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芋圓 她是鏡頭中唯一的主角
抛下這句話,唐芋由內而外地舒服了起來。
她從來不是什麽好脾氣的人,這些年因為家中的變故,克制自己、壓抑本性,偶爾發洩一回,着實快意。
她吸了吸,胸腔裏瞬間灌滿了涼氣,唐芋拉黑了那串令人煩躁的號碼,推開大廳的門走了進去。
老遠便瞧見阿嗚在和誰說話。
那是個衣着十分典雅的女人,奶白色的牛仔褲,米色蓋膝風衣,圍着條咖色格子的圍巾,頭發又長又黑,像一緞上好的絲綢,松松散散地垂于肩側。
隔得有些遠,唐芋看不清她的臉,只是還沒靠近,女人清婉的聲音便傳進了耳朵。
“栖梧,媽媽是不是和你強調過很多次,不要吃這些外邊攤子上賣的東西,特別是帶肉餡的,油不知道是什麽油,肉不知道是什麽肉,既不健康又容易發胖,剩下半個別吃了,趕緊扔掉,媽媽煲了清湯給你。”
“我不要!你又不來看我,一來就什麽都要管我,這是姐姐給我買的肉包子,要喝你自己喝湯,不要管我!”
“什麽姐姐?別什麽陌生人給的東西都要,戒心這麽低怎麽行!”
這些帶着明顯防備的話一字不落地鑽進唐芋的耳朵,聽來着實不是那麽令人愉快。
不過,父母愛護孩子的心,也不是不能理解。
唐芋把一團糟亂的事從腦子裏摘出去,朝阿嗚那邊走過去,邊走邊想着該找些什麽理由能讓這母女兩個不要在住院樓大廳前臺吵架。
似乎說到激動的地方了,阿嗚的母親猛地站起身,烏黑的長發齊刷刷順着胸口滑了下來。
阿嗚也瞧見了唐芋,甩開女人的手,一路小跑着沖到她身後,像只尋求庇護的小雞仔:“姐姐救命!”
女人循聲望了過來,臉色不虞,柳葉一樣的細眉微微蹙起。
那是一張很有特色的臉,柔情、溫和,卻遺世獨立,像浸在江南煙霧蒙蒙的湖中的一節青藕,她微微挑眼看向唐芋,唐芋也望向她。
兩人一時之間雙雙愣住。
“小芋?”
聽見這個熟悉的稱呼,唐芋心尖一顫,半晌,她聽見自己僵澀地開口:“文老師。”
阿嗚對這次的生日驚喜十分滿意,抱着唐芋送的星黛露布偶,幾乎一刻也舍不得撒手,挨個給準備驚喜的醫護人員一人一個大大的熊抱。
等輪到唐芋,她蹲下身,等待那個小小的身子撲進懷中,卻覺得脖頸一沉,阿嗚竟是勾着她的脖子親了她一口。
“謝謝姐姐的禮物,我很喜歡!”
說完,又繼續蹦蹦跳跳去挑揀堆在桌上的零食了。
唐芋摸着臉上濕漉漉的一塊,同站在門外走廊的文珏對視一眼,無奈地笑了。
等到一群人吃吃喝喝得玩開了,唐芋尋了機會,悄悄走到文珏旁邊。
時隔多年,再度見到這位恩師,唐芋的心情複雜多于久別重逢的懷念。
不等她開口,文珏搶先問:“小芋,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嗯。”唐芋點了點頭,似乎不太想多談關于自己的事情,反而把話題引了回去:“老師呢?什麽時候結的婚?”
聽見這句話,文珏笑了笑,側頭看她:“你覺得我像是會結婚的人?這孩子是我從福利院領養的孩子,骨骼天生有點問題,當初原本想挑一個脾氣乖點的,養着和我就個伴,誰知道這孩子是越大越不親人”
唐芋總覺得這母女倆之間明明互相在意,偏要弄得互相都別別扭扭的。
想了想,認真道:“也未必,小孩子心思單純,從我這邊來看,有沒有可能,是因為老師你管的太嚴格了?比如——”
她看着文珏又不知為何微微蹙起的眉,再看一眼正一手捧着蛋糕,一手吃薯片的阿嗚,心下了然,無奈道:“比如,不要壓抑孩子天真愛玩的本性?”
文珏無奈地嘆息一聲,算是聽進去了她的建議。
“不過,老師收養阿嗚竟然是為了就伴,我還以為您是為了——”
“找個繼承人,再培養一個雲川小天鵝?”文珏截斷她的話,抱着風衣,目光似一汪溫柔的湖,“小芋,我很清楚,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更具天賦的人,也再也培養不出比你更優秀的舞者。”
唐芋心口一酸,低垂着眼簾,半晌,猶豫道:“老師,對不起”
“沒有什麽對不起的,只要你過得開心就好。不過,哪怕重新起航也為時不晚,文家小院的門永遠為你敞開。”
正說着,阿嗚歡快的聲音從屋裏傳出來,小姑娘抱着個相機,沖她們招招手:“快來合影了!”
狹小的空間內,已經滿滿當當站滿了人,阿嗚不給唐芋選擇的機會,直接把她安排到了宋渺旁邊的空位後,別別扭扭地看了文珏一眼,“勉為其難”地騰出塊空地。
那是小姑娘對旁人絕無僅有的私心,希望和自己的媽媽近一些、再近一些。
唐芋不自在地靠在宋渺身邊,兩人之間的距離過于貼近,近到——
她似乎能感覺到自己後頸的碎發,被宋渺淡淡的呼吸噴起又墜落的觸感。
像她的一顆心,起起又落落。
合照結束,唐芋憋着的那口氣總算松弛下來,如釋重負,連忙退開幾步,臉頰微酡,不自在地撓着後頸,被呼吸灼燙過的那塊皮膚。
隐隐發熱。
不知道哪個實習醫生從辦公室搬來了一臺筆記本,連上相機的數據線,開始往裏導相片準備洗出來。
導出的過程中,不知道點到了哪裏,一不小心把幾年前的內存圖也拉了出來。圖片一閃而過,阿嗚只看了一眼便覺得熟悉,眼疾手快地搶過鼠标,點開那個圖冊,一張張往後翻看着。
那是一系列不同場景、不同角度的照片。
仔細看便能看出,那是同一個人,統一地穿着芭蕾舞服,盡管樣式各有不同,姿勢也不同,唯一不變的——
她是鏡頭中唯一的主角。
“咦姐姐,這不是你嗎?”
原本秉持着不窺探他人隐私的原則,在場之人沒幾個去故意仔細瞧,卻被阿嗚這脆生生的一嗓子勾過去了視線。
一夥人圍在筆記本旁邊,看看屏幕,再看看唐芋,彼此對視一眼,心中不約而同地都有了主意。
只是依舊無人點破。
但孩子到底和大人不一樣,阿嗚看完那組照片,眨巴着眼睛,向後巡視一圈,問:“這是誰的相機呀?”
幾個實習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個唯唯諾諾地舉起手,縮着脖子,聲音小得像蚊吶。
“好像是宋醫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