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算計
深更半夜忽聽得這一聲,宋桃兒猛然打了個激靈。
她穩了穩心神,走到窗邊,隔着窗子低聲道:“王大海,夤夜敲窗,你意欲何為?”
窗子那邊,便是王大海。
這厮在宋家門前跪到半夜,果然凍的受不住,哆嗦着爬起,一面罵着宋家沒人性,一面往回走。
宋家在清河村南邊,王家在清河村的北頭,王大海繞過宋家的房舍正想回家,卻見宋家屋後的籬笆牆略有些走動了,心思一動,便鑽洞爬了進來。
王大海來往宋家是慣熟的,闖的狗也不咬。這又深更半夜,宋家人都睡下了,他輕車熟路摸至宋桃兒窗外,一人也不曾驚動。
王大海的盤算,宋桃兒一向是個溫柔腼腆的性格,兩人又相好了這麽久,說不準見上一面求她一求,再講上兩句軟和體己話,她就能寬恕了自己。所謂見面三分情,不是麽?
只要過了宋桃兒自己肯,她父兄自也沒什麽好說了。
當下,他竊竊笑道:“兩日沒見,桃兒說話都斯文了呢。依着咱倆平素往來,還這等生分麽?”
宋桃兒聽這話暧昧,心中便有幾分生氣,只是礙着阖家子人都睡了,便壓低了聲兒:“王大海,往日如何都是過去的事了。咱們往後沒有相幹,你夜半闖入我家,非奸即盜。你快走,不然我嚷起來,我爹和哥哥必定将你當賊拿了!”
王大海到了如今這個田地,也是豁出去了,心想着今夜不把她拿下了,自己在這村裏是再難立足,哼笑了一聲:“桃兒這脾氣一日日大了,連大海哥也不叫了。無妨,我不同你計較。你把門打開,咱們見面好說話。”
宋桃兒不料他竟厚臉至此,不由氣笑了:“你幹出那樣的事來,還有臉來尋我?還要同我計較?真真是惹人發笑。你快走,我懶怠見你。”
王大海笑道:“桃兒妹子,我知道此事是我無禮。但男人家,誰不幹兩件荒唐事?我如今悔了,跟你賠不是。你哥哥也把我打了一頓,你該消氣了。明兒我還請人來說媒,風風光光娶你過門。”
宋桃兒聽得心裏犯惡,卻又好奇這王大海怎會忽然轉了性子,前世巴結上千戶家的高枝兒,把自己往泥裏作踐,今世怎麽又會來求着自己?
她這兩日都沒出門,并不知外頭的事,便蓄意問道:“你這樣說,那羅家小姐怎麽辦?人家懷了你的孩子,你竟要不理她麽?”
王大海只當她只是耍小脾氣吃吃醋,忙說道:“她回家就滑了胎,說是壞了身子,以後能不能生養也是未知。她老子也犯了事兒,被京裏的官老爺拿去了。我怎好再要她的?再說了,她哪兒有你好?這等女子,一萬個也及不上你呢!”他只當宋桃兒小女子心性,一番蜜語甜言說将下去,必定将她哄的五迷三道,乖乖就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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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月夜,萬籁皆靜,偶有幾聲狗吠蟲鳴,更顯寂靜。
月光如水,灑在宋桃兒的窗棂上,王大海眼巴巴瞧着,卻半日不見動靜。
良久,卻聽得宋桃兒輕輕笑了一聲,“王大海,我也不好說什麽的。她好歹也和你好過一場,你說不要她就不要她了。你這樣一個人,叫人怎麽敢信?我不好罵人的,你快走。待會兒驚動了我家哥哥,可輕饒不得你。”
王大海見軟磨硬泡,宋桃兒始終不肯開門,夜又逐漸深了,也恐夜長夢多,逐漸暴躁起來,陰恻恻道:“桃兒,我醜話可說前頭。你再不叫我進去,我就替你嚷起來,叫一村男女老少都來瞧瞧。我曉得今兒隔壁村朱員外來給你說親,這大姑娘半夜私會男人的名聲傳開,你這親事還能說成麽?乖乖兒的聽話,好多着呢。”
宋桃兒聽了他這番言語,雖情知他并非虛言恫吓,卻也并不驚慌。她在靖國公府中歷經一世,人情世故也算歷練過的。如今的王大海在她跟前,就如毛頭小子一般,她又豈會因他一番恐吓言語,便亂了分寸?
她低頭微一琢磨,櫻色的唇淺淺一勾,柔聲道:“大海哥說的倒也是,這話傳開去了,我的名聲是再不會好的了。但是這夜班時候,家中人都睡下了,我思想着吵醒了他們總是不好。這兒不是說話之所,我家院中那個牲口棚,倒是個萬全之所,正好說話。你先過去,我待會兒就去。夜晚悄悄兒的,再驚動不了人的。”
宋桃兒在國公府裏做了幾年的已婚婦人,耳濡目染算是無事不知,哄王大海這樣的小子,可謂是手到擒來。
果不其然,兩句軟話就把王大海哄住了。
王大海聽得心裏癢癢,只當宋桃兒就在股掌之中,再玩不出別的把戲來,未曾細想,答應了一聲便快步走開。才走了三步,他兀自不放心,又折回來叮囑:“我這便去,你卻也快來,我可等不得。”他當這事十拿九穩,口吻也漸漸不客氣了。
宋桃兒在裏面笑了一聲,說:“大海哥,桃兒何時騙過你?”
王大海喜不自勝,腳底抹油往牲口棚去了。
宋桃兒便起身,亦出了門。
她并沒去牲口棚,倒是往哥嫂門上去了。
這會兒功夫,宋長安正摟着楊氏熟睡,昏沉間忽聽得門外一聲:“哥,你快起來瞧瞧,好似有人偷咱家的驢。”
王大海來往宋家是慣熟的,一陣步履如風就進了牲口棚。
宋家這牲口棚沒窗子,這夜晚時候黑洞洞的。
王大海倒也不怕,鄉下人也不嫌棄這滿棚的牲畜氣味兒,将身子往牆上一靠,等着宋桃兒送上門來。
黑燈瞎火,也不知等了多少時候,就聽得那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黑影進來了。
這王大海有日子沒沾女人,開了葷的貓沒有一日不惦記着魚腥,到了這節骨眼兒上,更是親爹死了也顧不得去奔喪,沒頭沒腦的就抱了上去,滿口“心肝寶貝兒”的喊着就要去啃。
這一嘴下去,登時就啃了一嘴的毛。
王大海當時便覺不對,伸手一摸,只覺懷裏這東西遍體是毛,臉長脖粗,鼻子噴着氣,大叫得一聲:“咴——!”
這哪兒是宋桃兒,分明是一頭驢!
王大海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那滿腔□□也丢爪哇國去了。
他情知自己是被宋桃兒耍了,又氣又恨,将後槽牙咬的咯吱作響,提起兩個拳頭,就要尋宋桃兒算賬。
一腳才踏出門檻,王大海只覺脖領子好似被什麽提了起來,眼前一花,頓時整個向後跌去,摔了個四仰八叉、七葷八素。
他紮掙着才要爬起,那鐵錘般的拳頭就如雨點般的砸了下來。
瞬時間,王大海只覺得全身上下就如那砧板上的肉,被捶了個酥爛,沒有一處不疼,面上也挨了好幾下,酸的辣的一起來了,昏頭漲腦間只覺着這可比在宋家攤子上那日挨的揍結實多了。
他禁不住大聲呻//吟了幾聲。
只聽揍他那人喝罵道:“臭毛賊,你尋錯了路!敢上我家來偷驢……咿,王大海?!你怎麽在這兒?!”
王大海現下只想躲了這頓拳頭,忙不疊點頭:“長安哥,是我!都是誤會啊,長安哥!”
宋長安也不打話,揪着王大海就出了牲口棚,将他丢在院中地下,喝道:“王大海,你半夜摸進我家,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他本就是個人高馬大的漢子,夜裏只披了一件褂子,叉腰立在月下,看在王大海眼裏,就如鐵塔一般。
王大海吓得魂不附體,上下牙關打顫,一字兒也說不出來。
宋長安是個精細人,多少猜出來些什麽——這王大海自然是不會上自家來偷驢的,那他只能是為了妹子來的。
夜裏鄉村寧靜,一點子動靜就傳老遠,這會兒功夫,宋家左鄰右舍都聽到了,陸續點燈起來,就有那好事的村人,披了衣裳過來看熱鬧。
宋長安故意含混了話,指着王大海斥罵:“王大海,你這個不學好的東西!在鎮子裏勾搭人家大姑娘,如今越發下賤了,竟然又上我們家偷牲口!你去鎮上學堂,聖賢書沒讀幾本,竟學了一肚子的男盜女娼!你自家說,上我們家幹啥來了?!敢有一字不實,我今兒就打死你!我宋長安也知道些律法,如你這等偷門盜戶的竊賊,被主家拿住打死,也是不犯王法的!”
王大海眼珠咕嚕嚕的轉,他當然知道這一遭是被宋桃兒算計了,正懷恨在心,想着無論如何也把她咬下來,糟蹋了她的名聲,也不算白吃這一遭兒的虧。正盤算着,又聽得宋長安這番話,擡頭正瞧見宋長安雙目如電向自己射來,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道:“是,大哥說的是,我不是東西,臭不要臉。你家退了我家的親事,我就想、就想偷你們的驢來解恨。長安哥,你饒了我罷!”
宋長安聽他自己招認,心裏也滿意了,又故意說要将他送官。
正自嚷嚷着,王家那對老公母也聞訊到了。
一見此景,王大海的娘曹氏“嗷”的一聲暈了過去,亂中倒也沒人理她。
王父一臉陰沉,眼見兒子失利至此,料知也這一局是扳不回去了——說破大天去,王大海夜裏跑人宋家也定是非奸即盜。
他大步上前,先踹了王大海一腳,“沒出息的狗東西,還不夠丢人!”又向宋長安說:“大侄子,大海近來犯渾,你別與他一般見識。如今,你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就容我把人帶回去吧。”
宋長安掃了他一眼,又看家門外圍了許多村人,心道時機也算成熟,便颔首道:“都是一村子的鄉裏鄉親,王大叔既開口求情,那我也不說啥了。但是,王大海這一日日騷擾我門戶不得安寧,也不能沒個說法。”
王父耐着性子道:“大侄兒說,要多少銀錢賠償,我家出得起的,明兒早就送來。”
宋長安卻搖頭說道:“我家不短這幾個銀錢,叫你兒子在我家門上磕五個響頭,說‘我王大海夜半潛入宋家偷驢,是個不要臉的臭賊,如今與宋家磕頭謝罪。今後若再上門滋繞,必定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那咱這遭兒便就罷了。”
王父一聽這話,頓時額上青筋暴起,幾句不幹淨的詞兒蹦到唇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這一出完了,他王家日後還想在清泉村立足?
王父便道:“大侄兒,你這……這未免有點過了,換個別的啥,我都依從。”
宋長安冷笑一聲:“大叔,我卻不知,這上門偷盜不想被主家送官,原來磕個頭都算過了?”
王父無可奈何,只得又去踹王大海:“作孽的畜生,還愣着幹啥!”
王大海早已被宋長安打酥了,只想趕快躲家去,讓做什麽便做什麽,莫說只是磕頭了。
當下,便依着宋長安的言語,在宋家門首磕了頭。
此刻的宋桃兒正立在門內,透過門縫瞧着這一幕,滿心漠然,并沒有半分的憐憫可惜之情。
原來,年前宋家的母驢又産了一匹小驢,宋長安怕它挨大驢咬,平日便拴在隔壁屋裏。宋桃兒是趁着大哥起床穿衣的功夫,先跑去将驢放了進去,才又進了屋。
王大海上一世将她家迫害的幾近家破人亡,這一世又想着糟踐她的名節,她定要讓他盡數還回來不可。
今夜一過,王大海便在村中再也無處立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