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她這是……不讓他上炕了……
大約,是自己用她的時機不對吧。
早早的提拔了她,讓她存了不該有的念想,這才有了近日這一出。
靖國公府與世間所有的世家一般,男主外女掌內,內宅便是女人的天下。若無大亂,男人輕易是不過問內宅事的。
鄭瀚玉雖已有爵位加身,但因着之前并無娶妻,海棠苑裏的事便交給了憐姝打理。至于國公府,老太太鄭羅氏早已不再過問家務,都交給了二房的蔣二太太。是以,之前他娶親時的諸般事宜,也都是蔣二太太操持的。
他的脾氣,原是厭煩這些女人間的家長裏短、雞毛蒜皮的勾心鬥角,但因着桃兒初入府邸,他還是着人留意了。果不其然,依然生了些是非。
諸如蔣二太太之流也還罷了,畢竟幾房從來就不和睦。但憐姝生事,卻在他意料之外。海棠苑生了內賊,這是他不能容許的。
鄭瀚玉看着憐姝,一字未發,那雙清冷的眸子,仿若三九天的冰棱子,看的她遍體生涼。
她心中滿是怖意,卻不敢開口詢問,知曉鄭瀚玉的脾氣,多嘴多舌,是要挨罰的。
良久,鄭瀚玉淡淡說道:“憐姝,這麽些年也算難為你了。你本是靖國公府死賣的丫頭,如今我新婚大喜,給你個恩典,無需你的贖身銀子,放你自由。”
憐姝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猛然擡頭,看向鄭瀚玉,喃喃道:“四爺……”話未出口,眸子便先泛了紅。
她雙膝一軟,撲通一聲跪在地下,泣訴道:“四爺,婢子何處行錯了,您罰我、打我、罵我皆可,萬望不要把婢子攆出府去。婢子家中父母早已亡故,唯剩一對兄嫂,不過以賣我為事。您攆了婢子出府,婢子只有死路一條!”
鄭瀚玉看着她頭上那支銀釵,言道:“那,又與鄭某有何相幹呢?”
憐姝驟然抽了口冷氣,不覺向前膝行了兩步,哀求道:“四爺,婢子打從進了海棠苑伺候您,一向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從未幹錯過半件差事。您便是要憐姝死,憐姝也無二話,只是還要給憐姝一個明白。”
鄭瀚玉這方正視着憐姝的臉,冷漠的目光之中帶了一絲厭煩,他說道:“憐姝,便是念在你這些年來辛苦,我才想給你留幾分體面。你既不要,那我也不必替你留着。”言罷,便向蓮心示意。
蓮心上前一步,自懷中取出一冊本子,打開來便蕩蕩如流水般念了起來。
憐姝跪在地下,耳裏聽着那一件又一件事,臉上青一塊白一塊,末了身子一軟癱在底下,吐出一句:“原來四爺從未信過憐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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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瀚玉睥睨着地下的丫頭,說道:“原本我也未曾料到,自我成婚至今,短短幾日功夫,你就做了這許多事情。這一樁樁,可曾冤了你?”
憐姝面色木然,枯坐地下,只兩眼不住流淚。
片刻,她忽想起什麽,又猛然擡頭道:“四爺,我這也都是依從老太太吩咐行事,便是與各房有些往來,那也都是主子的言語。主子有命,婢子從命,我有何錯?”
鄭瀚玉厭憎之情越甚,反問道:“那麽,四太太可是你的主子?”
憐姝啞口無言,一時愣在當場。
鄭瀚玉又道:“老太太、各房,你行事之前,可有為四太太着想過?你是海棠苑的人,卻倒聽外頭各房的吩咐?”言罷,他更不再看憐姝,掃了一眼院中侍立的衆人,揚聲道:“我娶了太太,到底令你們何處不滿?!”
海棠苑的仆婢,無論大小,都在階下立着。
鄭瀚玉已有日子不發脾氣了,今兒忽動了肝火,不免人人自危,恭聆教訓,院中連聲咳嗽也不聞。
鄭瀚玉又道:“今日,我便将話放在這裏。四太太是我鄭某明媒正娶的正妻,是海棠苑的女主人,往後海棠苑裏的人事財物皆由太太主理。倘或再讓我聽到,有惡奴膽敢陽奉陰違、不将太太放在眼中,我不論他當差多久,是幾時的老人,又是多少輩的臉面,一概杖打五十,逐出門去!且不單是海棠苑,靖國公府也容不下這等刁奴!”
衆人屏息凝神,斂身直立,一個個如木雕也似,大氣兒也不敢出。
便在此時,兩名身着青衣的健壯仆人押了一名丫鬟、一名小厮進來。
到得階前,那兩名仆人上前拱手回道:“四爺,人帶到了。”
此時天色已晚,月上柳梢,海棠苑廊上挂起了燈籠,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在那丫頭與小厮的臉上,顯出滿面的狼狽。
憐姝認出這兩人,不覺神色大變,一人是三房的小厮銀朱,那丫頭竟然是三房太太蘇月珑的內宅侍女碧青。
銀朱縮頭縮腦,看了一眼上頭,連忙耷拉了腦袋。
碧青仗着自己是三太太的陪嫁,膽子大些,強笑說道:“不知四爺夤夜将婢子攝來,有何差遣?三太太今兒着了些暑氣,婢子還急着回去伺候解暑湯呢。”
鄭瀚玉淡淡道:“跪下回話。”
碧青一怔,那兩個仆人便摁着碧青與銀朱,跪在了地下。
鄭瀚玉也不看這二人,只問憐姝:“你還有何話說?”
憐姝木然答道:“四爺既要治罪,婢子認罪就是。”
銀朱自進了海棠苑的門,便曉得之前與憐姝串通的事兒發了,已然認命,如蔫兒雞一般,一聲兒不吭。碧青卻慌了,大聲道:“四爺,我是三太太的陪嫁丫頭,您不能處置我!我……”話未了,一旁摁着她的仆人擡手便是一記耳光,将她打的嘴角出血,捂着臉再不敢言語。
鄭瀚玉冷笑道:“三房真是好規矩,想必三嫂性子太過慈和,才會縱的你們一個個犯上作亂。主子沒發話,就敢胡亂搶着說話。”說着,便發落起來:“靖國公府不容這下人私相授受、串通作弊的事。銀朱杖五十,同憐姝一道逐出府去。碧青是三嫂的丫頭,我自不好越俎代庖,杖二十,放還宜蘭居。”
宜蘭居,便是三太太蘇月珑的住處。
憐姝與銀朱都已認命,不發一言。那碧青瞪圓了眼睛,她可是三太太的陪嫁丫頭,一路跟着三太太從郡王府過來的,平日裏伺候三太太穿衣梳頭,便是蘇月珑本人尚且不對他說一句重話,這隔了一房的爺們竟然要打她?她當然不依,正要起來大鬧,就被一旁看守的仆人摁住。
片刻功夫,長凳、板子一起到了,登時就上了刑。
銀朱與碧青被捆在長凳上,兩指厚的板子一板一板下去,衣褲上登時就見了紅,慘如殺豬般的叫聲響徹雲霄、遠聆數室。
憐姝在旁看着,面上血色全無,嬌軟的身子不住發顫。
鄭瀚玉掃了她一眼,淡淡道:“我适才說了,新婚大喜給你個恩典,便免了你的杖刑。說起來,你該對太太感恩戴德才是。若非有她進門之喜,今兒你一樣在這裏受刑。”
憐姝瑟縮着身子,心底怖意叢生——單看銀朱與碧青被押來,便知四爺是早已布置好的。他也是早已捏準了自己不會甘心被攆出去,必定要争上一争,才好引出下頭的事。也是殺雞儆猴,為四太太在海棠苑,不,是在靖國公府中立威。可笑自己一日一日被裝在缸裏,還道自己聰明。
想到此處,她心底又禁不住冷笑,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四爺都還揣摩不透他的心思性情,那個才從鄉下來的女人,便能麽?
憐姝向着鄭瀚玉端端正正的磕了幾個頭,說道:“憐姝今日去了,望四爺日後多多珍重。”言罷,起身竟就這麽一步步出了海棠苑。
她要洗幹淨眼睛看着,待鄭瀚玉厭了之後,會怎麽收拾那個鄉下女人。
那一仆一婢嘶吼之聲極大,連尚在浴房之中的宋桃兒亦聽到了。
她正踩着水,閉目聽憑晴雪将泡了香花的熱水澆在身上,聽到那撕心裂肺的喊聲,不由低聲問道:“外頭什麽動靜?”
晴雪忙差使了小丫頭紫燕去看,那小丫頭腿腳伶俐,飛跑出去,只片時就回來了,說道:“爺在院子裏審三房的碧青與銀朱哩,還将憐姝姐姐也攆出去了。”
宋桃兒與晴雪一起怔了,晴雪忙在心裏念佛,只說好在自己機靈,早早跟她撇清了幹系,不然今兒只怕自己也免不了這一場罪受。
宋桃兒便問道:“可知道是為了什麽?”
紫燕搖頭,“四爺臉色冷的跟冰一樣,院裏沒一個人敢說話,我也不敢去問,只看了看就回來了。”
晴雪忽放下香花胰子,在地下跪了,給宋桃兒磕了幾個頭,說道:“太太,婢子有幾句話告訴。”
宋桃兒無奈道:“你這個丫頭,我還在洗浴,你是要我光着身子在這兒聽你說話麽?先伺候我洗完再說。”
晴雪忙爬起來,服侍宋桃兒洗完了,穿了素白薄綢衫褲,長發以素銀簪子绾了,扶着她在一邊的香妃榻上倚了,方才又跪在地下說話。
她便将憐姝如何找上自己等四人,如何交代話等一一說了,便垂首聽上發落。
宋桃兒瞧着這丫頭的頭頂,倒是烏油油的好頭發,白淨的皮膚,黑亮的眼珠,算得上一位美人,她不由一笑:“憐姝找上你,算是有些眼光的。”
晴雪一呆,不由擡頭看去,疑道:“太太……”
室內燭光昏黃,燈下看着太太,那張鵝蛋臉上泛出如珍珠般細膩的光澤,倒越發顯得端莊和氣。
一時裏,晴雪竟而想起了廟裏的觀音娘娘。
宋桃兒微笑道:“那你是怎麽想的?”
晴雪心道這也沒什麽可瞞的,便說道:“不瞞太太,當初憐姝找到我們,我心裏實在也存了幾分念想。我們這做奴婢的,能一步上進,放過去那便是傻子。但進來之後,看着四爺待太□□愛情深的樣子,太太又是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大美人兒,我就知道了這裏頭絕沒我們什麽餘地,必是憐姝那個蹄子怕太太來了之後奪了她的權柄,所以使的壞。當了這兩日的差,太太待我們極好,明猜到憐姝的心思,也沒有折辱淩虐我們。這樣好的主子上哪裏尋去?我們都心甘情願伺候太太。只是,若太太心裏覺得不好,嫌我們礙眼,那明兒我們就自己求去,絕不給太太惹麻煩。”
宋桃兒聽着,面上的笑意卻越發飄忽起來,淡淡說道:“其實,這些事和你們有什麽相幹呢?”
晴雪怔了,又聽宋桃兒道:“這件事,是憐姝動了心思,可關竅實則還在四爺身上。四爺若不理會你們,你們就只是丫頭罷了。四爺如看中了你們,那才有下面的事。哪怕我攆了你們,四爺如當真有這個心思,還是一樣的從外頭弄人回來罷了。又有什麽意思呢?”
從前世的鄭廷棘,她便覺得,這些事其實都要怪男人,男人不動心思,那哪兒會有那麽多所謂的狐貍精、浪蹄子?女人之間相互擠兌折騰,不過是想将彼此驅逐出自己的地盤。然而這個地盤,其實從來不由女人說了算。那時候,鄭廷棘的後院養着幾個愛妾寵婢,人人都笑話她不會管束,甚而老太太都曾私下敲打她,要她好好的做個正房夫人。但且莫說鄭廷棘壓根不會聽她的,即便是她能把眼前的人攆走,但轉眼鄭廷棘就能再找一撥人來。與其痛罵整治這些個所謂的狐貍精,不如責怪丈夫德行不修。
當然,宋桃兒也清楚,自己這想法大概是不為世俗所容的,只能悄悄的壓在心裏。
嫁給鄭瀚玉,她心裏也是提前想過的。原沒指望他是個會守她一世一人的癡情漢子,只要他能好好待她也就罷了。
至于這四個丫頭,她橫豎總得用人,攆了她們還得換一批丫頭。她終不能用一群小厮在內房服侍,又或者尋幾個面容殘損、又蠢又笨的進來,那也忒不成話了。
明着來的,總比暗着來的好。
正自想着心事,她忽聽一陣細細的抽泣聲。
擡眼望去,竟是晴雪在抹淚,一面陪着跪的紫燕年歲尚小,還不知這些人事,只是好奇的看着她。
但聽晴雪道:“太太體諒,當真是世所罕見了。旁家的大婦太太,但知道了這些事,潑辣的當面就罵到頭上了,隐忍些的也要使各種手段,活活折磨死的,被逼着自己跳井上吊的。太太若不嫌棄,以後婢子勤勤懇懇、忠心耿耿的伺候您!”
宋桃兒看着她,淺淺一笑:“你們若差事當的好,待日後大了,我會替你們幾個置辦一份嫁妝,尋一門好的親事。自己做正房,強過與人做妾,生死榮辱都在別人手裏捏着。這話,回去之後你也說給她們幾個聽吧。”
晴雪更是感激涕零,她原就歇了那些心思,今又聽太太如此許諾,愈發的死心塌地。
宋桃兒到底是歷經了一世的人,晴雪在她跟前不過是個小丫頭片子,看她神色便知她已被收服了。這四個丫頭裏,屬晴雪最機靈跳脫,能管束了她,餘下的也就都不在話下了。
鄭瀚玉梳洗之後,回至房中,只見妻子已在帷帳之中坐着了。
她只着薄綢衫褲,燭火之中,隐隐可見底下瑩潤的肌膚。
他不覺一笑,便挪了過去。
宋桃兒看他來,擡頭便問道:“聽聞四爺攆了憐姝?”
鄭瀚玉應了一聲,便要去摟妻子的細腰。
宋桃兒任着他抱了,低聲問道:“那是因為什麽?”
她當然能猜到是因着什麽,可是她想聽他親口說。
鄭瀚玉瞧着她那波光粼粼的眼眸,笑了一聲:“你不知道?”
他眸光熾熱,看的宋桃兒臉上微紅,便轉了開去,“爺自作主張的事,我知道啥?”
鄭瀚玉将她抱在懷中,一起倒在了床鋪上,在她細白的頸子上輕咬了一口,低聲道:“你都猜着了,還問什麽。”說着,又道:“我看你還用着她們,不吃醋麽?”
宋桃兒笑意嫣然,輕輕問道:“四爺看上了她們之中哪個嗎?”
鄭瀚玉道:“自然沒有。”
宋桃兒說道:“既是沒有,那我又吃什麽醋?”
鄭瀚玉忽的有幾分不大舒坦了,他的桃兒這般大方的麽?
宋桃兒卻捉了他正在解自己衣帶的手,嗔了一聲,“今兒累了,不鬧了。”說畢,竟翻了個身。
鄭瀚玉躺在枕上,看着妻子圓潤的肩頭,細軟的腰肢,只覺腹中的那團火越燃越烈了。
成婚幾日,兩人也多有親熱,可這非但沒有令他滿足,心底裏的焦渴卻愈加熾烈。
她已經成為了他的妻子,如今還躺在他的身邊,可他心底裏那從前世起由她而生的空虛渴望卻并沒有填補。
鄭瀚玉只覺得,自己并沒有真正的擁有這個女人,在她的心底裏,或者有她的丈夫,靖國公府的鄭四爺,可有他鄭瀚玉麽?
鄭瀚玉向前湊了些,低聲說道:“橫豎也不是來真的,你便将就我些……”
話落,卻不聽宋桃兒的回話。
他輕輕抱了她一下,發覺她竟然已經睡着了。
“吃多了酒,仔細晚上嫂子又不讓你上炕。”
白日裏她對她兄長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
她這是……不讓他上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