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2007年前後,葉藏曾短暫地崩潰過一段時間。
不是文豪野犬主線世界,而是他們的世界。
龍頭戰争開始得猝不及防,整座橫濱都卷入戰火之中,當時的港口黑手黨并沒有發展至後來地步,異能力者是很強大沒錯,其他組織的異能力者也很強大,森鷗外勉強穩住了組織,可他們無論是金錢也好、武器裝備也好,都遠遠稱不上充裕,再加上葉藏策劃計謀時還帶着點若有若無的憐憫之心,他的手段稱不上暴虐,而被他掠奪的敵對組織的下場,也不算太難看。
以上一系列原因導致,港口黑手黨的發展并不如太宰治所在世界的發展,唯一的好處就是黨內有強大的異能力者坐鎮,不至于毫無還手的餘地。
可在龍頭戰争中,作為本地幾大組織之一,港口黑手黨或被動或主動地被卷入其中,葉藏作為總參謀,無效化異能力的擁有者,不得不一改自己過去的作風,手段越發暴虐,同時他也開始出入戰場,為【中原中也】停下異能力。
高強度的工作使他痛苦不堪,這種痛苦不僅針對于肉體。
他甚至不如主世界的太宰治,由于長期伏案辦公,再加上酗酒,身體孱弱,哪怕有森鷗外并港口黑手黨內其他醫師的調理,也處于亞健康狀态。
精神上他又是自我折磨的天才,罪惡意識時時刻刻纏繞在他的心上,讓他覺得自己是一只毒蟲、癞蛤蟆,或者諸如此類的生物。
在龍頭戰争勉強結束後,他就有點一蹶不振了。
【中也】耐心地照料他,尾崎紅葉也上門看了他好幾次,森鷗外更是長籲短嘆。
那時候【中原中也】終于忍不住了,詢問他:“你想脫離港口黑手黨嗎?”
這當然是沖動下的詢問。
他是怎麽回答的:“脫離的話,能去哪裏……”
因為身體與精神的原因,他的聲音很是虛弱,仿佛不知什麽時候就要暈過去。
【中原中也】頓了一下:“橫濱以外的地方。”
“那是叛逃吧。”阿葉輕輕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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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中也】不說話了。
他可能是在猶豫,可能是在思考,可能是在權衡自己能否做到,畢竟港口黑手黨對他來說是值得效忠且為之奮鬥的組織。
“如果……”他咬牙道,“如果你想離開的話。”
“到外面去,獨自生活吧。”
當時的葉藏想了什麽。
‘到外面去?獨自生活?’他凄慘地想,‘光是獨自生活這件事,對我來說就是不可能的,不是說不想自立,可一個人住在六塊榻榻米大的屋子,實在是太寂寞了,去妓女的懷裏嗎?那也不錯,可居無定所的生活實在是……’
‘說到底我身上還是有點富裕人家少爺的烙印,無法接受居無定所、沒有錢財……’
光是意識到上面這點,就讓他有點想去死了。
他忽然用幽靈似的聲音問道:“如果我叛逃的話,你會怎麽樣呢。”
【中原中也】沒說話。
阿葉蜷縮在沙發上,他身後是蓬松的、柔軟的枕頭,身上還改了條毯子,【中原中也】怕他凍着,他照顧人的方式很樸實,喜歡将人裹得嚴嚴實實,免受風寒。
葉藏誠惶誠恐地說:“哪怕森先生不可能對你做什麽,只要我離開了,【中原先生】就一定會被追責,為了黑手黨的穩定還要被懲罰,像我這樣的人、像我這樣的人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給你添麻煩的……”
【中原中也】動了動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他沒辦法說,阿葉将一切話頭都堵死了。
服務意識依舊占據主導,讓他主動離開【中也】只有一種可能,他離開能給【中原中也】帶來幸運。
他是【中原中也】的限制器,掌握無效化異能力,他離開【中原中也】會死,因此葉藏不會離開。
在明白這點後,【中原中也】沉默了。
——是我限制住了他。
折磨他的人很多。
我是其中之一。
……
正因如此,當葉藏無故失蹤後,【中原中也】否認他是叛逃出黑手黨,認為他是被綁架了。
幹部A嘲諷道:“你是在逃避責任嗎,中原準幹部?”
“你跟太宰幹部住在一起,他叛逃可是你的責任。”他說,“你不是他的保镖,他的狗嗎?連主人的味道都嗅不到?”
【中原中也】脖子上的choker是葉藏送的,這不就是項圈,是狗嗎?
森鷗外沒說話,尾崎紅葉端莊地坐在椅子上,【中原中也】,他也沒說話。
“【中也君】,”森鷗外最後說,“情理上說來,我也不願意相信【太宰君】會叛逃,可我們有目共睹的是,他最近狀态不佳。”
尾崎紅葉擡起袖子,遮住自己的下半張臉。
“如果認為他失蹤的話,就去尋找他吧。”森鷗外說,“在此期間可以調動港口黑手黨的下屬人員,他可是我們港口黑手黨的瑰寶,被綁架的話,是對組織的挑釁。”
“唯一的問題是。”他雙手交叉,墊在颌下。
“你真能找到,神不知鬼不覺,綁走【太宰君】的兇手嗎?”
……
【葉藏視角】
‘不存在什麽綁架。’
我近乎于羞愧地想道:‘根本不存在什麽綁架,被強迫帶走,這種話只是用來麻痹自我、欺騙自我的托詞,自從卑劣地掠奪了這具身體,我就再也不能迷迷糊糊過了。’
‘只能假裝迷糊。’
‘說句不知廉恥的話,我、這具身體實在是太聰明了,以至于無人能夠強迫我,活成現在這樣,說到底還是根深蒂固的服務意識在作祟。’
‘下意識地讨好人,滿足其他人,就像是一面反射欲望的鏡子。’
【中原先生】不再提叛逃的話了,他幫我請了個長假,得以在家休養。
說是修養,其實就是成天呆在畫室裏畫點拙作,還有出去喝酒而已。
周末的時候他會驅車帶我往東京看畫展,可明明【中原先生】對那些藝術毫無興趣,強迫他陪伴的我真是癞蛤蟆。
龍頭戰争後港口黑手黨急速擴張,部分方針是我前期制定的,森先生補全了後段計劃,【中原先生】身為武鬥派的準幹部忙碌異常,很快就不能陪我到處走走了。
于是我迷戀上了橫濱的酒館,有的時候還一個人坐jr去東京喝酒。
他一開始很擔心我的安慰,後來看我能好好回來,也就不管了。
只是偶爾露出那種欲言又止的、擔憂的神色。
(讓他露出那樣表情的我果然是劣等動物。)
我最近常去的酒吧是位于橫濱站附近的一家,是俄羅斯人開的。
俄羅斯人開的酒館少有日本人光顧,歸根究底是酒太烈,這家在開的時候做出了改良,有漂亮的白俄女招待,還有燒酒賣。
那段時間我急切地追求醉倒,普通的燒酒已經不能滿足我了,如果是尋常人,這樣瘋狂地酗酒,準已長出了酒糟鼻,牙齒也掉了好幾顆。
感謝“太宰治”的身體,我成日裏迷迷糊糊,卻沒有染病。
(雖然醉死在酒裏,我卻不覺得高興,醒來時反而更痛苦了。)
我跟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那時候認識的,在此之前他可能知道我,而我則聽說過寫出《罪與罰》的大作家,也看過他的書。
當然,在這離奇的世界中,我并不知道他。
他找上我時,我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
我能感覺到,有人看着我,他還走到了我身邊。
他說我:“你真可憐。”
那種語氣,我不知道該怎麽描述,在此之前很多人覺得我可憐,但那都是帶着憐愛之情的,因為我戰戰兢兢又孤獨而覺得我可憐,繼而想幫助我,攬我入懷中,這沒什麽不好的。
可他的語氣是居高臨下的,或者說沒有人性的,他看我的眼神也像是看人類之外的某種東西。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太敏感了。)
我勉強睜開眼睛,他已經坐在我邊上了,穿着大毛氈,雙腿規矩地勾着吧臺凳的杠子,雙手托腮,就那樣看我。
我覺得他跟我長得有點像。
我問他:“你是誰。”
他竟然告訴我了:“費奧多爾·米哈伊洛維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這個名字讓我發自內心地驚恐起來。
‘原來太宰治竟然是未來與陀思妥耶夫斯基齊名的文豪嗎?’我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頭發,‘我都幹了什麽,我這樣的人,不,我根本不算人了。’
他早就發現了,過去世界的文豪都成為了異能力者,包括與謝野晶子、森鷗外等人,葉藏也想過,身體的主人,津島修治、太宰治,是不是他那時代還未誕生的文豪,畢竟“消除所有異能力”實在是太特殊的。
說句不像樣的,他的智力也超出人類的界限。
他經常覺得孤獨,不僅僅是以前不被人理解的、恐懼人類導致的孤獨感,而是因為擁有更高智力,不像人類而産生的孤獨感。
‘可我從沒想過,我的同類竟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寫出了《罪與罰》名篇的大文豪。’
他痛苦極了:‘我剝奪了文學上天才誕生的權利,我都幹了什麽。’
陀思妥耶夫斯基看出了他的痛苦,卻沒有追究來源,他能感覺到,眼前這個人,與他智力相同的人,覺得自己是有罪的,同時他為此罪孽而苦苦掙紮。
‘他确實是有罪的。’
‘可他身上擁有某種至高的神性。’
‘那可以稱之為神明的善念嗎?不求回報地反射着人類的欲望,壓榨自身去滿足其他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經觀察葉藏很久了,他看這人,比所有人都要更加透徹,甚至觸及到了最深處的,靈魂層面的東西。
他對葉藏說:“我得把你帶走。”
神明的善與惡、罪與罰,本來就是一體雙面的。
‘當他深陷泥淖時,我得拯救他。’
那時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确實只有這一個想法。
……
時間跳轉至平行世界,北海道,龍頭戰争開始之前。
完成任務後,阿葉并沒有去買伴手禮,而是去附近的酒吧裏喝燒酒,當他推門進去時,大提琴還靠着牆而立,陀思妥耶夫斯基坐在椅子上,他很怕冷似的,雙手蜷縮在毛氈裏。
陀思妥耶夫斯基問他:“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阿葉極其輕微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