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2 初雪
這話吓得鄭雲帆一個急剎停在路邊。
“你瘋了?!”鄭雲帆怒不可遏, “不行我帶你走,別總是想死行麽?”
李惜辰平靜地轉過頭,“走去哪裏?”
她說:“我的護照在家裏, 出不了國。而且,他們是什麽性格, 你不清楚麽?”
鄭雲帆默了幾秒。
“算了。”李惜辰敷衍地笑笑, “我就随口一說。”
“辰兒,你別……”鄭雲帆想勸她, 卻發現無從勸起。
“我真的沒事。”李惜辰的聲音平靜,再次轉頭看向窗外車流, “習慣了。”
青春期叛逆,為學戲文也曾離家出走。
電視劇裏的離家出走是心急如焚,結果溫情脈脈, 現實中她上演的離家出走讓她清醒地明白,她這輩子,從生至死, 都沒辦法逃離他們。
那時她在鄭雲帆的幫助下找了家賓館, 第二天就和鄭雲帆失去了聯系。
之後的一周內,她過上了惴惴不安的生活, 期待父母能來找她,能像電視裏演的那樣對她妥協。
古話不是說了麽, 父母是最愛孩子的。
可那一周, 她的父母從未問過她。
直到一周後, 賓館門被敲響, 警察找上門來,而當她回家以後,她的父母平靜地待在家裏, 一言不發,都把她當透明人。
她害怕到睡不着覺,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到她主動道歉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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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來的結果是沒收了手機和零花錢。
她記得很清楚,許寧說:“我們知道你在哪裏,但我們沒有去找你。”
“如果你試圖以離家出走來威脅我們,那很抱歉,我們不接受威脅。”
“我們是你的父母,怎麽會害你?”
“李惜辰,扪心自問,我們對你不夠好麽?”
“你如果以這樣的方式對待我們,我們會很傷心。”
道德是把枷鎖,鎖住了困在圍城裏的人。
李惜辰後來才明白,父母不一定最愛孩子,但在小孩子的世界裏,一定最愛父母。
一直被灌輸這種理念長大的孩子,就連長大了也優柔寡斷,不敢做讓父母傷心的事。
她疲憊地說:“我怎麽會死呢?我得活着啊。”
活着,才能讓他們好啊。
她好不好重要嗎?
不重要。
她是作為附屬品活在這個世界上的。
車子重新彙入車流,不一會兒,白色絮狀的雪從空中紛紛揚揚而落。
鄭雲帆驚喜地說:“辰兒,下雪了。”
李惜辰開了窗,伸手接了一片雪花,不時便融化。
“下雪了啊。”李惜辰重複了一遍,語氣悲涼。
北城冬天的初雪來得猝不及防。
像是蓄了很久的勢,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地上,很快就把這世界染成素白。
李惜辰回家簡單地收拾了東西。
這是她住了十幾年的房間,陳設一清二楚。
窩在這小房間裏,她竟心如止水。
她安慰自己,這只是暫時的,要好好工作,手頭這個項目能證明自己的話,他們興許會再次放她自由。
她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了劇本上,甚至于忘記下午是許寧的出院時間。
等晚上李惜君把許寧接回來時,一家人看她的表情都不太好。
其實只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但李惜辰看着怎麽都像是在埋怨她忘記接母親出院。
晚上怎麽吃完那餐飯的,李惜辰也忘了。
反正她有些麻木。
吃完飯回房間,靈魂都被囚禁在這一方小小天地裏。
能給她最後一絲希望的也只有這個項目。
她坐在電腦前,強逼着自己鎮定下來。
外間初雪紛紛揚揚地覆蓋了地面,下了半日也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
內裏昏黃燈光映照,耳機裏在放“無法擁有的人要好好道別,最美的都留給昨天。”
她太沉浸,以致于沒接到張導的電話。
等她休息間隙翻了下手機,這才發現張導給她打了三個電話。
她想都沒想便回撥過去。
是忙音。
李惜辰沒往別處想,她站起來舒展肩膀。
這個房間的格局不錯,能看到的風景也很好,但比不上姐姐那個房間的。
似乎自小都是,她所有的一切都還不錯,但和姐姐一比,總發現姐姐得到比她略勝一籌。
所以她會想用乖巧來彌補。
一無所長,那就聽話點。
李惜辰小時候是這樣想的,因為這樣不會讓父母吵架,她也不會挨罵。
可小孩心性,總有堅持不下去的時候,那時便會聽到貶低的話。
後來為了不讓自己聽到那些話,她便強忍着不适堅持。
她開了半扇窗,有雪随着風的方向飄進她房間裏。
還算是很美的一個畫面,而她想得卻是,讓男女主看初雪吧。
生活裏所有的美好,她都想賦予主角。
但她同時想,要是能和陸斯越一起看初雪就好了。
不知是不是看多了韓劇的原因,她特想在下初雪的日子裏和喜歡的人在外邊走一走。
或是兩人坐在房間裏看初雪,吃炸雞,喝啤酒。
她想,世間最高浪漫不過如此。
但她已經好幾天沒跟陸斯越聯系了。
自從告訴他,她母親做手術要陪床,所以這段時間不在家,讓他不要再給自己帶飯以後,他們的聯系就很少了。
前兩天陸斯越還發消息問她,她母親身體好些沒有。
她回答:【好些了。】
看起來似乎很敷衍的答案。
他叮囑她:【好好吃飯,別再瘦了。】
【陳熙裏:嗯。】
【Lu:有想吃的嗎?我給你送過去。】
【陳熙裏:不用。】
許是她拒絕地太快,對方也就沒再說這事兒,只跟她說,“回來以後和我說一聲,繼續幫你帶飯。”
她回了個謝謝。
她此刻再翻閱聊天記錄,覺得可真是無趣啊。
她是怎麽做到如此無趣的?
面對喜歡的人,戰戰兢兢發不出一句話來。,
這态度隔着屏幕顯得真敷衍。
他們的聊天記錄停在陸斯越發的“摸頭”表情包上,她翻來覆去看了幾次,心底又酸又澀。
想發消息給他,卻又不知該如何說自己已經搬走了的事情,于是手指戳在聊天框上,停頓了幾分鐘,卻連一個字也沒打出來。
算了。
印象裏那應該是近幾年北城最大的一場雪,連着下了一夜,路上積雪到了膝蓋。
翌日一早各大公司緊急通知在家辦公,連工作狂的李威也待在家沒出去。
但她們家是不會出現其樂融融場景的,白日裏鄭雲帆來串了門,喊李惜辰去堆雪人。
李惜辰嫌他幼稚,卻也裹着大衣出門。
鄭雲帆仍舊是“智障兒童歡樂多” ,也不知是不是專程為了逗她開心,堆雪人中途把自己摔進了雪堆裏,裹成了“活雪人”。
李惜辰不小心中了他的計,摔在厚厚的雪上,渾身都裹滿了雪。
鄭雲帆問她,“玩開心了沒?”
李惜辰瞪他,“快滾。”
鄭雲帆不遺餘力地逗她笑。
後來終于如願以償,但她笑起來,眼底總盈着悲傷。
鄭雲帆知曉,有些事他無能為力。
他問:“你還去心理咨詢嗎?”
“去。”李惜辰說:“我跟人約好了。”
不知道能不能治得好,但也還是要去。
她玩得差不多便上樓換了衣服,繼續坐回到電腦前
生活裏似乎沒什麽可以給她希望的事兒了,只剩這個。
她像是在黑暗裏抓住了最後一束光。
可未曾想,這束光也滅了。
臨近傍晚,這座城市的燈還未亮起,李惜辰再次接到了張導的電話。
他喝多了,說話都大舌頭,喊李惜辰的名字都喊得磕磕絆絆。
李惜辰的手指搭在筆記本電腦上,不好的感覺從心底湧出來。
她剛剛寫到了精彩處,于是僵硬地笑着和張導分享:“我的大綱寫完一半了,這應該是個很好的故事。”
“有什麽用啊?”張導嗤笑,電話那頭有着嘈雜的背景音,似是誤入大排檔,所有人都操着一口京片子味,胡天海地地吹牛調侃,唯有張導聲音凄凄,在一片嘈雜中格外明顯,“這項目黃了。”
李惜辰的心一沉。
“什麽……什麽意思?”
“投資方撤資了。”張導頓了下,直接罵了句:“我操他媽的,手頭這項目的錢也不給了。”
“然後呢?”
“哪有什麽然後?”張導囫囵着說:“別寫了,沒戲。”
說完不等李惜辰再問直接挂斷了電話。
李惜辰再打過去,已是忙音。
她急忙找宋導求證,宋導和她說,這行業裏就是這樣,瞬息萬變的事兒太多了,張導上個戲碰了新政策的高壓線,被壓着播不了。
另一部戲投了錢拍好了,但賣不出去,沒有平臺肯要。
已經連着兩個戲這樣,投資方自然不願意找張導,說是不吉利。
這圈子裏向來迷信,為利好運勢搬公司的,改布局的不在少數。
而張導手頭這部即将收尾,仍沒有平臺要,投資方的公司資金暫時周轉不過來,便掐了張導的資金,讓他自己想辦法。
末了,宋導和李惜辰說:“別太往心上去,這不是你的問題。”
李惜辰讷讷地應了聲嗯。
電話挂斷後,李惜辰搭在電腦上的手蜷縮在一起。
怎麽會這樣呢?
李惜辰想,生活怎麽會這樣呢?
怎麽能一點希望都不給她呢?
她的手蜷縮又伸開,如此反複幾次後,一股無名的怒火湧上來,她再也忍不住,直接把電腦砸在了地上。
“咚——”
這聲響把正在看書的李威和許寧吓了一跳。
兩人面面相觑,許寧皺眉:“是從惜辰房間傳來的?”
李威扶了扶眼鏡,“她在鬧什麽?”
“估計是因為搬回家來不舒服吧。”許寧說:“我去看看。”
“她不舒服什麽?!”李威面色不善,“在家裏有阿姨做飯,什麽都不用她做,我還得拉下老臉去給她求工作,要不是一事無成,也不至于成現在這樣!”
說到最後,他拔高了聲音。
許寧低聲說:“你別說了。”
李威輕嗤:“她能做我還不能說?當初要學戲文,我說過了不行,她聽了嗎?她不聽!好!我讓她學了,七年讀出來,有工作了嗎?!做成什麽事了嗎?!什麽都沒有!”
“好了。”許寧冷聲道:“我去看看。”
房間裏的李惜辰此刻也是懵的,她聽到了李威所有的話。
每一句都是在往她心上紮刀子。
她感覺胸腔裏有一股怒火在熊熊燃燒,特別想瘋狂大吼,甚至是那把刀沖出去和他對峙,想學哪吒,剔骨還父削肉還母。
想做太多事了。
可她的腳卻被定在原地。
她……是瘋了麽?
為什麽會這樣?
筆記本電腦沿着中間那條縫裂開,露出了線,屏幕也碎掉了。
地上一片狼藉。
許寧敲門的時候,她立刻跑到門口反鎖房門。
“惜惜。”許寧問:“發生了什麽事?”
“沒什麽。”李惜辰咬牙回答,強忍着不讓自己哭。
不能讓她們看到,如果看到了她之後會變成什麽樣還不知道。
在他們這裏,未知太可怕了。
“開門,媽媽看一下。”許寧說。
“真的沒事。”李惜辰說:“你去休息吧。”
求求了,讓她安靜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
太煩躁了。
那一瞬間她是不由自己控制的。
許寧還想說什麽,李惜辰用殘存的力氣哽咽道:“求你。”
片刻後,許寧嘆了口氣離開。
李惜辰身子癱軟地靠着門滑下來。
她坐在地上看向那堆碎裂的電腦,無聲地哭了出來。
這是第一次,她出現摔東西的症狀。
李惜辰再收到陸斯越消息時是積雪正化時。
天氣在化雪時冷到了極致。
李惜辰坐在房間裏百無聊賴地發呆,反正什麽都不用做了。
無所事事,平靜又絕望。
鄭雲帆來找過她一次,也被她拒之門外。
剛吃過午飯,正是化雪的黃金時間。
積雪先化成冰,然後變成蜿蜒的水流滲入地底。
李惜辰看着窗外,癱在椅子上,目光無神。嘉
她手機震動了下。
回來以後,她連手機是否開靜音都不被允許。
昨天因為李威沒拿小區門禁卡,給她發消息讓她下樓來開個門,她沒看到消息,之後被李威可訓了一頓。
然後手機就把所有的通知都打開了。
所以她手機開始隔三差五就震一下,來條短信便嘀一聲。
她也沒什麽反應,除了在偶爾想把手機摔了。
等到想在椅子上換個姿勢時,她便拿起手機看一眼。
結果一看就坐直了。
【Lu:在做什麽?】
彼時的陸斯越正站在樓道裏,剛幫李惜辰代簽收兩個快遞。
有一個快遞的名字寫的是李惜辰,另一個是EMS,寫的是陳熙裏編劇。
他站在那兒搜索了一下,找到了陳熙裏在《枝桠》播出以後的雜志采訪,詢問她為什麽會取這個筆名,她說是自己名字倒過來,想寫和自己相反的故事。
陳熙裏、李惜辰。
編劇。
陸斯越一直當她和蘇一白一樣是作家,沒想到是編劇。
竟然還是《枝桠》的創作者。
他覺着有意思,便給她發了條消息,想問她什麽時候回來。
可消息剛發出去,他正要開門回家,樓下便響起踢踢踏踏的聲音,随後兩三個人上樓,直接去開對面的門。
陸斯越詫異:“你們是?”
對方朝他笑了笑,“剛搬來的。”
陸斯越眉頭皺起來,“什麽意思?”
“我們把這房子買了。”對方笑問:“你住這兒啊?”
“嗯。”陸斯越說:“那原來住在這的人呢?”
“她房租到期就搬走了。”對方開門進去,還在商量要如何裝修的事兒。
陸斯越一個人站在原地消化這個消息。
搬走了?
悄無聲息地搬走了。
他手機微震,李惜辰回了消息:【什麽事?】
【Lu:你在哪裏?】
手機上方的備注“李惜辰”和“對方正在輸入”來回轉換,隔了很久,他才收到回複:【我回家了。】
莫名其妙地,陸斯越的情緒沉下去。
【Lu:你有兩個快遞。】
【陳熙裏:是什麽?】
陸斯越給她拍了張照過去。
又隔了很久,李惜辰回複:【那個花留給你,那張紙幫我撕碎扔了吧。】
那是她從網上買的雪柳,據說泡在水裏就能開花。
搬家之前,李惜辰想養花,養寵物來治愈自己,但現在什麽都不想要了。
随意吧。
陸斯越坐在沙發上摩挲着手機,輕輕嘆口氣:【我們能見一面嗎?】
但消息沒發出去。
這條消息前出現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