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我更不會勉強自己,為了名……
“四太太,你怎麽在此處?”
一穿着碎花衫子的小丫頭自一道月洞門裏鑽出來,跑跑跳跳到了宋桃兒跟前,笑嘻嘻道:“四爺打發我來請您到外書房去,我去了海棠苑,沒見着太太。房裏的姐姐說太太給老太太請安去了,我又去了松鶴堂,依舊沒見太太。還是松鶴堂裏的舒月姐姐告訴,我才曉得太太來這裏了。”
這小丫頭口齒甚是伶俐,說起話來刀剁砧板一般,咚咚咚的。
宋桃兒認出來,她還是上次那個領着自己去浣花屋的丫頭,微笑道:“不是說,四爺這會子在書房見客麽?我能去?”
早起用過早食,外頭小厮過來傳話,說陳三爺過來了,鄭瀚玉換了衣裳便過去了。
他這些外客,宋桃兒自然一個不識,也不曉得這位陳三爺是多大的來頭,只是看鄭瀚玉去會客,心裏倒松快了些。
一早起來,鄭瀚玉絕口不提昨夜的事情,與她談笑如常。
倒是她自己,有了這樣一層關系之後,不免別扭。
那小丫頭嘻嘻笑道:“我也不知,四爺只打發我來傳話,太太還是快去吧。”
宋桃兒微一沉吟,對晴雪吩咐:“你先去,辦我交代的兩件差事。”
晴雪倒有幾分不放心,又恐前回鄭廷棘半路劫人的事再度發生,遲疑道:“我還是先送太太去外書房罷。”
宋桃兒略略思索,忖着前腳才離了大太太的屋子,後腳就打發丫頭去探聽消息,未免過于刻意,故也沒再勉強。
主仆三個便向外書房行去,一路上倒也沒碰見什麽人。
進了外書房,照舊是蓮心在外守着,見她過來忙迎上前去行禮,陪笑道:“太太來的早了些,陳三爺還沒去。”
宋桃兒便駐足停下,說道:“我心裏也奇怪,四爺正會客,怎麽叫我來。只是這孩子又說,四爺這會子叫我來這裏。”
那陪她來的小丫頭,走到書房門口,就又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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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心道:“四爺确實打發人請太太來着,原當陳三爺坐不了這麽久,誰曉得又有別的事纏着了,所以到了這會兒還沒走。要不,太太您先到一邊的耳房裏歇着?小的給您端盅茶去。”
宋桃兒搖了搖頭,“這也不必了,我就在這兒等罷,看看院子裏的景兒也好。”說着,又問道:“可知道是什麽事這麽要緊?”
蓮心沖她一笑,滿面雀躍,道:“是大喜事,陳三爺尋到一個好大夫,說能醫好四爺的腿!”
宋桃兒乍聞此言,心頭也是驟然一陣狂喜,頓時喜笑顏開,低聲問道:“信兒準了麽?”
蓮心猛點頭,“準的,準的,陳三爺本事大,人脈廣,什麽名醫都能請來。小的在外頭伺候,聽見兩位爺說起,這位大夫別看年紀輕,醫術倒很是高明,常在西南一帶行醫,最會療毒治腿傷的。有他出手,四爺的腿一定能好起來的。”
說着,蓮心竟抹了一把眼睛。
他打小伺候鄭瀚玉,深受四爺的恩惠,見過他最意氣風發的時光,也見過他一蹶不振消沉的樣子,時常恨不得以身代之。此刻聽聞四爺有望重新站立,自是欣喜若狂。
宋桃兒頓時便明白過來了,這位大夫便是上一世替鄭瀚玉醫腿的那一位。
只是上輩子,這件事又推後了數年,也是誤打誤撞,這位大夫替一鄭氏族中子弟醫病,藥下的狠了,弄的那子弟當場上吐下瀉,幾乎嗚呼。其後病雖好了,可那房親戚卻不依不饒,定要尋這大夫的麻煩,于是找到國公府,想借着國公府的勢力狠狠懲辦這大夫。
鄭瀚玉得知,打發了那房親戚,将大夫叫到府中,問他可能醫治自己腿傷。其實也沒抱希望,不過是聊勝于無。不想,那大夫還當真能治,也是意外之喜。
這一輩子,鄭瀚玉既然重生,想必便是着緊找此人了。
想到他即将恢複往日風采,宋桃兒心裏也甚是高興,但一想及上一世那個身子健全、意氣昂揚的鄭瀚玉,她忽的又自慚形穢起來。那樣的男人,是她能配的起的麽?
她只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女子,出身還極低,既無幾分可取之處,又幫不上他什麽。
“宋家于吾有大恩,能娶宋氏女為妻者,當可為世子。”
大太太的話,又在她耳畔響起。
宋桃兒只覺得心猛地一沉。
“……四哥,你這步棋走的倒是高妙。你那侄子委實不成器,偏生老國公爺糊塗,偏偏留下那麽個話來。你截了他的胡,也算斷了他這條門路。待你腿傷痊愈,行走如初,那這靖國公世子一位必是你的了。”
這話音清朗,甚是悅耳,于宋桃兒而言,卻又極為陌生,想必就是那個陳三爺了。
這些話如重錘般,一錘錘的砸在她的心頭。盛夏天氣,她只覺得掌心有些竟有些發冷。
“三爺,我對世子之位并無興趣。我的前程,我自己去掙,不需要倚靠女人襄助。再一則,我更不會勉強自己,為了名利,娶一個不中意的女人。”
隔着屏風,鄭瀚玉這話音仍是擲地有聲。
“啧,四哥,聽你這意思,新娶的這房夫人,看來極得你的歡心啊。我可是聽聞,這位小夫人出身不高,父親原只是個百夫長,退了行伍之後,更成了個鄉下地主。如此這般人家出身的女子,怕是不能知書識禮,琴棋書畫更不必提,那麽想必是貌美如仙了?可否請來一見,讓小弟一睹芳容啊?”
“三皇子殿下,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鄭瀚玉的口吻微冷,似是極為不悅。
“哎呀,小弟一時失言,四哥莫怪!如此,我也不多打攪了,那位大夫已打聽到了,我派了極妥帖的人過去,定将他請到京中。”言罷,這位陳三爺又說了些辭別之言,宋桃兒便聽一陣腳步聲響,朝門這邊過來,便急忙避到了廊後。
但見一身着錦衣的颀秀男子下了臺階,蓮心直送出門去,她方才出來,轉步進了書房。
繞過屏風,轉進書房內室,鄭瀚玉正在書案前坐着。
書房之中依舊熏着梅花冰片,清苦的涼意一絲絲的沁入心脾,驅散了盛夏帶來的悶燥。
“桃兒,過來。”
鄭瀚玉正自埋頭寫着什麽,頭也未擡的道了一聲。
宋桃兒緩步過去,在書桌一側立了,輕輕道:“四爺。”
鄭瀚玉兀自低頭書寫,默然不言。
宋桃兒看他手旁的青花瓷茶碗之中,茶水半殘,轉眼望見牆角安置的雞翅木小茶幾上放着同一款式的提梁壺,便走了過去,先伸手摸了摸,見壺身溫熱,遂提了壺過來,替他将茶碗注滿。
“多謝。”
鄭瀚玉依舊并未擡頭,宋桃兒淺笑了一下,放下茶壺,沒有言語,望着他出起了神。
日光灑在男子的側顏上,落下了一層薄薄的金,眉眼如刻,鼻梁高挺,水色的唇極薄。
鄭家的男人都生的極好,即便如鄭廷棘那樣的人,也是京中淑女圈裏出了名的俊俏公子,甚而還曾有人豔羨嫉妒宋桃兒,能嫁得這般丈夫。只是從上輩子起,宋桃兒心底裏便一直覺得,鄭廷棘面相單薄,好看卻輕浮,也因着那一抹輕浮,竟不覺着好看了。
鄭瀚玉今年二十有五,足足長了她九歲,就尋常世間觀念而言,兩人算是年歲不相配的。
然而,他身上那屬于成熟男性的穩重與韻味,卻令她癡迷。
想及眼前這般一個溫文爾雅的男子,與昨夜那個在自己身上恣意胡為的男人,竟能重疊為一人,宋桃兒只覺臉上有些熱。
良久,鄭瀚玉才放下筆杆,輕輕舒了口氣,似乎料理了什麽棘手之事,那擰着的眉心這方舒展開。
“有什麽煩心的事麽?”
宋桃兒輕輕的問,原本她是想問鄭瀚玉那老靖國公遺言一事的,但适才在外聽了那番對話,忽又覺得不必再問了。
她該信他的,不論是他的品性,還是他對她的心意,他都不會做出那樣的事來。
“煩心的事倒是沒有,快活的事卻有一樁。”鄭瀚玉擡首看她,眉眼溫潤,薄唇輕勾。
陳良琮帶來的消息,讓他頗為心煩,但看到她的那一瞬,這些煩惱便也都煙消雲散了。
宋桃兒不解,微微側着頭看他。
“……邊關戰事告急,朝廷要運送大批糧草前去,需一名糧草先行官。這些人你推我我推你,都不肯去。”
鄭瀚玉口吻淡淡,仿佛事不關己,卻聽得宋桃兒心猛地揪了起來,莫不是他想去?
行兵打仗,那是極危險的事。饒是不上前線,這押運糧草也不是什麽輕省的活。她雖對朝政軍事無知,但也曾聽父親講過行伍中事,尤其這押運糧草,其實分外兇險。糧草是前方将士的底氣,地位非同一般,總會有敵軍伺機殺官搶糧,以來打擊士氣。除此之外,一路之上山匪流寇,甚而難民,亦會搶糧。宋大年從軍數載,朝廷連換了三位糧草先行官,皆是死于非命的。
鄭瀚玉擡眼瞧她,莞爾一笑:“你說,咱們那個侄兒,是不是該出去歷練一番了?”
宋桃兒頗有些訝然,一時便沒有說話。
鄭瀚玉看着妻子臉上的神色,捏了捏她的手,淺笑問道:“怎麽,你還擔憂他?”口吻平和,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宋桃兒卻搖了搖頭,說道:“我只是覺着,他沒有這個本事。我不懂這些,但想必這件事對四爺很重要吧?四爺不必為着我要攆他出去,便派這樣要緊的差事給他。我怕他壞了四爺的事。”
鄭瀚玉不料她竟是這麽個意思,心頭一樂,不覺笑了兩聲,“你不必擔心這個,糧草先行官也是一正一副,即便讓他去不過也只是個副手。再則,此次押運糧草是自中原腹地前往西北邊陲,倒也不算十分兇險。”
近來,他處置了兩件事,一件是舉薦了一名低階軍官前往西北驅逐匪患,另一件便是鄭廷棘。
那名低階軍官原是他上一世後來賞識的将領,那時他已做到了游騎将軍,是個難得的領兵之才。然而眼下,這人還在低階雜色軍官中混着,尚未嶄露頭角。
鄭瀚玉舉薦了此人,引得兩派一片嘩然。
于慎王一派而言,誰去驅除匪患都不打緊,只要匪患不平,最後慎王毛遂自薦,前往邊境與烏奴國相互勾結即可。眼見得陳良琮如此倚賴仰仗的鄭瀚玉,竟舉薦了這樣一個無名之輩,慎王等人自是樂得袖手旁觀看熱鬧。
陳良琮的謀士幕僚亦炸開了鍋,對于鄭瀚玉此舉頗為不解,甚而有人在陳良琮跟前密議,言說鄭瀚玉怕是已被慎王拉攏,蓄意如此。
好在陳良琮對于鄭瀚玉極其信賴,一力彈壓,方才平息了這些言論風波。
然則如此一來,此人必得大獲全勝才可。提他上來,鄭瀚玉也算是下了一把賭注。尚未有過上一世的歷練,他此刻是否能擔重任,其實還未知。
但鄭瀚玉卻相信,是金子自會發光,璞玉經過打磨才有光彩,然則那也是因它本身就是一塊璞玉。既然他日後能立下卓越功勳,那麽天賦必定是好的,今生這場匪患就算作他的歷練也未嘗不可。
自然,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鄭瀚玉是明白的。倘或此人當真作戰不利,他便打算親臨西北坐鎮指揮。
也因此,他必要把鄭廷棘也打發出去。
不論他是否在府中,鄭廷棘留在府裏,對桃兒都是不利的。
此外,鄭瀚玉也記得,鄭廷棘正是參考了下月鄭氏宗族的族學考,拔得頭籌,才有了後面的事。他真正發跡,便是因族中舉薦,入了刑部擔任要職,替慎王做了許多捕風捉影、羅織罪名之事,這方得了慎王重用。
鄭瀚玉于世子一位雖無意,卻不能讓鄭氏毀在這不肖子的手中。
打發他去西北押運糧草,除卻将他攆出府邸,不讓他參與下月的族考,另一則也是為了拿住他與慎王勾結的把柄。
這等要緊的差事,他不信慎王不會有所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