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岑思顏!”她喊了幾聲,有些慌亂地四下尋找起來,不小心踩了別人的腳,又撞了別人攤位上的東西,被好些人扯着嗓子罵。
她養尊處優十幾年,哪裏見識過這種市井小民的粗鄙,急得她臉紅脖子粗,氣得直跺腳:“滾開,都滾開,誰愛來你們這種鬼地方了,我走還不行嗎?”
用力推開身邊的人大步往外邊走。
一邊走還聽到有人冷嘲熱諷:“裝什麽呢,真有錢你上大新百貨去啊,來咱們這兒還不是貪便宜。”
真是氣死她了,她這輩子哪裏有被人這麽瞧不起過!都怪那個鄉下來的小賤人。
哼,是小賤人自己要到處亂跑的,可怪不得她,難道她還要留在這鬼地方找她不成?萬一出了事怎麽辦?
來到公交車站,正好有一路返程的21路到站,岑思靈想都沒想,直接就上了車,回家去了。
岑思顏見她走了,這才從柱子後面出來,慢慢地逛起市場來。
這批發市場的貨物,岑思靈那種人是肯定瞧不上的,可是在普通老百姓眼中,卻稱得上是物美價廉了。
她仔細看了看,其實質量跟縣城市場上的差不多,但價格卻還不到縣城市場價的一半。
岑思顏忽然有了一個主意,其實她可以讓養父母來這裏拿貨,然後回去縣城那邊賣啊!
在縣城的自由市場上租一個攤位花不了多少錢,只要貨物挑得好,不愁賣不出去,就算加上路費和人工費,最起碼也有百分之三十以上的賺頭。
只要勤勞肯幹,做這個小生意養活一家三口不成問題。
正好,養父母梁榮升和趙紅招都是十分勤勞肯幹的人。
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運氣特別不好。
前些年搞什麽改革開放,村子裏的人腦子活絡的紛紛辦起了各種副業,日子過得越來越紅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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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榮升也不落人後,為了讓一雙兒女過上好日子,他也大膽地搞起副業來,可惜時運不濟,做什麽什麽不成,養雞得雞瘟,種果樹遭蟲害,好不容易養大的大肥豬馬上就要出欄了還能被人給偷了,借錢挖了個魚塘養魚吧,居然遇上發大水,把魚塘給沖崩了,魚苗全都給沖到了河裏。
一番折騰下來,不但錢沒掙到,反而還欠了一身債。
這次岑家給的錢,看起來不少,可是拿去還債之後,想必也是所剩無幾的。
以梁榮升的性子,不會甘心只守着一畝三分地種田過日子,肯定還要想辦法找點什麽掙錢的營生的。
岑思顏記得,在她被接回來之前,梁榮升就動過念頭,想跟隔壁的向東伯到城裏蓋房子的工地上去當小工,聽說一天能掙好幾塊錢呢,一個月下來運氣好的話,能有一百多。
上輩子,她離開之後,梁榮升确實也去了那個工地,在工作的時候出了意外,從腳手架上摔下來,摔斷了腿。
但是因為那建築隊是私人承包的,連勞動合同都沒簽,那無良老板不但不負責,還說他操作不規範才造成的事故,只賠了幾十塊錢就把人給趕回去了。
那幾十塊錢,連去醫院治傷都不夠的。
村裏人見梁家喪失了主要的勞動力,生怕他們會還不起債,不肯借錢給他們,只好在鄉下用土方法治,到最後落得個殘疾的結果。
這些事還是過了好久之後,岑思顏才知道的,因為養父母怕影響她在城裏的生活,硬是瞞着什麽都沒有告訴她。
想起這些事,到現在岑思顏還是難過得想哭,她那時候得是有多冷漠,才會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都完全不知道啊!
不管怎麽樣,這輩子,她決不能讓這些事再發生了。
想到這裏,岑思顏立刻決定,今晚就得打個電話回家,想辦法阻止她爸去建築工地幹活。
只是現在……
岑思顏擡頭看了看天色,嗯,她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岑思靈,這次可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走出批發市場,岑思顏沿着大街漫無目的地慢慢走着,空氣中開始飄來家家戶戶做菜的香氣,把肚子裏的饞蟲勾得蘇醒過來,忽然就饑腸辘辘起來。
再往前走幾步,一股濃濃的大骨頭湯的香味霸道地湧入鼻端,沖進胃裏,再散發到四肢百骸,好香啊!
她忍不住擡頭望去,原來前面就是一家馄饨店,店主把兩口大鍋支在了店門口,一口鍋裏是用雞架、鴨架和豬筒骨熬了一整天的乳白色的濃湯,另一口鍋是“噗噗”滾開着的沸水。
水霧缭繞中,把誘人的香氣散發到空氣中,吸引着路人的腳步。
岑思顏也忍不住駐足。
這馄饨店生意還挺好,因為毗鄰批發市場,市場裏的商戶,還有來拿貨的客戶們,到了飯點趕不及回去吃飯的,都被這香氣吸引過來了。
有客人上門時,大師傅抓起一把細面扔進沸水鍋中,再扔下去十幾顆馄饨,在沸水中上下翻滾幾下,便用一個大爪籬撈起來,盛入大海碗裏。
再舀一勺滾燙的大骨頭湯澆上去,撒上一把蔥花,濃郁的骨湯香味中立刻泛起一陣清新的蔥香味,讓人垂涎欲滴。
好想吃啊!
岑思顏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姑娘,來碗馄饨不?”忽然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原來是店裏的服務員見她一直站在門口,便出聲詢問。
岑思顏雙手插在空蕩蕩的衣兜裏,有點窘迫地搖了搖頭:“不用了,我不吃。”
忽然驚詫地擡頭,仔細在傍晚昏暗的光線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穿着圍裙戴着袖套的女人:“湯阿姨?”
湯秀英驚訝地看着她:“你認識我?”
岑思顏自知失言,連忙想法子補救:“真的是湯阿姨啊,我是思顏啊,小時候在百靈街那邊住過幾年,不過已經搬走好久了,你可能認不出我了吧!”
好在她上輩子跟湯秀英聊天,知道她結婚以後,就住在百靈街,住了十幾年。
湯秀英何止是認不出,她連這個名字都不記得了,可真這麽說的話那多不好意思,她只好裝作記得的樣子:“原來是思顏啊,這麽久沒見,長成大姑娘了啊,女大十八變,長這麽漂亮,真不認識了。”
“可不是,小時候想去偷你們家院子裏那棵杏樹上的杏子吃,差點兒摔下來呢!”
聽她這麽說,湯秀英心裏就更沒什麽疑惑了,只當自己真的是記性差,不記得啥時候搬走了這樣一戶鄰居,因為他們家的院子裏,确實是有一棵杏樹,一到杏子成熟的季節,總是遭到鄰居小孩子們的惦記。
其實這些都是上輩子岑思顏聽湯秀英說的。
說起來她也是個苦命的女人。
嫁了個男人有家暴的惡習,一開始她也是習慣性地忍受,到後來實在是被打得受不了了,就去報警,去居委會、去婦聯告狀,別人把她男人叫去教育一番,那男人保證得好好的,一定痛改前非,以後好好地過日子。
可是過不了多久,又故态複萌,喝一點酒就把她往死裏打。
她想離婚,可周圍的人全都勸和不勸離,她男人也一再低頭認錯,各種保證,女兒也哭着鬧着不讓他們離婚,湯秀英心一軟,這婚就沒離成。
後來,又一次被男人打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她腦子一熱,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就朝他捅了過去。
結果以故意傷害罪被判刑入獄,坐了五年的牢。
出來以後,那男人又一次喝多了酒醉醺醺地跑到大馬路上,被車撞死了。
而她唯一的女兒,初中都還沒畢業,就辍學跑到別的城市打工去了,因為對她有怨恨,一直不願意回來,也不肯跟她聯系。
湯秀英一個坐過牢的女人,也找不到什麽好工作,只能靠打零工過日子。
那時候,岑思顏的境況也很不好,韓麗華病重,她又要工作掙錢又要照顧韓麗華,疲于奔命,而且囊中羞澀,請不起護工幫忙。
剛巧湯秀英在幫忙照看隔壁床的一個老人家,有時候實在看不過去,順手也會幫幫忙照顧一下韓麗華,雙方就這麽認識了。
後來韓麗華的情況越來越嚴重,身邊離不得人,而湯秀英因為照顧人的工作做得太好了,遭人嫉妒,被人在背後捅出她曾經坐過牢的事,原本請她照顧病人的人家都趕緊跟她撇清了關系。
岑思顏索性就請她幫忙了,湯秀英幹活勤快、手腳麻利,人又踏實,岑思顏相信自己的眼睛,就算她坐過牢,也絕不是什麽壞人。
而湯秀英感激她相信自己,照顧人也越發地用心起來。
可以說,韓麗華人生最後的那段旅程,多虧了有湯秀英,才得以還算體面地走完。
在人生最艱難的時刻,她們也可以說是相互扶持着一起走過來的。
對湯秀英,岑思顏是很感激的。
沒想到這輩子這麽早就遇見了,也算是緣分了。
岑思顏之所以跟她說這些套近乎的話,除了要掩蓋剛剛一不小心叫出“湯阿姨”這件事,更重要的,還是希望能夠趁早介入她的生活,試試看能不能幫她改變不幸的人生。
只是這會兒時機不太對,兩人剛說了幾句,店裏就有客人喊,湯秀英連忙回身應了一聲:“來了!”
岑思顏趕緊說:“那湯阿姨您趕緊去忙吧,我有空再來看您。”
按照時間來看,如今距離湯秀英因為故意傷害罪被判刑,還有好多年呢,應該還來得及,反正她已經知道了湯秀英工作的地方,以後要找她就容易多了。
岑思顏揉了揉“咕咕”直叫的肚子,咬咬牙往前走。
走沒多遠,忽然肩膀被人狠狠地撞了一下,差點兒把她撞到馬路外面去,同時鼻子裏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原來是一個喝得醉醺醺的醉漢,撞完她以後又踉踉跄跄地朝着跟她相反的方向走。
岑思顏張了張嘴,但還是什麽都沒說,算了,垃圾人不值得招惹。
只是,她目光一緊,發現這醉漢直直地闖進馄饨店,并且一把抓住正在店裏忙活的湯秀英的衣領,将她拖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