姐比自己善于攀談,也比自己優秀許多。
而且自己如此糟糕的事實也被鄰居先生發現了。
盡管之前已經表現得很糟糕了。
李惜辰整個人都變得忐忑,她看向李惜君,顫巍巍地喊:“姐。”
李惜君皺眉,不大高興地應了聲嗯。
陸斯越看着兩人的狀況不對勁兒,所以在給李惜辰測過手腕溫度後就保持沉默當透明人。
李惜君往病床旁一坐,李惜辰立刻緊張地坐起來。
像是等待審判的犯人。
她看向姐姐的眼神是疏離的、小心翼翼的,甚至是帶着點害怕的。
“睡好了?”李惜君淡淡地問了句。
李惜辰小雞啄米似地點頭,“嗯嗯。”
“那天……”李惜君的話剛開了頭,李惜辰的身體便一抖。
她這樣的狀态看得李惜君直皺眉,話停頓了一次,卻還是問了出來,“你為什麽那麽晚回家?”
李惜辰:“……我……我……就……就是……”
她磕磕絆絆地,聲音都在顫。
眼裏已經蓄滿了淚,眼睛紅紅的,跟只受了驚的小兔子一樣。
她根本說不出一句完整的回答。
尤其對上姐姐那樣銳利的目光,似乎回答得不好就會被訓斥。
她嗓子像被堵上了一樣。
這模樣看得李惜君來氣,她語氣越發嚴肅:“我有沒有告訴過你,獨居以後膽子小,就早點回家。”
惜辰不敢回答。
“你現在又沒工作。”李惜君說:“待在家裏安靜寫稿就好了啊,為什麽要出門?”
惜辰的身體又抖了下。
她看向姐姐,仍是害怕。
“既然知道自己膽子小,幹嘛還要在晚上出門?!”李惜君見不得她這樣,一說就哭,“你除了哭還會幹嘛啊?!這麽會哭,壞人會放過你嗎?膽子這麽小,就不要在晚上出門啊。要不是因為你膽子小,他會盯上你嗎?”
說到最後,生氣的李惜君也口不擇言起來。
李惜辰感覺自己的心髒被狠狠攥住,快要呼吸不上來。
她眼淚掉下來,咬着自己下唇。
以往她從來不敢反駁姐姐的。
可今天姐姐說得話很不對。
為什麽會是她的錯呢?
她膽子小,晚上出門就錯了嗎?
“李律師。”陸斯越的聲音忽然響起,“話不能……”
他的話說到一半卻被李惜辰打斷。
李惜辰都沒擦眼淚,隔着朦胧的淚眼看向李惜君,第一句話卻是對陸斯越說的:“你不要管。”
李惜君看向她,手伸向包裏拿紙,但李惜辰哽着聲音喊她:“姐姐。”
李惜君抿唇,沒應。
“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啊?”李惜辰忍着哭腔,但實在忍不住,哽咽聲從話語間隙流露出來,“我走在路上被石頭砸了,明明是石頭對我飛來橫禍,你卻問我為什麽要走在路上,為什麽會是我做錯了呢?”
李惜辰想不明白。
她的手在床上捶了下,“我才是受害者,不對嗎?”
李惜君沒說話。
她只靜靜地看着李惜辰。
惜辰委屈極了,哭着質問她:“姐姐,退一萬步說,你是我姐姐呀,我受傷了,你為什麽不去幫我打壞人,而是說我做錯了呢?”
“你……”她哭得幾乎要失聲,卻還是問她:“你是我姐姐呀,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