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幫手
愉悅的話音擴散在不算寬闊的房間內,再溜出窗外,順着風緩緩消散。
蕨姬俯視着他,賞賜一般笑了下:“在此之前,讓我先送走你吧。”
“不可以呦,”太宰治不贊同地搖了搖頭,“所謂殉情,就是要兩個人才有趣嘛。”
蕨姬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了什麽,面色一變:“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诶?才發現嗎?”太宰治笑容無奈,“我可是等這一天等了很久了呢。”
“為什麽?”
“大概是因為,”太宰治微掀唇角,從窗戶處吹進來的夜風将燭火帶得輕晃,光亮将他面上的神色切割,半明半昧,“初遇時你眼神中想要吃了我的神色——太明顯了吧。”
蕨姬的臉色一瞬間變得很冷,連帶着周遭空氣的溫度也降了下來,夏季的暖風被驅逐出外,屋子裏陷入冰封般的死寂。
但很快,蕨姬又咧開嘴角笑了,她放下裝作花魁時刻意端着的手臂,扶上門框,吐出的話語陰森又瘋狂。
“本來打算明天晚上見面時再吃了你,但是可笑的老板難保不會因為謠言做出歇業的舉動,既如此,就在今夜解決了你!”
話音未落,腰間緞帶已如同鋒刃,瞬間沖了出來。
驟然帶動的風熄滅燭火,些許煙霧被緞帶裹挾,一同襲向太宰治!
而對方只是看着她瞳孔中浮現的文字,緩緩笑了下。
“上弦……陸……”
下一刻,緞帶突然在半路被阻,無形的屏障如同一道分割線,将堕姬與太宰治劃分成兩個世界,令緞帶再也無法前進分毫。
“空間阻隔。”
明顯不屬于太宰治的聲音令堕姬面上笑容一滞,但沒等她有所反應,半空中的緞帶被利器切割,迎面襲來的風令她心中警鈴大作,在使出緞帶阻擋的同時身體快速向窗邊撤去。
硬化後的緞帶與襲來的鋒刃相接,耀眼的火星迸發,她終于在離開房間的一瞬看清了那個自陰影中緩緩走出來的人。
身着黑色風衣的少年眼神狠戾且兇惡,他的皮膚近乎慘白,如同常年未曾接觸陽光一般,毫無血色,若要外人來說,或許認為他更像惡鬼也說不定。
不過更重要的是——
堕姬在跳出窗子,翻上房頂的時候,心裏厭惡地想到:
竟是個沒有眉毛的醜東西!
但這個想法才剛在腦中成型,足下立着的房頂突然被利刃切割,而後從縫隙中鑽出的黑色藤蔓纏上她腳踝,直接将堕姬往地上甩去。
巨響在夜間爆發,熟睡的人紛紛被吵醒,打開窗戶見此情形禁不住驚呼出聲。
吉原的街道被她砸出裂紋,緞帶切斷藤蔓,堕姬從地上站起,怒火中燒。
“混蛋!竟敢這麽對我!”花朵刺青爬上臉頰,她眸中神色愈發猙獰,數條緞帶從背後伸出,一同襲向對面同樣立在街道上的少年,“血鬼術——八重帶斬!”
緞帶從四面八方襲來,街道兩側凡被波及到的房檐紛紛被整齊切斷,砂礫木屑齊飛,尖叫聲更大了。
芥川龍之介伸出手,黑衣在身前幻化成一道巨網,将緞帶盡數攔截下來,相接處火星迸濺,酷似金屬的摩擦聲令人牙齒泛酸。
堕姬咬牙:“明明不是鬼,為什麽你會有這種能力!”
“在下不是鬼,”芥川龍之介捂着嘴低咳兩聲,明明看起來十分病弱,但黑衣織就的網卻沒有半分減弱的跡象,“在下不過是一條走狗罷了。”
“你不是鬼殺隊的人?”堕姬盯着他,“你身上沒有劍士的氣息,你和太宰治到底是什麽人?!”
“在下受人所托,是來取你命的人,至于太宰先生,”芥川龍之介慢慢道,“你沒必要知道。”
從未遇到過這樣令她受挫的人,硬化衣服的能力簡直是她血鬼術的翻版,不,或者說加強版更為合适,完全被人壓制的感覺使得堕姬無可抑制地更加憤怒。
緞帶毫無章法地向四周飛去,那些圍觀的視線讓她的憤怒不斷累積,她煩透了!
眼見緞帶的攻擊因此出現縫隙,芥川龍之介無聲地笑了一下,收回巨網,風衣轉而成為一道利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堕姬沖去——
“羅生門·叢”
利爪撕扯血肉,堕姬的腦袋在轉瞬之間被黑布包裹,芥川龍之介握拳,利爪随之緩緩收緊,下一秒,爪縫中鮮血與碎肉一同流下,不遠處即将襲至圍觀者的緞帶無力地垂落下去。
吉原短暫地安靜下來,芥川龍之介站在原地沒動。
這安靜只有片刻,很快,堕姬的頭部便開始再生,從脖頸往上,衆多細小的組織極速生長,構造出下颌,紅唇……
但沒等整張臉回複完畢,那張嘴一開一合,竟是突然大叫起來。
“哇啊啊啊啊啊啊可惡可惡!我的頭被捏爆了啊啊啊啊啊!去死啊!去死!哥哥啊啊啊啊嗚哇嗚啊啊啊!”
就在芥川龍之介猶豫着是否要再次給予她同樣的一擊,以減少這種刺耳的噪音時,從堕姬的的腰腹後面竟逐漸長出了一個人。
就如同自沼澤中拔出深陷的身體,那人緩緩地從堕姬的身體中分離出來,手臂、胸膛、腿……直到完全立足于吉原這片土地,他擡起長着黑斑的臉,面色陰沉:
“欺負一個女孩子,太過分了吧。”
堕姬的頭已經完全長了出來,她的眼淚大把大把地掉着,像一個孩子般哭鬧着:“哥哥快殺了他啊!我好疼啊!我明明那麽努力了啊!但是他好過分,他捏爆了我的頭啊!”
“是啊是啊,我的妹妹明明如此努力地想要獲勝了,”姬夫太郎提起兩手上的彎刀,“你怎麽可以這麽對待我的妹妹呢?”
相較于上陸兄妹的憤懑,芥川龍之介仍舊很平靜,他面無表情地反駁道:“不過是在下極為普通的一擊罷了,能這麽容易便輸了,說到底,是她太弱了。”
他一字一字道:“弱者,是沒有資格去要求別人如何相待的。”
“你在說什麽?”
堕姬不哭了,她像是被對方的話震驚到了,眼淚要掉不掉地挂在眼眶上,看起來格外狼狽。
她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姬夫太郎,“哥哥!她在說我弱!這個醜八怪竟敢說我弱!”
她指着芥川龍之介,面上神色一點一點褪去方才的孩子氣,又變回兇惡陰毒的模樣:“我可、是、吃了五個柱啊!竟然被你這個小鬼說成弱者——”
不遠處的地面轟隆作響,很快,原來平整的大街向上突起,裂縫向四面八方蔓延,與堕姬腰上模樣相似的緞帶從縫隙中鑽出,長有數十米,有意識一般貼近堕姬,再與其原本的腰帶相接。
芥川龍之介能夠清楚地看見,從地底鑽出的緞帶上,烙印着數十人的畫像,那些畫像無比清晰,就像……只是将人壓平放進去而已。
在緞帶全部收回來後,堕姬的一頭長發完全變為銀色,面上刺青增加,神色更為狠戾:“——不可饒恕!”
“是啊,”姬夫太郎笑道,“傷害我妹妹的人,都該死。”
芥川龍之介捂着嘴咳了兩聲。
果然,一切都在太宰先生的預料之中。
半個小時前——
“芥川君……”
紙張撕裂的聲音在屋內響起,太宰治拿着從手帳本上撕下來的空白紙張,神色有一瞬間是茫然的。
他認為能夠完成這次花街任務的合理人選是芥川龍之介,事實上,直到撕下紙張的瞬間,他都是這麽認為的。
但現在,他突然開始疑惑,為何自己會理所應當地将黑手黨算入武裝偵探社的任務之中,或者說,他為何會生出調動黑手黨人員的想法。
這不太對勁。
然而現狀不由得他多想,因為未曾點燈的房間內,已經有一個人立在了黑暗中。
黑色風衣及至小腿,讓他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太宰治斂了斂心思,沒什麽力氣地倚靠着扶手,卻還盡量從容地道:“芥川君,真是好久不見吶~”
對面的少年看起來比他方才還要茫然:“太宰……先生?”
沒等太宰治說話,他又垂下眼簾,自顧自地低聲道:“果然,不過是謊言罷了……”
眼尾的睫羽微微扇動,像是有些慶幸。
“啊,是我,”沒太聽清他在說什麽,太宰治笑着接上了他方才的話,“真慶幸你沒有第一時間發動攻擊。”
芥川龍之介神色認真:“就算在下發動攻擊,也贏不了太宰先生的。”
太宰治擡了下眉梢,不置可否。
“所以,”芥川龍之介看了看房間內的擺設,再次将目光認真地落到太宰治身上,“在下現在可以獲得這次任務的具體情況了嗎?”
太宰治:“……”
接受度未免太高了。
嘛,不過也有預料就是了。
邀請對方坐下,太宰治慢悠悠地道,“首先,不會讓你違背你和敦君的約定,這次的任務,不是殺人,而是殺鬼。”
芥川龍之介不解:“鬼?”
“這裏與橫濱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這裏的鬼吃人,有着與我們相似的稱為‘血鬼術’的異能,更重要的是,殺死他們的方法很獨特——”太宰治的指尖敲了敲木質扶手,“只有日光與日輪刀。”
芥川龍之介直接道:“太宰先生希望在下怎麽做?”
太宰治不答反問:“你覺得應該怎麽做?”
像是沒想到會被反問,芥川龍之介愣了愣,才答道:“若是太宰先生希望用日輪刀的話,不會讓在下參與這次任務,所以,太宰先生是希望在下盡力将戰局拖到日出,用日光殺鬼?”
太宰治沒說話,卻笑得很溫和,明顯是默認。
芥川龍之介看着他的神色有一瞬恍惚,但很快收斂起來,颔首:“在下明白了。”
“在此期間,有兩件事需要在意。”太宰治豎起食指和中指,比了個“V”,“第一,鬼或許不止一只,以防萬一,在日出來臨的時刻,所有的鬼必須全部呆在日光下;第二,你要盡可能激怒她,讓她憤怒到不惜以全部的戰力對付你——”
“只有這樣,才可以引出她的糧倉。”
盡管仍舊有諸多不解,但芥川龍之介卻深知對方的布局定然不會出差錯,也沒有反駁的必要,因而只是點頭,表示記住了交代的全部內容。
太宰治看着他順從的模樣,沒說話,默了片刻,他轉眸去看窗外越來越深沉的夜,緩緩道了一句:
“這将會是一場持久戰。”
嘆息隐藏在平靜的外表下,這句話聽起來像是對面前之人的擔憂。
但少年卻清楚,并非如此。
一向被刻薄寡恩的态度對待慣了的少年自知永遠不能自作多情,然而有很多時候,還是明知不可能卻還要去試探。
人就是這樣一種,被理智操縱卻偶爾也會被情感左右的動物。
“太宰先生,這是屬于在下的測試嗎?”少年這麽問道。
太宰治轉過頭來,只是彎着眼睛,卻沒有回話。
少年看了他半晌,最終低頭,語氣認真:“在下會證明給您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