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芋圓 柴可夫斯基
“不僅限于臨壇市,我們甚至是省內最好的骨科醫院,專家組的高醫生最近出差在外,等他回來再說也不遲,興許還有轉機”
宋渺似乎不想就這麽輕易放棄,繼續勸道,模樣稍顯焦灼,與他平時淡然的神态全然不同。
“宋渺。”唐芋唇線拉直,那點子溫溫和和的弧度落下來,笑也随之淡了下去。
她微微後稍半步,同跟前的人拉開了些微妙的距離:“其實,我現在過得挺安穩的,沒什麽起落,對芭蕾也早沒了往年一腔熱血的勁偷頭,實在不必再做無用功。”
“可——”
唐芋截斷他,哈出口白霧。
霧珠凝于睫上,勾出白茫茫的睫尖。
“好與不好,個中滋味,還不是身處其中的人說了才算。我覺得這樣也挺好,宋醫生覺着不好嗎?”
“”
她清落落笑了,好似已經對這個結果有所釋然。
轉過身,提着那兜子熱滾滾的炸糕,鞋尖踢着雪往回走了。
宋渺站在原地,遙遙望着唐芋被雪埋了一半的腳腕。
肩上積了一層薄薄的霜,他似是毫無察覺,只落下聲悄無聲息的輕嘆。
呢喃似的散在風雪中。
“可我覺得你一點也不快樂。”
“姐姐,你們回來啦。”
踱回醫院時,兩人之間的氣氛正低沉,阿嗚歡快的聲音隔着老遠就從病房裏躍了出來,恰時打破僵局。
小姑娘從房門後探出顆圓滾滾的腦袋,還有另一顆毛茸茸的頭,也一并從她懷裏鑽了出來,沖着唐芋“喵~”了一聲。
聲音綿綿軟軟的,聽着沒什麽力氣,卻也比剛撿回來時好了許多。
“啊,好燙。”阿嗚接過塑料袋,迫不及待地從裏面摸出只炸糕,一口咬下去,燙得她淚眼汪汪,“好奇怪的味道是鮮花餡兒的嗎?”
“嗯。”唐芋被她的吃相逗得心情稍顯愉悅些,莞爾:“是玫瑰,小饞貓也就在這種時候才會格外敏銳了。”
阿嗚小辮子翹上天,不做聲,嚼得腮幫子鼓鼓的。一口吃完了,擡起頭,好奇地看着唐芋,再看一眼沉默的宋渺。
冷不丁地:“宋醫生。”
宋渺回過神:“嗯?”
“你好像很閑的樣子。”
“”
“那你跟這兒杵着吧,好冷好冷,姐姐,咱們快回屋裏吧。”
“”
無情地把宋渺隔在走廊裏,關上門的一瞬間,阿嗚明顯神情松弛下來,小手拍着胸口,長長舒了口氣。
唐芋看在眼裏,只勾唇笑了笑,并不點破。
兩人坐在床邊,心照不宣地逗弄了阿喵一會兒,等小貓又把肚皮翻過去睡着後,唐芋換上睡衣,下午的兩個炸糕和車輪餅只墊了墊肚,到這個時間基本上已經消化幹淨了。
她從床頭櫃裏翻出盒去皮的甘蔗啃了起來,阿嗚聽見動靜望了過來,目光驚奇地瞧着她。
“你是大熊貓嗎?”
“是哦。”唐芋一本正經地遞給她一根,“一起吃竹子嗎?”
“”
半小時後,病房裏充滿了“咔嚓咔嚓”啃甘蔗的聲響。
“好難吃,好硬,好澀!”
阿嗚邊吃邊吐槽,小嘴巴巴得根本沒有停下來過,卻依然吃得不亦樂乎。唐芋好脾氣地順着她的話說,邊說邊抽着紙巾收起她吃掉的甘蔗渣。
阿嗚像只小倉鼠一樣快速啃着甘蔗,悄悄擡眼看向唐芋。
突然道:“姐姐。”
“嗯?”
“你和宋醫生吵架了嗎?”
唐芋笑容不減半分,溫柔地應:“沒有哦。”
“為啥吵架呀?”
“沒有哦。”
“是不是宋醫生去外邊沾花惹草了?”
“”
唐芋唇邊的弧度有些繃不住了。
幾不可聞地嘆了聲:“啾恃洸丁點兒大的人,都從哪學的這些亂七八糟的。”
“那是。”阿嗚下巴一揚,尾巴翹到了天上:“幹啥啥不行,八卦第一名,就是阿嗚我本人了。“
小朋友邊說着,把啃的亂七八糟的甘蔗往垃圾桶裏一抛:“畢竟一年有一半的時間都在醫院度過,不找點樂子早都無聊死了。”
“姐姐,不是我說,宋醫生跟香饽饽一樣,走哪都有人饞,光我知道的就三四個,再不下手就晚啦!”
阿嗚像是一個狂熱粉絲,極盡所能地吹噓着自家愛豆的無窮魅力,
唐芋不為所動:“早和你說過了呀,我和宋醫生之間只有昔日同窗這一層關系,你這樣,不單是我——”
說着,伸手點了點阿嗚的眉心:“對宋醫生也不太禮貌。”
唐芋的指尖微微泛涼,從外面沾的寒氣還沒退去。這是她打小就有的毛病,手腳四季都是冰涼的,家裏人帶她看了不少中醫,只可惜喝中藥會發胖,唐芋對體重把控的極其嚴格,便自個兒斷了藥。
阿嗚摸摸額頭,稍顯委屈。
“好吧可能是因為在我看來,姐姐和宋醫生都是那類看着冷淡內裏溫柔的人,所以下意識就想撮合你們了。”
內裏溫柔麽
唐芋想起坐在昏黃燈光下,垂着眼,一筆一劃字跡端正的宋渺,無聲勾了勾唇。
“宋醫生确實擔得起這個評價,我嘛你是沒見過我訓學生的時候。”唐芋正兒八經地說:“可兇了。”
阿嗚:“”
沒啥信服力。
不過小朋友就是小朋友,轉頭便被其他事情吸走了注意力。
托着腮搖頭晃腦地問:“訓學生?什麽學生?姐姐是老師嗎?”
“嗯。”
“教什麽的?美術還是音樂?”
唐芋失笑,想了想,答:“芭蕾。”
“”
這句話落,房間內陷入片刻寧靜。
旋即爆出一聲驚叫:“芭蕾?!——”
饒是穩重如唐芋,也被她吓住了,愣愣地問:“芭蕾怎麽了嗎?”
“我一直想學的!那個人答應我等病好了就給我報芭蕾課外班,所以我才願意來看病。”阿嗚從床上蹦下來,踩着拖鞋爬到唐芋身邊,蜷成一團坐着:“這還找什麽課外班,眼前不就有現成的嘛!姐姐不對,唐老師!”
“等我病好了,你可以教我跳舞嗎?”阿嗚眨眨眼,戰術性賣萌:“我很厚道的,不會因為和姐姐是熟人就少給學費的!”
“”
唐芋凝噎半晌,無奈笑了,笑聲像片羽,輕輕柔柔地點了點頭。
“好呀,那阿嗚可要快些好起來。”
得了唐芋的承諾,小家夥開心得險些要飛起來,迫不及待地從床頭的小抽屜最裏面翻出本厚重的相冊,邀功似的攤在唐芋眼皮子底下。
薄薄的透明封紙裏不是照片,而是一張張從雜志上剪下來的碎頁。
裁剪的輪廓,全都是芭蕾舞者跳舞途中的定格瞬間。有些紙頁已經微微褪色,看的出相簿主人沒少拿出來撫看,的确是很喜歡芭蕾了。
阿嗚不算乖巧,但伶俐可愛,唐芋喜歡這樣的孩子,思考片刻,合上相簿,捏了捏阿嗚柔軟的掌心,認真道:“你喜歡芭蕾,願意跟我學芭蕾,我自然是開心的。只是我也得提前和你說清楚,芭蕾舞對身體素質要求很高,訓練強度大,非常苦、非常累,也會經常受傷,如果你只是喜歡舞者站在舞臺上時的模樣,那還是想明白的好。”
阿嗚難得乖巧,靜下心來聽她說完,烏黑的眼珠子滴溜轉了圈,複又打開相簿。
這回是倒着翻的,她小心翼翼地打開倒數第三頁封層——
那是一張膠片質感的照片。
打光和角度都不算好,看得出拍攝者并不太熟練。似乎是在一種十分擁擠的環境下拍出的相片,人物的邊緣隐約擦出一片模糊的虛影。
湖藍色的幕布下,燈光聚集的焦點處,穿着芭蕾舞服的女孩兒踮着腳,手腕攏起,微微垂眸,傾側的弧度下,露出一截優越的天鵝頸。
宛如一只真正的、優雅的天鵝。
唐芋眼睫輕顫,笑意凝于唇角。
“這張照片是我從一個論壇上下載的,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我從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就決定要成為和她一樣的人。實在是太、太美了!”
阿嗚對唐芋的失神毫無察覺,如獲珍寶般捧着那張照片,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
“等我基礎學好了,一定要優先學跳這支舞,不過好像很難,叫什麽來着”
“天鵝湖。”
“嗯?”
“柴可夫斯基。”唐芋斂眸,嗓音清淡:“《天鵝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