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0 我沒事,你別……
那是二零年漫長冬日裏最不起眼的一天。
李敏上班時在路上遇到個帥哥, 對方捧着一束開了花的雪柳向她走來,她還以為要被搭讪,連婉拒的說辭都想好了。
但在想那套說辭時, 內心搖搖欲墜。
畢竟對方太帥了。
在她還胡思亂想時,帥哥已經走到她面前。
李敏心想, 來了。
她看着賞心悅目的帥哥, 心想自己寶刀未老,結果帥哥說:“你好, 可以幫忙把這束花放在李惜辰的桌上嗎?”
李敏:“……”
她夢碎太平洋。
随後恹恹地拿了雪柳和花瓶進文化館。
如果是個路人,李敏一定記不了這麽久。
但因為顏值太高, 她看到陸斯越便記起來。
而李惜辰在此刻才恍然大悟,原來她辦公桌上每日一換的雪柳是陸斯越送的。
她何其聰明。
看過的故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此刻腦子裏由一束雪柳串聯線索。
她生日當天收到的玫瑰和蛋糕。
Advertisement
她那日在心理咨詢室門口看到的身影。
他來接自己前未問地址便知曉的路。
他不經意間提起的邊緣性人格障礙。
他像是水, 不斷滲入她的生活。
可水始終保持在令她舒服的位置,沒多一分,也沒少一分。
他自始至終沒怨過她。
他像水一樣, 包容着她的一切。
而此刻, 他站在臺上,認真地為所有人講解心理學。
人在認真做自己專業領域的事時, 是渾身都發着光的。
那一刻的陸斯越,在偌大的階梯教室裏, 是唯一的發光源。
他的目光時不時望過來, 然後又輕輕掠過。
沉寂了許久的心髒和滿腔的愛意, 此刻快要跳出來似的。
聽過很多次的聲音在特定場合再聽到, 有別樣的韻味。
他講課時一點兒也不刻板,大抵是同時在做心理咨詢師的緣故,他會引用許多現實中的案例, 很容易就把人帶進去。
一個小時後會休息二十分鐘。
當他說時間到了,要休息的時候,大家還陷在他說的故事中出不來,紛紛怨聲載道,喊他繼續講。
他無奈笑笑:“聽久了記不住。”
中途休息時間,他去開了個窗。
李敏趴在桌上說:“現在的學生真幸福,有這麽帥的老師給上課,關鍵是講得還好。”
“怎麽?”李惜辰正在看陸斯越站在窗邊的背景,想都沒想地回答:“北大的老師委屈你了?”
“那也倒沒有。”李敏說。
“你不上去跟他打招呼?”李敏問她。
李惜辰搖搖頭,教室裏這麽多人,她不太想成為衆人關注的焦點,“不用了。”
随後李敏又開始八卦她的事情,她搖搖頭,“什麽都沒有呢。”
“那就是以後會有咯?”
“以後再說。”
她望了許久他的背影,然後手機微震,收到了一條消息。
【Lu:是想把我的後背看個洞出來嗎?】
李惜辰:“……”
她低咳一聲,沒回複。
陸斯越又發:【出來吧。】
随後他收了手機,走出教室。
李敏坐在那兒玩手機,她也收起手機,跟李敏說:“我去個衛生間。”
然後小跑着出了教室。
等她出去以後,李敏才無奈搖頭,“真單純啊。”
真當人看不出來嗎?
教室外有個天臺,陸斯越在那兒站着。
李惜辰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本來想吓他一下,結果他及時回頭,把她做賊似的動作逮了個正着。
“叫我做什麽?”李惜辰悻悻地收回手腳,立刻轉移話題。
“吹吹風。”陸斯越說:“教室裏太悶了。”
“你早就知道要給我們講課,但你卻沒告訴我。”李惜辰說,“你怎麽這樣啊。”
“你不也沒告訴我嗎?”陸斯越笑,“我是昨天才知道的,臨時幫同事來頂班。”
“我也不知道是你講。”
“但你知道在我們學校。”陸斯越問她,“是不是沒打算告訴我?”
李惜辰:“……”
“我打算來了以後找你的。”李惜辰壓低了聲音,略有些心虛。
“哦~”陸斯越拉長了語調,顯得她特像在說謊,而他在揶揄。
這揶揄的語調聽得人耳朵發癢。
“對了。”李惜辰問他,“你早知道我在文化館工作對不對?”
陸斯越點頭。
“那雪柳呢?”李惜辰問。
“我送的。”陸斯越說:“準确地來說是我把你留給我的雪柳養開花以後再還給你。”
李惜辰:“……”
她站在那兒,躊躇猶豫良久,終于咬牙狠心道:“你……你是不是喜歡我啊?”
“陸老師,要開始上課了。”
她說得聲音很低,正好和外邊那道聲音重疊在一起,幾乎讓人聽不到她的聲音。
陸斯越先回了聲外邊,“知道了。”
随後又問李惜辰:“你說什麽?”
李惜辰:“……”
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塌下去。
她轉過身一溜煙跑了,“沒什麽。”
留下陸斯越一個人發懵。
那天晚上陸斯越還請李敏一起吃了飯。
原本要去校外吃,李敏太想吃他們學校食堂的飯,所以三人一起去學校食堂吃的。
陸斯越作為向導,還帶她們逛了學校。
李敏男朋友接走她以後,只剩下他們兩人。
大學校園夜晚的氛圍很好,路邊燈光昏黃,每一條道上都人影錯落,大學生們聊着八卦和未來,遠處圖書館燈火通明。
因為陸斯越顏值太高,學校裏不少學生都認識他。
而且巧的是,他們還遇見了錢磊宿舍。
一幫男生剛從外邊回來,看見陸斯越以後嘻嘻哈哈地打招呼,順帶還和李惜辰打招呼,“師母好。”
李惜辰:“……”
他們臨走時還朝着陸斯越擠眉弄眼。
陸斯越沒搭理他們的揶揄。
上次他們在平川大學看完音樂會,逛的時候幾乎橫跨了大半個校園。
這一次就随便走走,在人工湖前吹吹風,等到時間差不多,陸斯越便把李惜辰送回去。
車子停在李惜辰家小區外,陸斯越還問她:“下午你說了什麽?”
李惜辰恍惚兩秒,表情別扭,拉開門下車,“忘了。”
晚上十點多,陸斯越給她發了個鏈接。
【耳東陳:?】
【Lu:去不去?】
【耳東陳:去!!!】
那條鏈接是帆布小鎮在南京的巡演,時間是2021年5月21日。
李惜辰去醫院複診,藥量減少
去心理咨詢的時候,她和祁岷聊起陸斯越,聊起自己的病症,聊起自己那段時間的焦躁和悲傷,聊起她所有覺得無能為力的地方。
她徹徹底底将完整又破敗的自己展現在祁岷面前。
在那一刻,她不是李惜辰。
她只是個木偶,線一直被提在父母手中。
而祁岷教她如何剪斷線,如何成為“成年狀态”的自己。
有一次,祁岷問她為什麽會做出逃避的選擇。
她讷讷地回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這樣的方式是最好的。”
祁岷安撫了她不安的情緒,“你聽過巴甫洛夫的狗嗎?這是一個有名的心理學實驗。”
“聽到鈴響或看到紅燈亮起的狗都會自動分泌唾液,這就是一種條件反射。因為你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久了,無可避免地會根據以往經驗做出選擇,這種情形下的我們就如同實驗中的狗一樣,但我們可以嘗試着不這樣做。”
“當我們去理解了我們做出決定背後的原理是什麽時,我們能更好地面對。”
李惜辰嘗試着去理解她的話。
“我有時候會覺得,我生病是我錯了。”李惜辰說:“為什麽別人都沒有事,就我這麽脆弱?是不是我太沒用了?”
祁岷搖頭:“你生病怎麽會是錯呢?生病只是一種狀态,你為什麽要站在上帝角度對你的狀态做出批判呢?”
李惜辰沉默。
“自我批判是最高程度的精神內耗,這世上最嚴厲的法官就是你自己。”
……
持續了近半年的心理咨詢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她的一些行為習慣。
甚至她有時會無意識觀察父母的舉動,來推斷他們一些行為背後的目的,是為了掌控她,還是為了滿足自己的虛榮心?
不過偶爾,她會産生愧疚的想法。
可她是在慢慢好起來的。
之前定檔在Q1的《深海未眠》終于官宣了播出時間,定在了四月底。
李惜辰早早地看過了預告片,看上去還不錯,反響也很好。
《深海未眠》播出那天晚上,她看到朋友圈一片空白的陸斯越發了張劇照,配字:等。
李惜辰給他點了贊。
劇首播的反響很好,演員演技在線,劇本節奏快,主線支線都設計得很好,網上好評如潮,劇組和演員也不遺餘力地買熱搜,當天霸榜了好幾條。
甚至業內評價這劇有大爆的趨勢。
李惜辰看完了前兩集的彈幕這才放下心。
她看完以後想和陸斯越讨論下,結果給他發消息,對方沒回。
她還以為是陸斯越睡了,當天也沒在意。
結果第二天早上起來以後,人都到文化館上班了,昨晚發給陸斯越的消息仍舊沒得到回複,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狀況。
不僅如此,一上午過去,她仍沒收到回複。
中午吃飯時都心不在焉,米飯一顆一顆地扒着吃,李敏給她夾了塊肉:“怎麽了?”
“沒事。”李惜辰下意識回答。
但片刻後,她又嘗試着問:“如果你給一個人發了消息,但他一直沒回你怎麽辦?”
“關系熟又有急事的話就打過去問問咯。”李敏說:“要是男朋友的話,那就不管有事沒事都打電話。”
“這不好吧?萬一他在忙呢?”
“有什麽不好的。”李敏說:“他再忙,花兩秒鐘時間接電話也是可以的,如果他真忙到沒時間接我那兩秒鐘的電話,那就讓他徹底忙去吧,我給他自由。”
李惜辰:“……”
李敏看着她,八卦兮兮地笑:“陸老師沒回你消息啊?”
李惜辰:“……”
“我們下午不就去川大了麽。”李敏說:“還怕見不到你的陸老師?”
李惜辰小聲地反駁了句:“別瞎說。”
兩人走出食堂,李敏要回科室收拾東西,李惜辰尋了個僻靜地方。
思來想去還是給陸斯越打了個電話,而且還給自己找了個借口,問他還負不負責上下午的課,可真是完美的理由。
但真要撥出去的那一刻,她又覺得自己是在查勤。
他們現在的狀态可真像是走鋼絲。
稍有不慎便越了雷池。
她真怕哪天不小心就激動地跟他說:“我喜歡你。”
電話一邊響,她的心還一邊在打鼓。
漫長的嘟聲讓她逐漸變得緊張,在她以為陸斯越不會接的時候,電話通了。
她低低地說了聲:“喂?”
電話那端傳來的卻不是陸斯越的聲音,是一道清冷沉靜的女聲:“李惜辰?”
起先李惜辰還沒聽出來,直到對方自報家門:“我是楊芮。”
“啊。”李惜辰尴尬:“你好。”
“陸斯越現在……”她頓了頓,“你找他有事嗎?”
“沒……什麽事。”李惜辰尴尬得不行,不知該說什麽。
“誰啊?”那頭傳來蘇一白的聲音。
楊芮回答:“李惜辰。”
“你問她忙不忙?”蘇一白說。
楊芮:“怎麽了?”
“不忙的話讓她過來看看啊。”蘇一白說:“他現在這樣兒,我們拿他沒辦法了。”
“但她還是個……”
楊芮的話戛然而止。
隔着手機似乎也能感受到他倆之間緊張的氣氛。
李惜辰多年編劇練就的語感,很輕易就猜出後邊的字——病人。
“陸老師出什麽事了?”李惜辰問。
“你到他家來吧。”蘇一白接過了電話,“當面說。”
“你和她說一下吧。”楊芮說:“這樣說一半,她肯定擔心。”
蘇一白嘆口氣,“昨晚他的來訪者跳樓了,從昨晚到現在,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出來,你過來或許還有點辦法。”
李惜辰應了聲好,随後像一陣風似地往外跑。
迎面正好遇到李敏,“你幹嘛去啊?馬上要集合去川大了。”
“我不去了。”李惜辰用盡全力往外跑,“你幫我請個假。”
“不去見你的陸老師啦?”李敏問。
李惜辰已經跑出了文化館,不見蹤影。
李敏連聲稱奇。
而李惜辰根本管不了她是怎麽想的,出門攔了輛出租車,以最快速度回到了陸斯越的小區,瘋了一般地上樓。
那一瞬間,她好像只有一個信念——陸老師一定不要出事。
她剛上樓,蘇一白聽見動靜就開了門。
“來了。”蘇一白跟她打招呼,“你去看看呗。”
“楊芮呢?”李惜辰問。
“去世的人是她表妹,她去處理了。”蘇一白說:“房間裏就陸斯越一個。”
“我去試試。”李惜辰去敲他的房門。
房間裏忽然傳來炸裂的聲響,像是什麽東西被粗暴地扔在地上,李惜辰下意識打了個寒顫,眼淚就那麽掉下來。
“陸……陸斯越。”她很艱難地才喊出他的名字,“你開開門好不好?”
房間裏沒有動靜。
李惜辰在門口等了許久,随後跑去敲了對面的門。
這是她住了一年的地方。
現在已經換了新的裝修,有了新的主人。
新主人是一對新婚夫妻,家裏丈夫不在,只有懷孕的妻子待在家裏看電視,李惜辰滿臉淚痕,“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辦法了,可以讓我借用一下您家的飄窗嗎?我想去隔壁。”
“啊。”妻子有些害怕,因為是陌生人,不敢讓她們輕易進家,但蘇一白在門口打包票,“我們就是去隔壁。”
妻子看着她們,最終還是心軟,“飄窗外加了護欄,你過不去,但你能用一下。”
李惜辰連聲道謝,她抹了把淚就往裏邊跑。
這地方對她來說閉着眼都能找到,她爬上飄窗,打開窗戶,隔着護欄喊:“陸斯越。”
沒人應。
她便一聲又一聲地喊:“陸斯越。”
喊得嗓子都要啞了。
終于,在她以為聽不到回聲的時候,對面陽臺出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只是有些頹唐。
不過在看到她的時候還露出一抹笑,但笑得很勉強。
陸斯越看着她,聲音嘶啞:“別鬧了,回家來。”
李惜辰連鞋子都沒穿,飛速跑回他家。
然後發現他房間門開着,她直接沖進去,結果被抱了個滿懷,門從背後關住,爾後反鎖。
房間裏拉着窗簾,黑漆漆地透不進光。
但能從窗簾縫隙中看到地上殘破的玻璃渣,平鋪在地上像是晶瑩的淚滴。
陸斯越把她抵在門上,身上有殘餘的煙酒味。
他的襯衫松松垮垮穿在身上,這模樣像極了她第一次見他那天。
她說:“你怎麽了啊?”
明明不想哭的,想在他面前堅強一點的。
但那天她控制不住情緒,話一出口就是哽咽。
她哽着聲音說:“陸斯越,我……怕。”
房間裏空蕩又寂靜,陸斯越和她挨得極近,原本緊繃的情緒在那刻忽然松散下來,他整個人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把她抱得很緊很緊。
良久後,陸斯越哽着聲音回答:“我沒事。”
他無奈地呷着笑說:“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