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醋(二)

昨晚,鄭廷棘幾乎整夜未眠。

但想到今夜是宋桃兒與他四叔的洞房夜,嫉妒與憤恨的怒焰便在他胸膛之中咆哮着,撕扯着。

若非還存在着一絲理智,他當時就要沖到海棠苑去,将宋桃兒奪過去了。

鄭廷棘自诩風流多情,卻從未想到竟有一日,會為一個鄉下女人失魂落魄,神魂颠倒。

足足一夜,他都在想着,宋桃兒在他四叔懷裏,該是什麽模樣。

繼而,他又盡力的回想着,前世兩人成婚那夜,她在枕上的萬般情致。

一夜未眠,至清晨梳洗之時,他在鏡中看到了自己眸中血絲滿布,原本俊美的容顏竟有些憔悴。

鄭廷棘只覺得可笑,不過一個鄉下女人罷了,她當真不願跟自己,随她另嫁他人就是,他又不是娶不來妻。何況,他若肯,有的是那詩書滿腹的美貌女子肯委身于他,何必執着于宋桃兒?

心煩意亂之下,他也未吃早食,只說來園中走走。

不知覺的,他便走到了這浣花屋外。

隔着浣花溪,鄭廷棘遠遠的便瞧見那涼棚之中兩個人影。

宋桃兒今日穿着一襲大紅遍地金比甲,臉上薄施了脂粉,一把青絲被盤了起來,鬓邊別着一朵金絞絲石榴珠花,正是初為人婦的模樣。

她豔麗如火,美豔不可方物,與鄭瀚玉站在一處,倒真是應了那句佳偶天成。

兩人談笑風生,忽的鄭瀚玉将她抱在了懷中,肆意親熱起來。

宋桃兒一臉嬌怯,眉梢眼角的春情,竟是他從不曾見過的模樣。

鄭廷棘只覺心口突突的跳着,有些口幹舌燥,他應當走開的,卻如中了邪一樣被釘在了當場,一步也挪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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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瀚玉摟着宋桃兒,清冷的眸光卻向這邊瞥來。

鄭廷棘瞬時便明白過來,鄭瀚玉是看見了自己,做給自己瞧的。

他這是在告誡自己,桃兒是他的了,要自己死心,休想再觊觎桃兒。

鄭廷棘只覺一股熱血直向頭頂沖去,雙手攥拳,握了又握。

片刻,他轉身大步離去,滿面陰霾。

上輩子,宋桃兒時常喜愛一人來這浣花屋小坐,十次裏有九次都能撞見他四叔。那時候,府裏謠言四起,下人都議論紛紛,說這二少奶奶與四爺怕不是有些暧昧。他心中煩躁,便拘管着宋桃兒,不許她再随意出門,尤其不準來這浣花屋。彼時,他還不大相信宋桃兒會背着他與鄭瀚玉有什麽勾當。如今看來,他還當真沒冤枉了她,他們那時果然就是在此地私會!

嫉恨惱怒之下,鄭廷棘已然忘了,上一世與這輩子未必有什麽絕對的相連,而今生宋桃兒也不是他的妻子。

在他心裏,她就是一個背夫偷情、改嫁他人的女人。

不把她奪回來,他誓不罷休。

鄭瀚玉看着海棠樹下的鄭廷棘離去,抿了抿唇,一字也未向宋桃兒提起。

那厮看着桃兒的眼神,那副癡迷沉醉的樣子,令他極其不悅。

桃兒已是他的妻子了,鄭廷棘難道還不肯死心麽?

聯想之前他們曾有婚約,甚而上一世桃兒還曾嫁過他,鄭瀚玉心頭微微有些醋意,他便拉過宋桃兒,當着鄭廷棘的面,有了那一出。

他知道鄭廷棘在看着,然他就是要這厮知道,桃兒是他的女人了。

宋桃兒整理了衣衫,只覺心口依舊砰砰跳着,腿也有些軟了,她看着鄭瀚玉唇畔竟有些淡紅色痕跡,便想起約莫是自己唇上的胭脂染了上去。

适才用過早食,她重新點了唇的,被鄭瀚玉這般一鬧,多半又全被他吃下去了。

宋桃兒紅着臉,自袖中取了手帕,替鄭瀚玉擦去唇上的紅痕,低聲道:“往後,不要這個樣子。”

鄭瀚玉瞧着她,笑問道:“為何?”

宋桃兒輕咬了咬唇,說道:“大白日,不能做這種事。”

鄭瀚玉揚眉道:“誰說大白日,便不能同娘子親熱了?”

宋桃兒被他問了個啞口無言,她以前怎麽不知道,這個男人竟然如此厚顏?

上輩子,才照料他那會兒,他對她可是不茍言笑的,即便後來兩人熟了,也從不見他說笑。

無言以對之下,宋桃兒索性扭過身子,不再理會于他。

鄭瀚玉望着她俏麗的背影,那露出的一段脖頸白生生的,尤為可愛動人。

他垂眸淺笑,手掌不自覺的揉了揉自己的膝蓋,倒是有些心急了。

今兒同桃兒在這浣花屋用飯,也算是一段心願。

前世他腿傷痊愈之後,桃兒便不再來服侍他,即便二人在府中偶遇,她也只是淡淡的叫他一聲四叔,而後便躲的遠遠的。那時,他偶然知曉她常來這浣花屋靜坐散心,便也常常到此走動,想着或許會與她偶遇。果然,他們便經常“偶遇”了。即便不能夠做什麽,多看她兩眼也是好的,只是後來他再也沒在這裏見過桃兒。隐約聽府中下人說起,二少爺沖着二少奶奶大發雷霆,斥她不守婦道,勒令她守在屋中不許外出。

念起舊事,怒氣又如小火苗似的一簇簇蹿了起來,但瞧着一旁娴靜的桃兒,鄭瀚玉的心境轉瞬便平複了下來。

何必為這些還未發生的事煩惱,如今桃兒是他的妻子了。

趁這會兒功夫,蓮心已将那盆花送來,雙手端着,小心翼翼進了涼棚,将盆栽放在桌上。

宋桃兒細細看去,只見這花約莫尺許來高,箭也似的拔出數十片葉子,頂上開着些許花朵,黑紅二色,甚是別致。微風時過,幽香襲來。

這花栽在一方玉盆之中,顯然嬌貴異常,也難怪适才蓮心捧着它時,那般小心翼翼了。

鄭瀚玉見着這盆花,心裏微微一動,問蓮心道:“這花卻是誰送的?”

蓮心搖頭道:“小的也不知,是老太太那邊打發人送來的,說是這兩日外頭送來許多給四爺的新婚賀禮,漸漸打點出來送到海棠苑去。這盆花,是老太太特意交代給爺賞玩的,說是花期短,過了就可惜了。”

鄭瀚玉面色微微一黯,便有幾分不悅,本待讓他撤下去,卻看宋桃兒盯着花瞧個不住,好似甚有興趣,不由莞爾道:“你喜歡?”

宋桃兒輕輕點頭,微笑道:“不瞞四爺說,我打小兒就喜歡些花花草草的,在家時還種過一些。我爹娘常笑話我,說漫山遍野都是,我還往自家院子裏種。然而我還是種,我就是喜歡呀。”

鄭瀚玉聽着,倒是喜歡她這段癡性子,便問道:“那你可知,這是什麽花?”

宋桃兒搖頭道:“我只認得這是蘭花,不知它的名目。”

鄭瀚玉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我教給你,這花名叫金邊墨蘭,算是蘭花名種。原本中原無有此物,是滇南小國進貢來,宮裏的花匠培育成功,後來皇上以此花遍賞群臣,方才漸漸種開了。雖是如此,也是極難得的。”

宋桃兒聽得有些咋舌,說道:“原來這麽一盆花,也有這麽大的來頭。國公府裏人金貴,花也金貴呢。”

鄭瀚玉原不想再見此物,但見宋桃兒如此喜歡,便道:“你既愛它,便拿去養着玩吧。這東西倒是不算嬌氣,只別亂澆水,輕易死不了的。”

宋桃兒連連擺手道:“還是罷了,這花如此名貴,讓我養出個好歹來,那該如何是好。何況……何況這麽貴重的花,與我原本也是不相宜的。”

鄭瀚玉有些不愉,他不知桃兒到底有何心結,言辭舉止從來卑微小心,昨夜還在他懷裏時,她便屢屢說起配不上他,今日又對着一盆花自慚形穢。

他先吩咐蓮心道:“把這盆花拿回去,就擺在太太房中。”

待蓮心走後,他又将宋桃兒扯至跟前,凝着她的眸子,鄭重其事道:“桃兒,你是我親自登門迎娶、八擡大轎擡進門的正房夫人,是靖國公府的四太太,不必覺得在誰跟前擡不起頭來。總歸記得,我是你的丈夫,有我在,沒人敢欺淩你。一盆花罷了,你喜歡,才是它的福氣。若非你愛它,我便吩咐人将它拿出去丢了……”

“那可丢不得!”

不待鄭瀚玉說完,宋桃兒便慌忙打斷了他的話,說道:“好歹也是個活物,丢了出去,怕就活不成了。四爺既不喜歡它,那我放到看不見的地方去,不叫四爺看着心煩……”

鄭瀚玉看她說的認真,不由失聲笑了,雙臂一環,摟緊了她的纖腰,低低說道:“一盆花也值得你這麽看重,你該把心思全用在我身上才是。”

他卻不知,她竟有這般爛漫可愛的一面。

橫豎他們還有漫長一生去相處,他可以慢慢的去知曉她的一點一滴,她的所有。

宋桃兒臉色微紅,這男人不能行走,臂膀力氣倒大,被他抱着真是一點兒也動彈不得。

兩人在這涼棚坐了一會兒,外書房的小厮便來請鄭瀚玉,說有幾個大人請見。

鄭瀚玉聽了來人名姓,便知都是朝裏要緊的人物,想着多半又為昨天半夜突發的事務有關。雖舍不得與嬌妻纏綿,但到底還是正事要緊,便讓小厮推了自己去。臨行前,卻又囑咐宋桃兒:“午飯我未必回來吃,不必等我。晚夕留着燈,等我回去再安歇。”又留下蓮心伴她回去。

宋桃兒答應了一聲,看他遠去了,方才同蓮心一道回了海棠苑。

回至房中,那盆金邊墨蘭果然安置在了一處紅木镂雕松竹梅高幾之上,宋桃兒立在下面看了一會兒,見面土有些幹了,便舀了一勺水倒了進去。

正當此時,外頭一陣繡鞋擦地聲響,憐姝卻走了進來。

一見此景,憐姝先是一怔,又上前笑道:“原來太太早回來了,倒是讓我一地兒好找呢。”笑了幾聲,又說道:“太太既要回來,怎不使人傳我一聲?”

宋桃兒看了她一眼,見這丫頭膚白眼亮,頗有幾分姿色,今日穿着衫裙雖皆是家常舊衣,卻盡顯嬌豔。她沒有理會,淡淡說道:“我要回來,難道還要先知會你一聲麽?”

憐姝面色一僵,忙陪笑道:“太太哪兒的話,我不過是白說一嘴罷了。我在松鶴堂等了許久,卻不見太太的影蹤,心裏焦躁。國公府內院大,太太人生地不熟的,我唯恐太太走失了路途。”

宋桃兒不吃她這一套,這幅嘴臉說辭她上輩子可看的夠了,說道:“我并不曾在松鶴堂外見你。你既怕我走迷了路,就該好生候着我才是。怎麽我侍奉完老太太,出來卻沒見着你?四爺喊我去園裏用早食,又坐了片刻,這才使蓮心送我回來。我在房中有片刻了,你才進了門,足見你在外閑晃的時候不短了。你去哪裏了?”

憐姝不得已,連忙跪了,哀哀告饒道:“太太明察,我當真不曾去了哪裏。太太進正堂去後,我只是和幾個姊妹在一邊屋裏坐着吃茶閑話,豎着耳朵只等堂裏傳喚。我在四爺身邊服侍有年頭的,不敢對太太說慌。”

宋桃兒看着她這幅樣子,倒好似有些可憐。

然而,上一世她于這等情形見得也實在太多了,那些個下人平日裏欺她勢單力薄,不将她放在眼中,及至被她抓住把柄,又哭哭啼啼的來求饒,一時心軟饒恕了,便越發蹬鼻子上臉,以為她軟弱可欺。今生,她該當出個太太的樣子來。

如鄭瀚玉所說,她是靖國公府正頭的四太太,且目下鄭四爺看來也還算喜歡她,她應當趁這時機把架子端起來。待威立下了,日後哪怕鄭瀚玉日久情淡,總也沒人敢就看輕了她。

宋桃兒看着憐姝的眸子,輕輕說道:“憐姝,你不老實。你說在松鶴堂偏房裏同幾個姊妹坐,那怎麽我出來時,眼見着老太太房裏的那幾個丫鬟都被叫了進去,獨獨不見你出來?你莫不是要告訴我,人都散了場,你一人還在裏面枯坐着?”

憐姝口張了幾張,卻說不出話來。

她倒是沒料到,這位小太太的腦子如此靈光,轉的這般快,一下就把她給問住了。

正當這個時候,外頭走進來一人道:“喲,我來的不巧了。這憐姝因着什麽事,惹太太生氣了不成?”

這話音響亮,正是鄭瀚玉的奶母林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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