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兩人一站一坐,在一處卻好……

蘇月珑不動聲色,只向一旁侍立的丫鬟吩咐:“把這地下的碎渣子都掃了。”

那丫鬟答應着,便去尋笤帚簸箕去了。

玖兒又道:“咱們這份是晴雪姐姐送來的,大太太那份子,是翠竹姐姐送去的。”

林清霜想笑,卻又礙着蘇月珑,半日說道:“倒也難為她能惦記着,這日子不大不小,算不得什麽正經節日。”

玖兒又問可要把禮物拿進來一觀,蘇月珑冷聲道:“不必了,什麽好東西,沒見過世面的,也稀罕!”說着,略一思索,道,“兩方帕子,賞了你與招兒,綢緞放起來,餘下的勞什子繡花針,你們拿去分了,不必與我說。”

玖兒一愣,正要說些什麽,卻見林清霜正朝她輕輕擺手,便住了,福了福身子出去辦差。

那繡花針可是銀制的,随意就賞了她們這些下人,三太太這是怎麽了?

打發了丫鬟,林清霜看着蘇月珑,說道:“你何必拿這些物件兒出氣,傳到人耳朵裏,還不定怎麽想。”

蘇月珑輕笑了一聲,快搖着手中的絹紗團扇,言道:“她怎麽想,我何必在乎?真正有本事的,挑唆了漢子分門立戶去,何必在這兒演這些戲!”

這話說的刻薄,大不似她往日脾性,惹得林清霜側目不已。

蘇月珑心頭不快,不想留客,說道:“大嫂子,我這兒還有些瑣事,不留你坐了。待鹄哥兒下了學,再帶到我這兒來做做,有新腌的鹿肉脯子。有日子沒見這孩子了,我倒有些想念。”

林清霜聽了前半句便要起身告去,猛地又聽見後半截,臉色一白,好半日才道了一聲好,慢慢出去了。

待她走後,蘇月珑再也忍耐不住,一張秀美的臉頓時垮了下來。

她将團扇狠狠擲在繡筐中,銀牙暗咬。

玖兒辦過了差事,回來瞧見這幅樣子,心裏明白了幾分,便去掩了房門,回來勸道:“天氣熱,太太仔細身子,何必為這些不相幹的生氣?四太太再如何,那也是四房的事,同咱們三房沒甚相幹。”

蘇月珑自言自語道:“沒甚相幹?!三爺不待見我,老太太偏心四房,那蔣氏是個什麽濁物材料,也能把持家業。如今可好,連一個鄉下女人也爬到我頭上了!我嫁進這國公府來……嫁進這國公府來,是來當笑話的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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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不高,卻透着憤懑。

玖兒不敢接話,她是蘇月珑的娘家陪嫁,當然明白小姐的這段心結,然而那又如何?

這個世道,女人可不就是如此,要麽嫁個好夫婿,得夫婿寵愛,那就萬事無憂;要麽有個好娘家,這般即便不得丈夫歡心,也能得婆家的敬重;再不然,就只好修修婦德了,早早養上幾個兒女在膝下,也不愁別的。

可蘇月珑目下卻是個不上不下的情形,娘家其實無人可靠了,三爺待她始終淡淡的,膝下無兒無女,周姨娘倒是有孩子,卻看的死死的,怎會讓她拉過去?

然而,執意和四太太過不去,又能有什麽好處?倒不如和四太太交好,府裏總歸還有個人能說句話。

蘇月珑靜了片刻,忽問道:“郡王妃辦的那場賞荷宴,是在七月十號?”

玖兒忙回道:“太太記得不錯,正是七月十號。”

蘇月珑笑了笑,說道:“替我好好挑衣裳首飾,好歹鎮安郡王妃,我還要叫一聲姑媽呢。”

玖兒嘴上答應着,心裏卻嘆息了一聲。

林清霜離了三房,出來走在太陽地裏,看着地下自己的影子被拽的長長的,就如游魂也似。

跟她的丫頭花珠,看她這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裏擔憂,輕輕喚了她兩聲:“大太太!”

林清霜醒悟過來,道:“嗯,怎麽?”

花珠道:“太太這是怎麽了?木木的,不說話,可是着了暑氣?回去要吃碗解暑湯了。”

林清霜怔怔的,片刻忽流下淚來,卻把花珠吓壞了,忙扶着她到一邊的樹蔭底下站了。

林清霜哭了一會兒,推開了花珠,踉跄向前行去。

蘇月珑在圖謀什麽,她怎會看不出來?但事到如今,她還能怎樣?這條路,她只能走下去了。

晴雪翠竹去各處送了這七夕禮,又各自回至海棠苑。

才進了門,晴雪便高呼天熱,走了一圈腿也斷了,叫小丫頭紫燕倒涼茶給她。

宋桃兒正在屋裏算賬,聽見這聲音,透過窗子看了一眼,笑了笑沒言語。

林大娘也在地下坐着,近來四太太執掌家務,擔憂她不知過去的事,便過來一一講給她聽。見這情形,林大娘笑道:“晴雪姑娘真是個嘴快的,才辦了丁點兒差,就要嚷的所有人都知道。翠竹倒老實頭,不言不語的。”

宋桃兒看着賬簿,心裏算着近日流水,口中說道:“我心裏都有數,晴雪雖愛貪些小便宜,但實在出的上力。翠竹人老實可靠,但也就是如此了。”

林大娘看着眼前這個靜好的女子,言談舉止都合乎禮數,上得臺盤,再看她算出的賬目,筆筆清楚,心裏愈發的寬慰,颔首笑道:“這還是太太會用人,又寬宏大量,容得下人。想着當初晴雪她們才來的時候,大娘可是捏了把汗呢。”

宋桃兒微微一笑,沒有接這話。

片刻,晴雪與翠竹進來回話。

翠竹先開口:“禀太太,三房的禮都送去了。”

宋桃兒點了點頭,問道:“可有什麽話說麽?”

晴雪忙搶着說道:“依着我說,太太便不該送這些東西與她們。太太好心挑出來的手帕綢緞,連繡花針也是銀打的。可好,二太太的嘴頭子,太太是知道的,那也不必說了。三太太竟連看也不看,就都賞了人。我出來時,親眼看見三房幾個小丫頭吃了蜜蜂屎似的,在那裏分繡花針。”

林大娘頗有些訝異,說道:“這三太太往日裏可是個好脾氣,今兒怎會如此行事?”

宋桃兒自然曉得蘇月珑心底裏的計較,面上倒也不說起,又問道:“大太太呢?”

晴雪會意,回道:“送東西過去時,大太太不在,走到三房,才見着原來兩房的太太都在一處。”

宋桃兒了然,颔首不語。

晴雪又道:“依着我說,太太真是白好心了,沒一個領情的!”

宋桃兒吃了口茶,依舊不言。一旁林大娘替她出聲道:“小蹄子,你懂什麽!太太如今執掌了四房的財務,是借着此事告知各房一聲。”

晴雪不過是為了自家太太抱不平,聽林大娘如此說,搔了搔頭,笑着不語了。

片刻,宋桃兒說道:“四爺待會兒回來,翠竹去預備熱水,林大娘替我到小廚房裏看看那鍋老鴨湯好了沒有。”

這一老一少知道是要支使她們出去,各自告退,獨留下晴雪。

宋桃兒問道:“你過去時,可聽見大太太與三太太說些什麽?”

晴雪仔細回憶了一下,說道:“我在外頭,聽不清楚,只模糊聽到三太太說什麽小孩子貪玩……又什麽鄉下女人……知道、知道什麽風月寓意。”說着,忙看了宋桃兒一眼。

這鄉下女人,當然說的就是四太太了。

宋桃兒倒也不惱,唔了一聲,又問道:“前兒讓你打探的事,可有眉目了?”

晴雪忙不疊點頭,上前一步,低聲道:“果不其然,如太太所料,那座荊桐書院外頭瞧着是間小書院,背後來頭卻是不小呢。這事兒原本還不大好打聽,好在那徐夫子雖不好女色,卻好酒,吃醉了就愛閑講。我讓我一個表哥哥去問的,足足請他連吃了三日的酒,才問出來。徐夫子到京裏連年科舉不中,盤纏早已告罄,自己開了私塾授課,但收來的不過是些市井孩童,能得幾個銀子。後來,有位貴人尋到了他,願出資助他開辦書院,又在京城讀書人夥裏散他的文章,這才逐漸聲名鵲起。”

宋桃兒聽到此處,心裏大約已猜到了七八分。

偏生晴雪要賣關子,笑問道:“太太可知,那出銀子的人是誰?”

宋桃兒含笑道:“想是三爺?”

晴雪頗有幾分失落,言道:“啊呀,原來太太早知道了。”

宋桃兒笑而不語,如此一來,這些事就串在一起了。

再之後的那場大火,林清霜的焦屍,被蘇月珑收去的鄭鴻鹄……原來上一世國公府內還曾有這麽一段熱鬧。

又過兩日,鄭瀚玉便以忠靖侯之名,向吏部舉薦了鄭廷棘做糧草先行副官。

派令下到鄭家時,蔣二太太立時昏死過去,鄭廷棘目眦欲裂,直沖到海棠苑,揪着鄭瀚玉就要厮打。

鄭瀚玉雖雙腿不良于行,臂膀上的功夫卻沒落下,不過使了個巧勁兒,便将鄭廷棘推了出去,險些栽了個狗吃屎。

他理了理衣裳,淡淡言道:“為朝廷效力,不是你之所望麽?如今夙願得償,你有何不滿?”

鄭廷棘被幾個小厮按在地下,掙紮不得,雙目血紅瞪着鄭瀚玉,一手指着內院,吼道:“你當我不知?!你是為了她,要把我攆去送死!”

鄭瀚玉瞧着地下猶做困獸之鬥的鄭廷棘,言道:“為江山社稷,黎明百姓,該當九死不悔。這是老國公爺在世時,對鄭氏弟子的教誨。你,難道不該守麽?她是你的四嬸娘,你對她言語無禮,按族規,又當如何處置?!”

鄭廷棘爬不起來,忽然大笑了幾聲,又厲聲吼叫:“宋桃兒,你出來!老子就要被你男人趕去送死了!”

宋桃兒在內室聽見外頭的動靜,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晴雪啐了一口,走去将門關上,回來說道:“這二少爺當真昏聩,四爺舉薦他去當官,連族學考也不用參加了,他卻不識好歹!我雖是個丫頭,但也明白,所謂富貴險中求。這般前怕狼後怕虎,哪個給他官做,天下哪有這般便宜的事。”

宋桃兒低頭看賬,本欲不理會,卻聽外頭嚷叫的越發厲害,便嘆了口氣,下地穿了繡鞋。

晴雪見狀,忙道:“太太,您要去見他?他如今可是個瘋子,見了怕愈發污言穢語了。”

宋桃兒輕輕道了一聲:“不妨事。”便向外去。

走到外頭廊上,鄭瀚玉眉心微擰,輕輕問道:“你怎麽出來了?”

宋桃兒點了點頭,走到他身側,将手放在丈夫肩上,卻看着鄭廷棘,道:“二少爺,你要見我。”

鄭廷棘奮力仰起頭來,瞪着她,獰笑道:“怎麽,肯出來了?不躲在屋裏了?!你如今出息了,長本事了,知道找靠山了!你這個不知羞恥的婦人,竟敢背棄丈夫!宋桃兒,我告訴你,只要我還活着,就和你沒完!”

知道三人都是重新來過的,也沒必要遮掩什麽了。

宋桃兒容色平常,并不為他的辱罵所動,話音平淡如水道:“你曾向我誇口,你有多大的本事,只是苦于無處施展,又說哪怕是國公府世子的位子,也是委屈了你。如今四爺給你一展長才的機會,你怎麽倒怕了?”一語未休,她咯咯一笑,“這般貪生怕死,也算是個男子漢麽?”

這口吻,帶着無盡的譏諷。

鄭廷棘頓時只覺一股熱血直往上沖,喝道:“哪個貪生怕死了?!你這個長頭發沒見識的婦人,知道些什麽!”

他從來自負,被宋桃兒嘲笑,便更加難忍,口不擇言的将往日數落她的言辭也用了出來。

長頭發沒見識的婦人,上一輩子他也這麽罵她。

再聽這話,宋桃兒卻并不生氣,她早已不是他的妻子了。

她微微一笑,“既然不是貪生怕死,那為何不肯去呢?押運糧草罷了,又不是趕你上疆場。四爺這爵位,可是親自上陣殺敵換來的。你呢,你有些什麽?仰賴祖宗餘蔭,寫兩首酸詩,便算是本事了?”

鄭瀚玉起先還想說些什麽,但聽她後來那些話,便不再言語,莞爾一笑,環住了妻子的腰身。

兩人一站一坐,在一處卻好似一對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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