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埋伏。
這是一場絕佳的埋伏。
他們必須埋伏在這裏,因為這是林氏兄妹回往通州的必經之路。
——不能讓他們回到通州!
這是天問齋與連環榭不約而同的想法。
絕對不能!
這對兄妹可利用的價值已經很低,但絕不能再讓他們活下去!
何香主就埋伏在路旁。
他屏息凝神,渾濁的雙眼裏綻放着精光。
不錯!
他雖然老,但老在年紀、身體,他的野心沒有老,他的武功、他的刀,更沒有老。
他必須要阻止。
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選擇。
路邊的野草長得極高。
風一吹,水珠就順着風全部撲到他的臉上。
可他不會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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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絕對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行蹤。
陸即走了過來。
陸即是連環榭的堂主,和他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
只他們有共同的目标,相似的野心。
所以不得不暫時合作。
陸即也同他一起埋伏在路邊的草叢裏。
陸即的眼很長,手也很細,面色蠟黃,屈起的指節卻很白。
陸即說:“不知何香主會不會後悔。”
他問:“陸堂主的話是什麽意思?”
陸即道:“若是何香主沒有因為一時貪念做出這等事情,想來,也不至于連累我連環榭,時至今日,還要為你們天問齋耗費心神。”
何香主冷笑道:“八大門派同氣連枝。”
陸即道:“八大門派絕無私心。”
他們頓了頓,忽而相視一笑。
何香主道:“不會後悔的,很多事情,做過了,就沒有後悔的必要。”
“不錯,”陸即颔首,“何香主的事跡,陸某素有耳聞。果不其然,百聞不如一見。”
何香主道:“陸堂主的升遷之道,也是我輩楷模。”
陸即笑道:“雕蟲小技,不足挂齒。”
何香主道:“陸堂主過謙了。”
陸即也道:“何香主也很是低調。”
這句話的話音将将落下,長長馬路上,就現出兩個人影。
——赫然是林天真與林天嬌兩位兄妹!
原則天問齋與連環榭共同在此處埋伏,只因有風聲傳出,言說這對兄妹出現在了璧州邊界——正要往通州裏去!
天問齋不敢賭,連環榭也坐不住。
如今風蕭蕭兮,肅殺之氣彌漫,烈陽正挂,燒得人鬓邊淌汗。
那遠遠兒從路的盡頭走來的人,似乎并未覺察到這般可怖的殺意。
他們走得很穩。
沒有急切,也沒有謹慎,好像走在這長長的、又杳無人煙的路上,只是在游賞風光。
何香主握緊了刀。
陸即也從腰間緩緩抽出了自己的短劍。
屏息、凝神,一擊得手,立刻撤退!
他們不約而同這樣想到。
——随後便真的出了手!
埋伏在四處的人群赫然飛掠而出!
劍光、刀光,沉沉的低喝,刺耳的吼叫,一息間響徹四野。
林氏兄妹的去路就被這樣截斷!
陸即當先飛身而上,他把着劍柄,劍影又急又快,就好像他急切迫切的心,還有那快速的心跳。
劍光在閃,劍鋒随之橫掃而至!
林天真接不下這一招。
他也沒有想過要如何接下。
他只往後退了半步。
就這半步。
也只有這半步!
林天嬌旋身騰空,借着林天真的肩膀一踩,右腳足弓勾起,猛地一踹。
劍刺來的速度很快,力度也重,可撞上林天嬌的這一腳,竟連刺破鞋底也做不到。
不僅如此,林天嬌再一輕身,往下直墜而去,壓着那短劍将要落到地面似的,教陸即彎了腰,似不能再直起身來。
陸即一時受制,何香主的刀卻随之而至!
這刀比劍慢,可刀卻比劍更重,更沉,林天嬌旋身想故技重施,反被這刀貼着腳踝劃過。
林天真面色驟變,忙擡手扶住林天嬌的腰,待林天嬌落了地,兄妹二人齊齊退後兩步。
何香主道:“年輕人有什麽好躲的,天要收你的命,你就活不了!”
陸即站直了身,他握緊劍,蠟黃的臉上毫無神情,卻讓人看着就覺得冷酷。
他們赫然擡手!
就是現在!這雙兄妹,插翅也難飛了!
——手掌劃下,天問齋與連環榭的所有人都随之而動!
動了,一眨眼的時間,無需更多的命令。
——這就是八大門派?
——這就是讓江湖邪道聞風喪膽的八大門派?
林氏兄妹站在原地,幾要被這撲面而來的殺氣與齊心給淹沒了。
可他們沒有退。
不僅沒有退開,林天真擋在林天嬌的身前,站得如青松般挺直,不顯半分頹勢。
陸即雙眼微眯,那眼睛已快成兩條線。
不對!
他心底将将響起這樣的聲音,耳邊驟然傳來一聲破空銳響!
——那是什麽聲音?
——為何聽着讓人心跳得這般快?
——為何聽過就讓人汗毛直立?
——為何這從未聽過的聲音,竟能讓人一瞬間就想起索命閻羅?
陸即瞪大了眼睛,他張大嘴巴。
他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何香主也沒有動,更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沒有動,所有人都沒有說話!
——因為他們在這聲銳響之後,全部都被點住穴道,不能再動,不能說話!
何等可怕的功夫。
何其高深的內力!
林氏兄妹同樣也不能動。
良久。
好像刮過來一陣很輕柔的風,風将那沉沉壓在身上的東西吹散了。
所有人便又都能動了。
他們劫後餘生般,低聲同身旁的人說了幾句話,确認自己的舌頭還在嘴裏,自己的喉嚨仍能發出聲音。
有人問:“堂主,現在怎麽辦?”
陸即冷着臉。
他不敢賭了!
他不知這可怖武功背後的主人究竟是何人,又有着怎樣的想法。
而他絕沒有再賭又一次的可能!
陸即不能賭,也沒有再繼續賭下去的必要。
今日沒能将林氏兄妹帶走、或取走他們的性命,天問齋與連環榭,也就再沒有不依不饒的資格。
因為這裏是璧州與通州的邊界。
若大肆動武,勢必會引起天意镖局的警覺。
陸即能成為連環榭的堂主,憑的絕不是他的武功或他的膽識。
而是他足夠膽小,足夠謹慎。
就像他從未将自己在綠水畫舫時的懷疑說出口,也不曾告訴天問齋那對兄妹極可能跟着無瑕劍。
他是謹慎的人,膽子很小,不願得罪任何一個有名的人。
所以他能成為堂主,而不是成為一具屍體。
陸即道:“撤!”
一字落下,便真的帶着連環榭的人盡數離開。
唯有何香主留在原地。
他隔着十幾步的距離與林氏兄妹對望。
何香主道:“你們今日保住了自己的命,卻也僅止于此。”
林天真道:“我自然明白,可人活着總有看你們這些僞君子被拆穿的機會!”
何香主道:“什麽是僞君子,什麽又是真君子呢?也許你眼裏的真君子才是真正的僞君子,你所以為的僞君子,才是個徹頭徹尾的正人君子。”
林天真道:“像你這樣恩将仇報的人,無論說什麽話我都不會覺得稀奇,也不會相信。”
何香主道:“林小兄弟,若你我非是這樣的立場,做朋友,或許比做敵人來得更好。”
林天真道:“可我已經不再這樣想。當你恩将仇報,将我和阿妹囚禁的時候,我就明白,行走江湖靠的從來都不是良心,而是運氣。我是運氣不好才撞見了你,而我根本不覺得你适合做我的朋友。”
何香主啞聲一笑:“那我就在這裏祝林小兄弟一路順風。”
那話音落下,何香主也帶着天問齋的人緩步離開。
路上只剩下了林天真與林天嬌。
林天嬌問:“他剛才是什麽意思?”
林天真道:“他在威脅我們,讓我們回到镖局也不許說出他們做過的事。”
“這憑什麽,”林天嬌氣極,“我偏要說!我不僅要說,我還要讓父親出去罵他們,讓全江湖都知道他們做過的壞事!”
林天真沒有說話,只是嘆了口氣。
林天嬌問:“你嘆氣做什麽?”
林天真道:“你總是說你比我聰明,可是我看來看去,覺得現在的你比我要笨多了。”
林天嬌擡腳就要踹他:“大笨哥,你什麽意思!”
林天真也不躲:“你想想,為什麽他敢這麽明目張膽的威脅我們?”
林天嬌道:“因為他覺得你蠢。”
林天真搖頭:“不,是因為他是天問齋的香主,是八大門派的人。”
林天嬌一怔。
“八大門派在江湖上的名聲何等顯赫,人人皆知,江湖上若論正道,論君子,論善人論好人,除了八大門派,再沒有比他們更善良、更好的江湖正道。”林天真的聲音有些低沉,“試問我們将這些事情說給父親,父親會信我們,可旁人會信嗎?縱然是父親說出口去,江湖上又有幾個人會相信?”
林天嬌有些急了:“可、可是要是不說出去,那又會有多少人被他們的假面目給欺騙!”
林天真沉默了一會兒。
他道:“阿妹,我們說了,別人不一定會信,縱然有人相信了,在他們看來,這也只是天問齋的一個香主和連環榭的堂主所為,并不能代表天問齋與連環榭,更不能代表八大門派。因為沒有什麽地方是絕對人人都毫無瑕疵的,所以就算他們相信了,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林天嬌道:“可只有我們知道,天問齋與連環榭的人通力追殺我們,絕對不是一個香主和一個堂主就能做到的事。”
林天真嘆道:“所以我們沒有選擇,這不是我們知道或他們不知道的區別,而是無論怎麽想,事實都是這樣。他們不能代表天問齋與連環榭,也不能代表八大門派。”
林天嬌沉默了。
林天真道:“就像我們也無法代表天意镖局……也許八大門派裏這樣的惡人只是少數,我們回去之後可以向父親明說,但阿妹,你絕不能讓父親為我們主持公道。”
林天嬌吸了吸鼻子,她哽咽着問:“為什麽?”
林天真道:“……阿妹,你要相信我,因為遲早有一天,我們會自己讨回這個公道。”
他這堅定又沉穩的話語響在林天嬌的耳邊。
卻驚動她心底的熱血。
林天嬌霍然擡頭看他。
他們有相似的兩張臉,流淌着同樣的血,心總是靠得很近。
公道。
這虛無缥缈又蒼白至極的兩個字,竟給了他們無窮無盡的希望。
林天真此時回首再看。
夕陽下,薛蘭令站在不遠處,袖邊卻是一線似朝陽的金影。
—一線雲·完—
作者有話說:
忘定時了!!!
第一卷完啦,第二卷感情線會多,初步估計是有五卷!
抱抱大家,從開文就一直支持我到現在
第一卷都結束了(雖然只有十八章)
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