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1 神也未能讓他……

林安賢去世的時候, 陸斯越也有過這樣的狀态。

酗酒、自閉。

就是在獨自消化情緒。

他只是個心理咨詢師,不是神。

他無法拯救任何人。

他要允許自己有無能為力的時刻。

可當血淋淋的現實直面沖擊時,人無法像機器一樣, 冷冰冰地當無事發生。

他會惋惜這條生命,他會自責內疚, 他會懷疑自己的專業。

哪怕在他的職業生涯裏, 他把無數人從懸崖邊拉回來。

但為數幾個沒有拉回來的,都會成為他的夢魇。

這一次他不過是更巨大地直面了沖擊。

十七歲的女孩兒, 正是花一樣的年紀。

沒上大學,沒談戀愛, 喜歡畫畫,成績還不錯,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問:“我能好起來麽?我想上大學。”

他幫助她從家暴的陰霾中走出來, 終于治愈她。

但再次發生的家暴讓她重新開始自殘,在高考之前選擇了那條無法回頭的路。

多讓人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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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斯越的心理壓力堆疊在一起,情緒崩壞, 所以選擇把自己關起來獨自消化。

但沒想到這一次, 有人強硬地闖進來。

那個像兔子一樣的姑娘闖進來以後,明明想安慰他, 結果卻只能怯怯地說:“我怕。”

那瞬間,所有的壞情緒都消失了。

他想為她撐起一片幹淨明朗的天。

怎麽能讓她看見自己這麽狼狽的模樣呢?

她會害怕的。

所以他勾唇輕笑, “你怕還進來做什麽?”

“我擔心你。”李惜辰吸吸鼻子, 抹掉眼淚。

她不想讓陸斯越覺得自己沒用, 所以強硬忍住眼淚, “你不要內疚。”

“沒有。”陸斯越輕聲說:“只是有點可惜。”

那還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他明明有機會把那條生命救回來。

她主動抱緊他,這是個很有力量的擁抱。

“誰都會去可惜一條逝去的生命, 但每一個人的路都得自己走,對嗎?”李惜辰說:“加缪在《快樂至死》中說,活着比自殺需要更大的勇氣。好多人都覺得死亡很可怕,但對有些人來說,活着才是最痛苦的,所以我們尊重她的決定好嗎?”

“你不要把別人經受的苦難怪罪在你身上,你已經很厲害了。”李惜辰拍拍他的背,“就算是醫生,也沒辦法治好每一個人。”

陸斯越安靜地聽她說。

“哪怕是神。”李惜辰輕輕吐出一口氣,“也沒讓他的信徒平安順遂。”

“我知道。”陸斯越說:“我只是需要時間去消化。”

房間逐漸歸于平靜。

陸斯越在她身上汲取了足夠的力量才松開她。

随後低頭看到她沒穿鞋,直接把她打橫抱起,吓得李惜辰立刻攀緊他的脖子。

陸斯越把她放在自己床上,可李惜辰抱他太緊,直接把他也拽倒在床上。

兩具身軀忽然靠近,以極其暧丨昧的姿勢躺在黑暗的房間裏。

陸斯越的呼吸漸重,李惜辰則身體僵硬地躺在那裏,手也不敢松開。

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呢?

電視劇裏好像都是要開始接吻了。

接吻之後就這樣那樣,要發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事情。

電視劇裏都會吻得又純又欲。

兩人的鼻尖不可以撞到一起,不然會發生事故。

所以要歪着頭親吻。

那要不要伸舌頭呢?

會不會太主動了?

可他的喉結好好看。

那脫衣服的話,是不是要幫他解襯衫扣子?

皮帶呢?怎麽解?

電視劇裏好像都是男人主動的,她只要配合就好了。

可真的要親嗎?

他們好像……還不是男女朋友。

可她好喜歡這種感覺啊。

和他有親密的肌膚相觸,手臂挨着他的手臂,整個人窩在他懷裏。

這個人怎麽能這麽招人喜歡啊。

她緩緩閉上眼,腳趾蜷縮開,等他落下吻來。

但過了會兒,他手背忽然落在她額頭,“是不是發燒了?”

李惜辰:“……”

“你臉太紅了。”陸斯越說:“都說讓你多穿點了。”

他說着起身,把被子蓋在她身上,随後提了提褲子,轉身去開了房間裏的燈。

大白天的,也不拉窗簾,反倒是開了盞燈。

而李惜辰躺在床上,腦袋埋在被子裏躺屍。

他是真不明白還是假不明白啊!

氣!

這人好過分!

她都準備好了。

陸斯越出門拿掃把,坐在沙發上的蘇一白瞟他一眼,“好了?”

陸斯越:“嗯。”

“那我去找楊芮了。”蘇一白拎上外套往外走,走到門口時低聲罵了陸斯越一句:“禽丨獸。”

陸斯越:“?”

“把人家小姑娘就騙床上了?”蘇一白翻了個白眼。

陸斯越一掃把打他腿上,“快滾。”

蘇一白剛站門口,門就飛速關上。

陸斯越瞟了眼房間。

他要真是個禽丨獸就好了。

偏偏不是。

他回房間掃掉了地上的玻璃渣,然後點了外賣,又去洗了個澡,洗完澡時外賣剛好到。

李惜辰坐在沙發上乖巧地幫他拆開外賣,順帶把一次性筷子掰開遞給他,用一雙殷切的眼神看着他。

當人背負了喜歡的人期待時,就會變得格外勇敢。

他偶爾會想逃避,但現在,好像有無窮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

其實心裏挂念着那件事,他也吃不了多少,可旁邊有李惜辰看着,他也吃到了平常一大半的量,最後實在不想吃,找了個借口說這飯太鹹,拎了瓶水喝。

李惜辰又默默地幫他收拾殘局。

陸斯越看着她,忽然說:“你上次不是問我為什麽要學心理學嗎?”

“你有時間講了嗎?”

陸斯越喝了口水潤嗓子,“我十二歲那年,我媽抑郁症去世。”

他聲音很寡淡,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

“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人心理出問題是那麽可怕的事。我曾經看到過一個比喻,抑郁症就像是你頭腦裏着了火,但沒人能看到火焰。我那時不知道她是那樣嚴重的狀态,我只知道她和父親每天都在因為雞毛蒜皮的事情吵架,我太厭倦了,而且也很讨厭她。”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出去工作,為什麽不能像個正常人一樣,為什麽每天都只盯着過去的事,所以我經常對她惡語相向。直到她去世的前一天,我都在和她說,求你像個正常人一樣吧。但第二天回去,我見到的就只有屍體了。”

“我十二歲到十七歲都有暈血症,後來我不停在反思,為什麽當初不能對她再好點,為什麽要埋怨她,所以後來我為了贖罪學了心理學,我想救人。”

“但我心理學第一節 課學到的就是,心理學不是神學,只能幫助你了解自己,至于能不能治好,都要看個人,所以不要把自己當神。”

“這麽多年,我其實一直不信,我鑽研學習,研究病症和案例,去找最合适的方式去幫助來訪者,我的來訪者幾乎都好了。直到遇見林安賢。”

李惜辰聽得心驚膽戰。

“說實話,我那時太輕率,他表現的一切正常我便以為他好了,但沒想到他在自學心理學,在僞裝自己,他給我的職業生涯上了很重要的一課。”陸斯越說完之後看她,結果發現她眼睛紅紅的。

“怎麽又哭了?”陸斯越無奈地笑,從桌上抽了張紙遞過去。

李惜辰擦擦眼睛,“我想起林安賢了。”

“我也不想哭的。”李惜辰說:“你知道,就是我……”

“淚失禁。”陸斯越拍了拍她的頭,“沒關系,想哭就哭。”

李惜辰反倒不想哭了。

但過了好久,她忽然說:“你真的很厲害。”

她是發自內心稱贊他的。

不帶任何喜歡的濾鏡,這個人也足夠厲害。

他經歷過那麽多苦難,卻還能如此溫柔地對待這個世界。

他會惋惜生命,熱愛生活。

“嗯?”陸斯越不解。

李惜辰看着他,突然做了個決定。

“陸斯越。”

“嗯?”

“我們做個約定吧。”李惜辰說。

陸斯越側目看她,“什麽?”

“我努力去做編劇,寫更多更好的劇本出來。”李惜辰說:“你也要好好做心理咨詢師,為每一條生命努力,但無須為每一條生命負責。”

要為每一條生命努力,但無須為他們負責。

所以不要怪罪自己。

你一切都做到問心無愧便好。

陸斯越露出笑容,“好。”

“拉鈎。”李惜辰伸出小手指。

陸斯越也伸出來,兩根手指勾勾纏。

李惜辰篤定地望着他,那一刻眼裏有光。

她想,我也要歷經磨難去發光啊。

要做光源,無須照亮千萬人,只要照亮他就好。

陸斯越随後去忙碌那個女孩的葬禮。

李惜辰也是後來要寫一部和心理咨詢師相關的劇時,才知道了這個女孩的故事。

因為父親重男輕女,生下她之後便打她的母親,甚至親手打掉了一個孩子。等她長大一些便開始對她實施家庭暴力,她一直想着等長大就好了,可沒想到她越長大,挨到的打越多,甚至因為她身上隔三差五出現的傷口,她還遭受了嚴重的校園暴力,逐漸地,她有了暴力傾向。

楊芮作為她的表姐,在見到她自殘後,無奈把她帶到自己身邊,想讓她好好參加高考,逃離悲慘的原生家庭。

去年陸斯越那一次額頭受傷就是因為在給她做咨詢時,她精神狀态不佳,随手拎起東西打傷了陸斯越。

但經過半年的心理咨詢,她的狀況逐漸好轉,已經可以開始恢複正常生活。

未料前段時間,她母親懷了二胎,找算命的說這是個男孩,她看着羸弱的母親和窘迫的家境,想勸母親別要這個孩子,這話正好被父親聽見,把她摁在地上狠狠地打了一頓。

這直接讓她病情複發。

也就造成了這樣的慘烈的局面。

後來陸斯越還和她說,她父親甚至沒來參加她的葬禮。

她葬禮全權由楊芮操辦,而她父母鬧到葬禮來,要楊芮賠他們女兒,主要是索賠二十萬。

楊芮沒給,後來還鬧上了法庭。

這真是一段曲折離奇的故事。

李惜辰有很多次去廟裏祈福,都會幫這個女孩兒祈禱,願她下輩子投生到一個喜歡女兒的人家,有溫暖的家人,還有光明的未來。

那時她才理解陸斯越的話——這世上有人正經受着常人想象不到的苦難。

也是那時她才知道陸斯越如此共情小女孩的原因。

因為他的繼妹言忱也曾遭遇過同樣的事情,甚至這些事被拿到網絡上大肆談論。

她也曾差點把生命葬送在青春之時和流言蜚語之中。

因為知道了他繼妹的名字,所以很容易就能查到當初的事兒。

甚至連陸斯越的三次元微博都找到了,因為他當初在妹妹的事兒上挺身而出,所以微博粉絲還不少,但沒人會把他和[溫舍]的陸咨詢師聯系在一起。

而李惜辰驚奇地發現,有段時間她曾把言忱的《願望》設為起床鈴聲。

她特別喜歡言忱的聲音。

不過言忱出事時,她正陷入精神困境之中,無暇顧及。

之後再從網上看那些事,雖時過境遷,卻也為言忱揪心。

尤其她還去看了《反骨》的紀錄片,在看完之後腫了兩天眼睛。

然後她又慕名去看了《反骨》導演李莉的其他紀錄片,看完直接淚崩,整個人難過得一整夜都睡不着覺,半夜從床上爬起來坐在電腦旁,總想着要寫點東西。

最後她連夜寫了部電影劇本——《微光》。

她寫完時已天光大亮,還錯過了上班時間。

不過她心情憤憤,直接把劇本發給了宋導,連句寒暄都沒,吓得宋導說,要不是看了劇本,還以為她是被盜號了。

李惜辰卻單刀直入,“您覺得這劇本怎麽樣?”

“這肯定能大爆。”宋導說,“你這劇本賣了嗎?”

“剛寫出來。”李惜辰說。

“那我們談一下合作的事。”

……

這天李惜辰翹了班。

而且她是在中午,李敏給她發消息問她為什麽沒來吃午飯時才想起,原來自己還要去上班。

她匆匆洗漱了一下,直接素顏去了文化館。

也幸好大家默認她是空降兵,沒人管這件事。

不過這事兒讓李威知道了,晚上吃飯時他問李惜辰為什麽不去上班。

李惜辰拿出早已想好的說辭,“肚子疼。”

李威皺眉,“又找借口?”

“女孩子每個月都有那麽幾天會不舒服。”李惜辰放下碗,“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我怎麽會知道。”李威嚴肅。

李惜辰心裏害怕得直打鼓,但還是先聲奪人道:“那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說完就放下碗回了房間。

她回到房間後,整個人靠在門上還擦了把冷汗。

這是祁岷之前和她講過的一個理論,把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劃分成四個坐标,而她和父母的關系處在:你好,我不好這個區間裏。

面對這種經常說“我比你更難過”或“我都是為你好”的“養育型父母”,就要先聲奪人地表達自我訴求,并且站在道德制高點上反過來指責他們。

哪怕他們不會反思,自己也不會因為他們的指責而抑郁或自我批判。

因為他們在通過這樣的方式将自己的壓力和憤怒轉嫁到孩子身上,而憤怒能夠有效抵抗抑郁。憤怒的人從不覺得內疚,因為他們總在怪罪別人。他們自衛的方式,是把內在的恐懼對外投射到別人身上。①

雖然有點害怕,但這樣做了之後,李惜辰心裏說不上來的爽。

在多年的不平等的親子關系中,她終于扳回一城。

陸斯越因為那些事直接忙到了五月中下旬。

還是花店忽然漲價的玫瑰和學校裏濃烈的追愛氣氛提醒他,很快就要過520和521了。

他看了眼日期,已經是五月十九日。

就連李惜辰也沒有告訴他。

她最近在忙着寫劇本,不知為何,突然重燃了寫作的熱情。

因為《深海未眠》大爆,她在業內的口碑和身價水漲船高,不少制片人都問到她這裏來,而她也把微信名字改回了陳熙裏。

她說不打算接定制項目了,就要寫自己喜歡的,做一個獨立編劇。

而她在文化館的工作絲毫不影響她創作,甚至為她的創作提供了良好環境。

文化館裏的圖書館藏書豐富,她找書方便很多,有時在文化館裏找不到的,她會在微信上拜托陸斯越。

不過就拜托過一次。

她目前正在寫一個36集的劇本,以祁岷為原型的創作,關注當代人的心理問題。

當陸斯越問她:【買票了嗎?】

她一臉懵:【什麽票?】

兩人竟無一個記得之前還買了帆布小鎮巡演的票。

于是陸斯越問她要了身份證號買機票。

李惜辰:【……我竟然能把這事兒忘了。】

陸斯越:【我也詫異,你竟然能把這事兒忘了。】

李惜辰:【你不也忘了嗎?】

陸斯越:【揭過這個話題。】

李惜辰:【……好的。】

他把機票信息分享給李惜辰後又問,【要在南京玩幾天嗎?】

李惜辰許久沒回複。

【Lu:你在做什麽?】

【陳熙裏:我在編輯請假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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