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她心頭是甜蜜的,鄭瀚玉……
望着眼前此景,鄭廷棘忽然安靜了下來。
他驟然明白過來,如今再說什麽,做什麽,都是枉然。
這個女人,早已一顆心都撲在他四叔身上了。
鄭瀚玉是忠靖侯,更是他的長輩,而他只是一介白丁,若要抗衡,無官無職那是不能的。
他推開按着自己的小厮,斥道:“狗東西,把爪子拿開,什麽玩意兒也敢按着爺!”
幾個小厮看着鄭瀚玉的臉色,見他微微颔首,便各自退開。
鄭廷棘自地下爬起,撣了撣衣衫上的土,狠狠瞪了兩人一眼,目光甚是陰冷,轉身踉跄離開,一字未發。
宋桃兒看着他狼狽離去,心中不知怎的卻生起了一絲快意。
這個磋磨了她一世的男人,原來也有今天啊。
正自出神,一只溫熱的大手覆蓋在了她的手背上。
宋桃兒垂首,見鄭瀚玉正望着自己,雙眸溫柔如一汪湖水。
“還怕麽?”
宋桃兒笑着搖了搖頭,有他在身邊,她什麽也不怕。
料理了這一出,兩人又重回屋中,一個看書寫字,一個算賬對數。
屋中大清花海缸中盛着巨大的冰塊,涼意絲絲升起,倒是一點兒不覺酷暑難熬。
鄭瀚玉早吩咐了人每日送冰過來,果子酒水蜜露盡可拿冰湃過再行食用,盛夏天氣甚能解暑。只是宋桃兒記得上輩子有大夫叮囑過,婦人要少食寒涼,對身子不利,尤其青年婦人,吃多了怕要難于生養,故此也不敢多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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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時有下人進來回話,宋桃兒問明白事由,見無錯漏,便發了籌子。
鄭瀚玉一心二用,一面看着書,一面靜聽妻子算賬,聽她心思細密,口齒清楚,錢財出入往來毫無錯亂之處,不覺面露笑意。
片刻,翠竹進來回道:“太太,三日後去西江源赴賞荷宴的禮物,都打點妥當了,可要過目?”
宋桃兒擡首道:“不必了,你們幾個做事,我是放心的。只是仔細封裝了,不要磕了碰了,裏面的琉璃炕屏風最經不得撞的。”
翠竹答應着,又出去了。
鄭瀚玉便望着她,問道:“這賞荷宴?”
宋桃兒點了點頭,微笑道:“是的,鎮安郡王妃之前送了帖子過來,說七月十日在西江源辦賞荷宴,請了咱們府上所有的女眷。昨兒一早,老太太叫我過去說這件事,要我也一道去。”
鄭瀚玉聽罷默然,片刻問道:“你想去麽?”
宋桃兒有些疑惑,輕輕說道:“四爺不想我去麽?”
鄭瀚玉淡淡說道:“那樣子的宴會,我想你該當不會喜歡。”說着,又笑道:“若你想看荷花,改日我閑了,帶你到城郊的雁鳴湖去走走。”
宋桃兒側了側臉,帶着幾分俏皮的笑說道:“怎麽,四爺是怕我丢臉麽?”
鄭瀚玉忙道:“你怎會這樣想?只是……”
“我知道四爺怎麽想。”
宋桃兒打斷了他的言語,笑着回道。
“四爺是怕我與那些貴婦人格格不入,甚而受她們的奚落嘲笑?”
這般所謂的賞荷宴、賞花會,她上輩子也曾赴過,那些自幼便錦衣玉食的夫人小姐們,自然是看她不起的,但這班子人說話繞彎子,罵人不帶髒字,一句話帶着三四個典故,令人又發作不得。上輩子,她委實是不快活。
不過,今生不同了。
宋桃兒微笑道:“無論怎樣,我是四爺的妻室,總不能一直縮在海棠苑裏,一人不見,一會不去罷?不妨事的,我不怕。”
鄭瀚玉聞言,默然無語。
這話其實在理,男人有男人的交際,自然女人也有女人的交際。便是連市井鄉村,那些個婦人也還有一個圈子,何況是這些世家貴族。
婦人的圈子自有婦人圈子的用處,這些女人雖身在深宅大院裏,但日夜伴着為官做宰的男人,往往能看見些男人看不到的東西,甚而一些官面上打聽不到的消息,娘子堆兒裏卻有額外的收獲。是以,男人們不便出面的事,也常讓夫人們去交涉。
鄭瀚玉原沒想過要宋桃兒去做夫人應酬,但她畢竟是他的正室妻子,是忠靖侯夫人,自家關起門來的事也都罷了,然要在京城這些貴族圈裏立足,可不是只靠着夫主寵愛就夠了。将來,桃兒還要以忠靖侯夫人的身份出入宮廷,拜會那些後妃娘娘們,這些歷練還是越早越好。
他不可能總将桃兒藏在身後,她是妻不是妾,是要與他并肩而立共度一生的女人。
然而,他實在不想讓桃兒去受那些委屈。
宋桃兒其實明白他心裏想什麽,她下了地走到他身邊,扶着他的肩膀,柔聲道:“四爺,不用擔憂我,這些事我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沒什麽大不了的。她們說話若實在難聽,我走開就是了。再者說來,還有老太太和幾個嫂子呢,總也不至鬧的太過。”
鄭瀚玉見她執着,也不再勉強,微微颔首:“若有什麽不快,回來告訴我。”
宋桃兒噗嗤一聲笑了,說道:“告訴四爺,難道四爺還要去尋人家的麻煩不成?”
許是兩人年歲相差大了些,鄭瀚玉待她總是多了幾分呵護照拂之意。
兩人成婚這些日子,宋桃兒已漸漸活潑自如起來,面上的笑影也漸漸多了,再不複當初那畏怯自卑的模樣。
鄭瀚玉見她笑的開懷,也不由一笑,未再多語。
鄭廷棘回了二房,卻并未再鬧,倒是蔣二太太尋死覓活了一回,又跑到松鶴堂去跟鄭羅氏哭訴,什麽她如今只有這麽一個兒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豈不是絕了她。四房的小叔子當真不是好人,分明不懷好意,選這樣的差事派遣給侄兒雲雲。
鄭羅氏起先還好言好語的寬慰,但聽她責怪起鄭瀚玉,臉便也耷拉了下來,冷聲道:“上陣殺敵,為國出力,那是理所當然。當初老國公爺怎樣九死一生,才掙下如今這份家業,你小叔更為了黎民百姓壞了一雙腿。如今不過是讓你兒子押運糧草,又不是去閻羅殿拜會閻王爺的丈母娘,你號什麽喪!那些個沒見識、沒出息的話,也只好由着你這種牆角炕頭的婦人去說!還不幹你的正經事去,越發惹的我說出好的來了!”
鄭羅氏有了年歲,又是國公府裏最年長的長輩,平日裏總端着一副慈和愛護小輩的樣子,今兒卻實在惱了,罵出這些話來。
蔣二太太其實個色厲內荏的貨,見老太太發了脾氣,頓時也吓懵了,料知這事兒已沒轉圜餘地,便哭嚎着回去與鄭廷棘收拾行李。
待打發了蔣二太太出門,鄭羅氏面上泛出些倦怠疲乏的神色來,吩咐雲櫻取了茉莉薄荷油膏按揉太陽穴。
孫嬷嬷端了碗茶過來,在一旁笑道:“二太太向來聒噪,今兒可是過分了,竟吵的老太太頭痛起來。”
鄭羅氏并不睜眼,淡淡道:“一個不争氣,兩個省心!”
孫嬷嬷大約明白她所指何人,并不接口。
鄭羅氏又道:“廷棘這差事,來的可是蹊跷。”
孫嬷嬷支吾道:“想來是四爺看着侄子大了,有意提攜,他本是行伍出身,靠着軍功掙下的爵位,自然以為這一途是最好的。”
鄭羅氏鼻中哼了一聲,說道:“我可是聽聞,是四房新娶來的那個,與廷棘有些什麽龃龉,不知怎麽繞着彎子吹了枕頭風,挑唆着老四攆廷棘出門,所以才有了這麽一出。”
孫嬷嬷不語,半晌道:“老奴瞧着四太太不是這樣的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才識得她幾日?”鄭羅氏不以為然道,“這樣的女人最難收拾,面上瞧着乖覺柔順,與世無争,其實滿腹野心,只要把男人捏在自己的掌心裏才罷。當初我看她是鄉下出身,是個老實本分的,原來竟這等狐媚。任憑她這樣妖調下去,日後這府裏還不天下大亂了?”
哪至于此?
孫嬷嬷心中想着,卻不敢說,只道:“老奴瞧着四太太這些日子替四爺打理家務,很是盡心竭力,錢財出入也比以往更清楚明白些。老人們說起來,都道比往日憐姝管賬時利落許多。”說着,瞧着鄭羅氏的臉色,又補了一句:“也比二太太好上許多。她性子溫良,下人送來賬目若有對不上的,只是細細的問詢,仔細核對明白,不像二太太非打即罵,惹的大夥背地裏總埋怨。”
“那就是個上不得臺盤的貨!罷了,庶房的媳婦,我沒工夫理會。”鄭羅氏沉吟不語,片刻又自言自語道:“她确實是個理家的人才,但我總不能讓她獨占了玉兒的心。總得有個人,分一分她這寵愛才是。”
孫嬷嬷在心頭嘆了口氣,料知勸不動,只好罷了。
隔日起來,鄭瀚玉以要替宋桃兒挑選賞荷宴的衣裳為由,吩咐丫鬟拿了許多還未及穿的衣裳頭面出來,叫宋桃兒一一換上、妝點了與他瞧。
宋桃兒連換了四五套,自己都有些膩煩了,但看丈夫那興致盎然的樣子,又不忍拒絕,只得繼續換下去。
好容易挑出一套藕荷色織銀熟羅大袖衫、绛紫水波紋繡蓮葉荷花蓋地長裙,鄭瀚玉方才拊掌:“好,這套好,清爽又不失嬌豔,明日穿去了必定豔驚四座。”
宋桃兒這才曉得,原來他是存着這段心思,頗為無奈笑道:“四爺,明兒赴會的都是女人。”
鄭瀚玉道:“正因都是女人,才更要好生妝扮,免得叫人看低了你。”言罷,長臂一伸,摟過妻子的纖腰,低語:“怎麽,難道你還想穿給男人瞧?”
夫妻兩個笑鬧了一陣,小厮蓮心進來報道外頭有客等見,鄭瀚玉這方撒手,理了理衣裳,出去了。
待他去後,宋桃兒走到炕邊,看着适才脫下的衣裙,料子自不必說,杭州來的最上等的綢緞,其上的繡工亦也是蘇繡,最時新的樣式,最精巧的針黹,不知耗費幾許金銀,才得了這麽兩件衣裙。明兒穿過去,确實不會被一衆貴婦埋沒了。
她心頭是甜蜜的,鄭瀚玉連這等小事也替她想到了。
正自出神,外頭人傳:“大太太到了。”
宋桃兒回神,轉身就見大太太林清霜邁進門來。
原來,用過早食,她便吩咐翠竹去請了林清霜過來。
林清霜面上挂着一抹淺笑,走上前來,說道:“四弟妹一早就打發人請我,可是有什麽要緊事?”說着,一眼瞥見炕上攤着的衣裙,眸中閃過一抹豔羨,不由稱贊道:“好嬌麗的裙衫,等閑可是見不到這等好貨。”
宋桃兒微微一笑,說道:“這是四爺為着我明日赴賞荷宴,替我預備的。”
林清霜一愣,片刻強笑道:“四爺當真是愛重弟妹。”
宋桃兒點了點頭,吩咐晴雪将衣衫收起,又着人上了茶水點心,讓着林清霜上炕坐了,開口道:“四爺的确愛重我,很多事都願意聽我說。”說着,便直盯着林清霜的眼眸,道:“大太太,玲珑骰子安紅豆,可是何意?”
林清霜的臉上頓時煞白,雙手指尖冰冷不已,端着茶碗的就捧不住了,茶水濺出來,打濕了衫子。
偏生,宋桃兒并不想放過她,繼而說道:“我替大太太說,入骨相思知不知?”
林清霜将茶碗放下,滿面陰沉,壓低了聲道:“你待如何?憑一枚骰子,就要定我的通//奸罪麽?!孩童貪玩,在外拾了什麽物件兒回來,也要算在我頭上?”
宋桃兒淺淺一笑,面上泛出酒窩,甚是甜美可人,她颔首道:“大太太又急性了,我還沒說呢,您自己個兒就把這罪名認了。”
林清霜面上一白,索性将心一橫,來個抵死不認,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自己胡猜亂想,與我有何相幹?沒有別事,我就走了。”言罷,她起身竟欲離去。
宋桃兒在她身後揚聲道:“荊桐書院的徐夫子,一手八股做的精彩,有他授業,想必小少爺是能成才的了。小少爺将來成了大器,怕是要好好的孝敬三太太呢。只是那時候,大太太又在何處?”
林清霜猛然轉身,雙目圓瞪,口唇哆嗦道:“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