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謠言

這次鯉夏沉默的時間更長了。

半晌,她極輕極輕地嘆了一聲,像是有些挫敗地道:“的确,我也并不相信晴子會抽足,明明她在當上新造的前幾日,還在對我說,她想要成為時任屋超越我的花魁。”

“抽足”是指還未還清債款便逃離吉原的人,大部分逃跑的游女是為了與心愛的人私奔,但若是被抓到,處境将會比原有的情況更加糟糕。

“抽足”這種借口,對于食人的惡鬼來說,可謂是再方便不過了。

太宰治聽她這麽說,面上沒有什麽驚訝的神色,只是問道:“除了晴子小姐,時任屋還有過類似的事情發生嗎?”

鯉夏神色低落:“抽足這種事在吉原是經常發生的,但我不清楚那些人的離去是否也像晴子這樣奇怪。”

“經常發生……是說所有的店都會發生嗎?”太宰治又問。

鯉夏點點頭:“應該吧,至少時任屋附近的幾家店,我都在女孩子們聊天時聽到她們提起過。”

太宰治低頭沉吟,他在原地踱了幾步,佯作無意地用腳跟點了點地,聽到下方傳來的聲響後,這才輕微颔首,擡頭笑道:“這樣嗎,我知道了。”

鯉夏愣了愣:“诶?”

不過才聊了幾句話而已,知道了什麽?

“為了确定晴子小姐的失蹤是否如我猜想的那樣,以及盡可能地減少這種事情的發生,可以請求鯉夏小姐幫我做件事嗎?”太宰治在窗邊站定,神色認真。

鯉夏:“先生請說。”

太宰治:“我希望鯉夏小姐能夠幫我傳一個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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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宴席內談笑交錯,燈火輝煌如晝。

太宰治将手中的小扇在另一只手的掌心敲了敲,面上閑散一笑:“我有一個朋友,他曾見過開在天空的賭場,聽說那建築巨大,足以遮天蔽日。”

宴席中的客人聽聞此事很是好奇:“那賭場裏面是什麽樣?”

“賓客如雲,也有訓練有素的小姐在一旁服務,遞送酒水……”說到這裏,太宰治露出了一個帶有暗示意味的笑,“不過都沒有你身旁這位小姐美麗。”

客人與游女相視一笑,心情都很愉悅。

沒有人不喜歡吹捧與贊美,無論是在客人的眼光方面,亦或者游女本身引以為傲的美貌,只需稍加詞句點綴,便能讓雙方擁有一個充斥喜悅的夜晚。

太宰治深谙此道。

不過讓他感到失望的是,他說了那麽多有趣的事,那些人卻一直将其當成他編造的故事,也沒有人問一句:

你說的那個朋友,到底是不是你自己。

将舞臺讓給表演的芸者後,太宰治從屋內退了出來。

門邊立着的等待為客人領路的喜助正巧是昨夜見過面的那一位,太宰治就順便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喜助小姐。”

未曾被告知姓名,太宰治也不太在意,平平無奇的職務加稱謂經由他的嘴說出來,也被染上了幾分溫柔而深情的味道。

對方同樣笑着回道:“晚上好,太宰先生。”

回想起昨夜的畫面,太宰治随口道:“原來你不是專門為蕨姬小姐的客人引路的嗎?”

“不是的。”喜助搖頭,“蕨姬小姐對喜助的要求很高,之前的一位姐姐因為惹得她不高興,被……”

她壓低聲音,“被打傷了,所以老板娘才臨時讓我頂替過去,但我除此之外也為別的游女的客人引路的。”

“噢~”太宰治眸光一轉,用合起來的小扇抵住下颌,也跟着壓低聲音,“我剛到這邊來,有些事情還不太了解,比如我前天見到蕨姬小姐對老板娘說要外出,難道她今天也是因為要外出所以才将與我的見面延期至明天的嗎?”

太宰治長得不錯,人又和善,因而雖然他只在京極屋呆了兩天,但京極屋內的女孩子們仍是對他頗有好感,遇到問話這種事,也沒有過多隐瞞。

喜助再次搖了搖頭:“今天應該是有別的客人吧,蕨姬小姐其實并不外出的,她每次對老板娘這樣說之後,其實都是在屋內睡覺,打掃的姐姐有一次不小心發現了這件事,也擁有了同樣的待遇……”

“同樣的待遇”不用多說,自然是指之前的喜助被打傷一事。

消息得到的差不多了,太宰治便又随意地與對方聊了兩句無關的話題,準備要走時,有聽到對方有些奇怪地問道:“太宰先生聽說了那個消息嗎?”

太宰治:“什麽消息?”

喜助一臉凝重,面上不無擔憂:“聽說啊,有逃犯跑到吉原來了,那逃犯或許曾經在這裏遭遇過什麽吧,揚言說要在三天後一把火燒了花街呢!”

“嗯?”太宰治露出了一點恰到好處的疑惑,“這樣的謠言,應該不會有人信吧?”

“可是現在私底下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的,警員也在搜捕,卻沒有什麽消息,吉原的大火每一次都會讓樓主們損失慘重,估計即使覺得是謠言,也會有什麽措施吧。”喜助嘆了口氣,“就是可惜了三日後的花魁游街,可能是無法進行了。”

太宰治點頭附和,眸中神色意味不明:“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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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喜助告別後,太宰治沒有直接回房,而是順着走道一路上到二樓,站在了昨夜曾經經過的一個轉角處。

微微向前探身,便能将昨夜去過的那個大房間全部攬于視線之內。

花魁所在果然比其他地方安靜不少,即使隔着不算很近的距離,太宰治仍能夠隐約聽到房間內傳來的話音,不過幾乎都是屬于男子的聲音,蕨姬似乎沒怎麽搭話。

太宰治靠着牆,在監視的同時一心二用,慢慢梳理着最近得到的各種消息。

木板與牆壁之間的空隙是絕佳的狩獵通道,即使是在外人眼裏從未出過門的惡鬼,也同樣擁有劫掠獵物的能力。

不過他很好奇,究竟是什麽樣的能力能将那麽大的獵物從不算寬闊的通道內運送出去?

想到這裏,太宰治從懷中取出手賬,壓低聲音問道:“手賬君,這裏的鬼也有異能嗎?”

他話音落下後許久,在太宰治幾乎懷疑這本手賬也許壞掉了的時候,紙上慢慢浮現出幾句話:

不叫異能,叫血鬼術。血鬼術各式各樣,具體都有什麽,我也不太清楚。

太宰治點點頭,思緒又開始不走尋常路:“你是睡着了嗎?”

本以為對方會發六個點或是幹脆不理他,結果沒想到竟然得到了極其認真的回答:

是啊。

沒等太宰治說什麽,手賬又說:畢竟是個老年人了,要注意休息。

對于一本手賬自稱是“人”這件事太宰治欣然接受,并且溫柔地問道:“那麽手賬君需要一首搖籃曲嗎?”

手賬:……我是老年人,不是嬰幼兒,謝謝您。

太宰治無聲笑了笑,合上手賬本:“晚安,手賬君。”

雖然手賬提供的消息有限,但至少太宰治知道了,這個世界也有類似于異能存在的血鬼術。

如果假定吉原這只鬼的血鬼術是什麽能将人變小、再運送出來的能力,之前的推測倒是能說得通了。

……運送?

腦海中有個想法轉瞬即逝,太宰治卻将思緒轉向了轉角之後被人拉開的房門,很快,那裏有個男人走了出來。

看模樣是今晚的客人。

太宰治躲進了一間空房間內,聽到門外腳步聲逐漸遠去,他倒也沒有着急出來。

大腦仍在快速思考。

如果将獵物目标定在時任屋等地方,定然不能在當時、或是京極屋的房間內就将獵物吞吃入腹,血跡無法隐藏,對于想要隐匿行蹤的鬼來說平添麻煩。

在通道內部?

空間較小,難道變小的能力同樣适用于鬼本身?但同樣會帶來聲音,難免不被人發現。

除非——

獵物到手後,先将其存放在某一處,等到絕對不會被發現的時機到來時,鬼才會前往存放獵物的地點,大快朵頤。

那麽這個糧倉,會在哪裏呢?

心裏有了隐約的答案,太宰治輕聲拉開障子門,正準備離開此處,卻突然聽到一陣劇烈的響聲從蕨姬的房間傳來。

聽起來像是瓷盞碎裂、小幾翻倒的聲音,緊接着傳出來的暴喝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

蕨姬在與人吵架。

但方才他明明并未聽到有人經過此處,或是拉開那間房門的聲音。

蕨姬的房間裏……還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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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謠言甚嚣塵上,即使大多數人認為不可盡信,但前往吉原的客人仍是有所減少,愁得京極屋的樓主本就不多的頭發又掉了幾根。

當晚,與蕨姬的第二次見面,太宰治明顯發現對方的情緒不像第一次那麽溫和,談話過程中偶爾露出的煩躁讓他懷疑對方在下一刻會否掀桌而起,不過蕨姬似乎又顧忌着什麽,到底還是平靜地結束了這個晚上。

又過了一日,流言持續發酵,狄本屋一間游女房間的意外失火,加劇了人們對此事的擔憂,京極屋的樓主在言談中流露出想要在那一日避難的意向,老板娘沒說話,只是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吉原這種人心惶惶的氛圍在繼續蔓延,直到——花魁游街的前一晚。

近日客人的減少讓一向稱為“不夜城”的花街難得擁有了安靜的時刻,半開的窗戶外,只有緩緩拂過草木的風與叢中的夏蟬還在不知疲倦地發出聲響。

而屋內,太宰治好心情地哼着歌,點燃了小幾上的蠟燭,而後在面前的障子門被人拉開時,笑着說:

“晚上好啊,蕨姬小姐,準備好與我一道殉情而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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