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蛇船說(一)
這個人呢。
像賊一樣的眉毛。
似鼠一樣的眼目。
抓着耳朵撓着腮,在我端詳了他很久之後,終于面露焦色。
曬焦的焦。
今天太陽很大。我背後有傘,他沒有。所以他被曬得很慘。賊眼苦着臉,小心翼翼張嘴:“小半仙師父,都已經一柱香了,您算出什麽沒有。我,我別是有大事要倒黴吧。您好歹說句話呀。”
我叫文景昌,宋城人送美稱“小半仙”。正在為之算的是今天唯一一個客人。
“別吵吵。”我示意他換只手給我把。
我算命獨愛另辟蹊徑,臉色也看,脈也把,能拖延時間的法子,我都用。
“測運都是要運用元神的,你不知道的麽。我在替你向太上老君請示呢。打擾到我與神靈交談,你還想不想改運了。”
賊……呃。我一時想不起他名字:“你叫什麽來着?”
他很老實地說:“馬元寶。”
我看了他一眼,這長得也不元寶,最多像銅板。掐着時間看看日頭,差不多可以回家用午飯了,我盤算着今日菜色,打算收手定論,清咳一聲,成功引起周圍一幹人等的注意:“這個,你說最近心神不寧,我看了下,确實運道不好……”
“眼下青黑,雙目發黃,焦火攻心。兄臺……”
我頓了頓。
馬元寶嗯嗯應着,伸手在我攤子上放了一大錠元寶,和他臉一個色兒。“只要小師父能給我轉運去邪,我一定重金酬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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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糊塗!”我猛地拍了下桌子,桌上銅板被震地蹦了起來。
馬元寶被我一吓,舌頭一哆嗦:“怎,怎麽了?”
我痛心疾首:“你簡直愚鈍。”是啊我簡直太愚鈍!
“金錢該當視為糞土。”我竟然視金錢如糞土!那金燦燦的錠子在桌面上嘲笑我,可看可聞不可摸,這場景就算看千八百遍,我還是心痛。
看熱鬧的人不嫌事大,趕着上前給馬元寶解惑:“新來的吧。這位小文師父,他算命從不收人錢,一切随緣。一粒米,一杯水,一句話,皆可為酬。”
“果真!天下竟有如此傻……善與之人。”馬元寶眼神迸然一亮,整個人搖身一滾連牙齒都透露着燦爛二字。我眼睜睜看着他麻溜将那錠元寶收回懷裏,運作之快令人咂舌,偏還得故作高深,面帶微笑。心在滴血。
“無量天尊。萬事随緣。”我十分淡定地舉出兩根手指。“第一,只要馬兄将家中偷藏的嬌娥早日送走,便能逢兇化吉,一切平安。”
馬元寶看了看我還豎着的第二根手指:“那第二呢?”
第二麽……
不消我說。
“馬元寶!!!”
一聲震天大吼自人群外圍穿體而出,躲在門柱後的文一被震地直接滾了出來。索性我有先見之明把耳朵捂了起來,這才免遭一難。
“馬元寶你這個殺千刀的!你竟然瞞着我藏女人!我看你是皮癢了要掀一掀,啊?哪裏來的野花你也敢随便摘,老娘不扒了你的皮!”
馬夫人,人如蹴鞠嘴似尖刀,一雙鐵掌磨利刃。簡稱,悍婦。我老早兒就瞧見她眼中噴着火躲在人堆後,恨不得把在外偷情的馬元寶拎出來吊着打。
馬元寶這小身板兒抗不住夫人一頓揍,哎喲哎喲找我求救。
我好心提醒:“馬兄,第一,第一。”
他挨了記耳瓜子,終于想起來那第一是啥,連忙說道:“夫人,夫人息怒。我正想着将實情據實以告。”
“那女子是,是,是……”我看他眼珠亂轉忽然瞄向我這邊,不禁汗毛一豎,就聽他大聲道,“是我想介紹給小半仙師父當媳婦兒的。正想着找他熟絡熟絡,把這話兒與他提,誰知道你誤會了。”他越扯扯順,也不管我瞪大的雙眼,還直接委屈上了,“連累我挨夫人教訓不說,還黃了這樁好姻緣。”
文一瞠目結舌,拉了拉我的袖子:“少爺。”
我十分淡然地嗯了一聲:“你家少爺沒有桃花命,忘記了麽。”
“哦。”
女人就是好哄。
這種戲臺子都不會信的三言兩語,馬夫人竟然還信了!心疼巴拉地替自己丈夫擦臉,給我賠不是。我很是高深,但笑不語。臨走前,馬元寶偷偷與我擠眉弄眼:“小半仙師父,您這命算得真是絕了。靈啊。”比了個拇指,就走了。
就,這麽走了。
客人走了,日頭就在頭頂,我打了個哈欠,準備收攤回家,吃飯玩鳥睡午歇。
文一收拾起三枚銅板,一張方凳,把幡團吧團吧塞簍子裏,問我:“少爺,剛才那人對不起夫人,誣賴你,你還給他改運?”
“我剛才豎了幾根手指。”
“兩根。”
“最後剩了幾根。”
文一想了想:“一根?”
“不錯。”我将那道袍一脫,露出雲緞暗花的中衣,接過文一遞來的錦袍,折扇一打,搖身一變就回了我文家二少爺的身份。“我說第一,該與夫人賠罪。第二,從此真心相待,切不可欺瞞于她。二未說完,他先犯了忌,此乃假運。意思是說,似乎是遮天蔽日将這大運騙了過去,終将得到更重的後果。”
“哦。”文一似懂非懂,但架不住他花式誇獎我,“少爺真棒。”
那是。
本少爺天資聰穎,就算這活幹得是身不由己,也不妨礙我江湖人送美名小半仙,可見算卦之準,改運之順,招桃花之得意,不在話下。
“我初來宋城之時,聽聞宋城有個小半仙,年紀輕輕,卻有逆天改運之術,不知是哪方神聖。心下生奇,特來一看。”
我與文一說着話,忽然鼻端飄過一陣暗香,十分清雅,從未有過。在宋城呆了一十八年,這大街小巷我都蹿遍了,也不曾覺得如此心儀,正想與文一細問,就聽到一個清泠泠的聲音,帶着江南水鄉的溫軟。擡目一看。
好麽。
聲如水,人似霧。這人往那青磚白瓦一站,活脫脫就該在那扇面上的。
便見他微微一笑:“原來只是個江湖騙子。”
“你這人怎麽說話的。”文一上前就要辯理。
我随手就往他腦袋上一敲,不顧他一聲痛呼,上前兩步:“這位兄弟方才所說心下生奇的小半仙,可是在下麽。”
他笑起來:“不錯。心下生奇是你,江湖騙子也是你。”
我也笑起來:“尚未見面就給兄弟如此深刻的印象,在下三生有幸。聽口音,是才從遠方而來?在宋城,要呆多久呢。”
文一在背後拼命拉我:“少爺你別見着個人就兩眼放光,這人他再好看他也是片葉子,并非你的桃花啊!咱賞花能不能看準點!”
“你懂甚麽!”我偷偷踩了他一腳,拿扇子遮了小聲道,“桃花菊花,那都是花麽。道士說少爺我上輩子欠了債,這輩子非得給人算命抵。要不是你老爺夫人非得信,我用得着當這江湖騙子麽。如今這攤擺了少說也有兩年半,說不得便是還清這勞什子債,給我送運道來了。你可別給我搗亂。”
話或輕或重撂完。我扭過身,露齒一笑,十八年來最完美的一拱手:“在下文景昌,請教兄弟高姓大名。”
這位兄弟就笑。他應該不大算是個愛笑的人。但我瞧着他眼底就是笑意,嘴角也帶着笑意,就連頰邊那兩縷須須,也像在朝我招手笑。笑得我心曠神怡,舒坦地像喝了摻了蜜的水。
文一低着頭捅了我一下,壓着聲音:“少爺,您別笑了,看上去特傻。”
那人道:“我姓許。叫許青。”
呃……
許青。
我覺得我才伸手夠到的小桃花,或者是小菊花,可能又要離我而去了。
大概是我笑容有點苦。
許青不禁問道:“怎麽?”
沒什麽。
只是……
你好好一幅模樣,取名叫許青,是沒見過話本怎地!還怕人不知道你是條蛇麽!
可盡管我心中這樣腹诽吶喊,口裏卻還得客氣相邀:“相見即是有緣。許公子這邊請吧。我知道有處地方環境雅致,特別适合公子。”
許青問:“何處。”
我頓了頓:“是條船。”
他眼睛頓時亮了起來:“船?”
看吧看吧!你才修成人形吧!叫許青就算了,聽到是條船就這麽激動!你當你是條公的白素貞嗎!本少爺這小半仙的名號好歹不是自己取的。
當年那道士就算是坑了我一把,也算真材實料,教了我一些本事。若不然,我确實也不信他那個話頭,每天擺個攤,算個勞什子的卦。還非得算有緣人。天知道什麽才叫有緣人。
文一咦了一聲:“對了少爺,剛才那位馬元寶,你沒有問他要報酬啊。”
“能問他要什麽。貪心縱欲嗎?”
我不耐煩地轉了轉扇子,轉身就朝那條小青蛇比了個請。
作者有話要說:
小天使們好,又見面啦。
新坑修真主攻文《劍門大師兄》存稿中,9月會更的。有興趣可以戳一下,麽麽噠。
臉好腿長話少攻X一心想翻盤(別想了)的前(宏圖偉略)魔尊(被坑來替劍門管孩子)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