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葉藏穿着襯衫。
白色的襯衫,他将袖口向上卷起,露出一小節皓白的手腕。
畫家作畫時油彩難免濺到衣服上,就算是他也不能逃離此厄運,阿葉繪制的是之前沖動之下提出的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肖像畫,光是出于對方“修補”他的感謝之意,他也拿出了自己作“妖怪畫”的技術,全心全意地投入藝術創作之中。
可在繪畫時,他臉上依舊沒帶着與“幸福”、“舒适”相關的神色。
正相反,憂郁似乎成了他生活的主基調。
‘我當然是應該愧疚的。’他胡思亂想道,‘陀思妥耶夫斯基,無論他想做什麽,都對我很好,與他的行為相比,我這種利用稍多一點經驗,影響他、控制他、甚至給他帶來暫時牢獄之災的行為,不恰恰就是恩将仇報嗎?’
‘可我不得不這麽做,如果不控制住他,将他排除出局,誰知道他會幹出什麽樣的事?’
想到這,阿葉就越發悲哀起來,他由內而外散發出惶恐的可憐之氣。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出現他一開始就料到了,他也知道,只要自己露出點“受傷頗多”的“可憐姿态”後,對方無論出于什麽樣的原因,都不會拒絕帶他走。
甚至比起挑起龍頭戰争,帶他離開反而成了第一流的要務了。
如果讓陀思得逞的話,他的計劃就會出現偏差,阿葉所追求的無非是複制當年龍頭戰争的把戲,只不過在最後關頭,等澀澤龍彥出場後,與他異能力産生共鳴,将自己跟【中原先生】帶回去罷了。
‘我要從這世界中逃走。’
滿心滿眼都是這句話。
當阿葉想要逃走時,任何人都是無法阻止他的,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行為無法預料,想要完美複制龍頭戰争,那就必須先讓他出局才行,對了,還要找到一切的源頭坪內逍遙。
因此他才會早做準備,找到田山花袋,在漫畫中留下那些咨詢,柔順又溫馴地跟在陀思身邊……
最後那點談不上什麽僞裝,他本來就是這樣的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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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
正當他在亂想時,門外忽然傳來一聲響,似乎大門被打開了,他連忙放下畫筆,三步并作兩步,急切地下樓。
他的雙手搭在二樓的金屬欄杆上,它們都被雕琢成了女神柱的模樣,金燦燦的,腳下是赤紅色的地毯,一些拼湊在起的、具有宗教意味的布在地毯上。
江戶川亂步逆光站在門口,阿葉看不清他的表情,可從能猜得到,大概是眯着眼睛,帶點破案後的洋洋自得。
“亂步大人解開了你的密碼。”
他在一樓宣布道:“所以,我找到你了。”
……
半個小時前。
“為什麽我要做這樣的工作啊。”
太宰小聲而不耐煩地抱怨道。
眼下的局面十分詭異,他穿着代表港口黑手黨身份的黑大衣,身後則跟着武裝部隊的下屬,而他對面則是警惕盯着他,以及跪倒在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軍警部隊。
陀思妥耶夫斯基作标準的投降動作,他半跪在地上,雙手高擡背在腦後。
太宰笑道:“不要那麽警惕啊,就當我是……對了,見義勇為的好市民,幫助正義的軍警抓到偷偷潛入國境內的通緝犯。”
軍警們當然沒有放下警惕,比起在日本國內尚未掀起風浪的陀思,他們更畏懼太宰。
“好吧好吧。”
太宰也沒心情跟他們耗下去,他還有更多事情要做。
“那人就移交給你們了。”他擺擺手道,“畢竟是國際通緝犯嘛,對他要稍微小心點啊,還有注意別讓他越獄了,最好立即遣送回國才好呢。”
話還沒說完,就有全副武裝的軍警人員試圖押解陀思妥耶夫斯基。
結果……
“哎呀。”太宰挑了挑眉頭,略感興趣。
“都說要小心了。”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那名軍警人員便倒在地上,頭罩與衣服頸部的接縫中淌出一汪粘稠的血液。
“別直接觸碰他!”軍警的行動隊長當機立斷。
太宰撇撇嘴,也不管他們怎麽對付陀思的,他踱步到那人身邊,明明被太宰逮住了,卻還是幅氣定神閑的模樣。
“就算是我也沒想到,阿葉能做到如此地步。”他蹲下來,單手撐着臉頰道,“怎麽樣,你想到了嗎?”
太宰心情很好。
陀思也不知怎麽的,還挺有跟他交流的欲望。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他說。
“對吧。”
太宰微笑着說:“我就知道他一定可以做到的,畢竟他也算是我嘛。”
“不過,還真是把我使喚得團團轉啊。”
他又站起身道:“好了,我要去你金屋藏嬌的地點了,按照他的逃跑技能,應該不在那裏了吧。”太宰說,“沒關系,反正阿葉最後還是會回來的,因為他還要找黑漆漆的小矮人。”
說到這,他的臉皺了一下,很不愉快似的。
“至于你。”他居高臨下地睨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先出局啦。”
“拜拜。”
說着便離開了。
而陀思妥耶夫斯基,他看着晴朗的天空,無視身邊戰戰兢兢的軍警,呆呆地出神。
‘真可惜啊。’
他想:
‘阿葉給我畫的那幅畫,還沒看到呢。’
‘下次再一起玩吧。’
……
三個小時前。
最先敲開田山花袋家門的是太宰治。
他像只橫沖直撞的小怪獸,自進門起就随意破壞着。
“哇,這裏真是,”他看着裝滿可回收垃圾的大塑料臺,皺了皺眉頭,還壞心眼地踢了一下,“嘆為觀止,這是什麽小型垃圾回收廠嗎?”
田山花袋裹着棉被瑟瑟發抖,除卻異能力之外,他是最普通不過的宅男,恐懼外出的那種。
他極少與陌生人交流,不愛外出,更別說讓陌生人闖進家中,對他評頭論足了。
田山花袋虛弱地說:“請問你是……”
“阿葉交代過吧。”
太宰直接道:“他是通過什麽方法給你傳訊的,摩爾斯電碼嗎?留下的解讀密碼給我看看?”
葉藏先生确實交代過。
不僅交代過,還将兩人的照片都拿給田山花袋看了。
“都是花袋君不擅長對付的類型。”在說這話時,阿葉眼中流露出抱歉的、有點憂郁的神色,“真的沒關系嗎?”
‘他叫我花袋君!’
明明是第一次見面,田山花袋卻被葉藏的顏值給俘虜了,以至于迷迷糊糊什麽都按照他的話做。
“如果是太宰君的話,麻煩将A計劃的電碼發給他,亂步君的話是B計劃,連帶着說服他們的理由都在編碼中一一說明清楚。”
田花花袋暈乎乎道:“我明白了。”
結果先來一步的是太宰治。
等田山花袋将摩爾斯碼遞給他後,他便進入頭腦風暴般的不說話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原來如此。”
“如果認真的話,阿葉是能做到的啊。”在說這話時,他甚至有些高興。
田山花袋忍不住道:“請問,你是怎樣找到葉藏君的?”
“唔。”太宰說,“要跟這路人臉說嗎,算了,反正也無所謂,就告訴他好了。”
路、路人臉?!
“首先,你所在的地址,是藏在漫畫書裏的。”他說,“簡單來說阿葉記住了與我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然後就我們兩人的對話內容進行無序編碼,用密碼對他的漫畫對白內容進行二次解讀,就能得出你住所的地址。”
“因為最新一期漫畫直到今天才上傳至編輯那裏,為了讓小莊先生真心實意地給我真是廢了一番功夫。”
太宰說:“大概就是這樣吧。”
将對話內容全部記住且進行編碼?
田山花袋喃喃自語道:“這是人類能做到的事情嗎?”
“可以哦。”太宰輕快道,“我跟阿葉就可以。”
“應該還有別人吧,比如說他口中‘只有我才能對付的魔人’。”太宰忽然抱怨道,“哎,既然阿葉都說到這份上,那就走一趟好了。”
“暫時先将迎接他的任務,交給那偵探吧。”
……
話雖如此,在移送完陀思妥耶夫斯基後,太宰治還是來到了位于東京的三層洋樓。
從外觀看來,這屋子實在沒有值得人在意的地方,直到進門才發現別有洞天。
太宰治能夠欣賞沙皇俄國的藝術,可将其同陀思妥耶夫斯基聯系在一起,他只會因為不喜歡那人,而對金碧輝煌的室內裝修産生厭惡之情。
“哇。”他小聲說,“真是惡俗。”
同樣是鳥籠,明明是他為阿葉搭建得更加華麗啊。
他走到二樓,果然有間畫室,白板上的畫已經完成了,等待晾幹。
‘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阿葉所畫的可不是什麽妖怪畫,他完全以西方宗教油畫的形式描繪出自己心中陀思的形象。
總體來說,一半臉是虔誠的信徒,另一半臉,該說是地獄的魔鬼還是什麽,總之不是那麽膚淺的東西。
太宰面無表情地看着。
他從兜裏掏出打火機,把畫點燃了。
……
時間拉扯至現在。
阿葉在街口的粗點心店前排隊,說是粗點心,其實就是單價一百日元前後就能買到的廉價零食罷了,本來不應該用這種東西作為謝禮,可比起高檔的食物,還是美味棒、迷你甜甜圈更能得江戶川亂步的心。
亂步在門口喊着:“還沒好嗎,亂步大人要吃零食。”
阿葉鎮定地将從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兒拿來的錢交給粗點心店的歐巴桑,低聲道:“馬上就來了。”
他幾乎是無底線地說道:
“稍微再等一下吧,亂步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