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青蛇船說(十二)
我本天上文昌,司世間名祿命運,得文曲、司命六星随侍身側。上至帝王,下至百姓,享盡人間香火。此次入世身負要務,所為匡扶天命。
其中一件便是相助武曲星君歷完塵劫早日歸位。
……
當然。
現在我叫文景昌,年方十八,只是個算命的。
連土也不會鑽。
咳。
好漢不提當年勇。
一過完瘾,我馬上收起姿态,能有多謙虛就有多謙虛。從地上的包袱裏撿出那些依稀還能看出人形的碎土,捧到土地面前,一臉讨好:“那就麻煩土地公看一下,這土有什麽問題。”
說完,就用那張可以迷倒許公子這種份量的人的臉,對着他,眨了眨眼睛,絲毫不掩飾我文小少爺在當地的絕‘城’風華。
“……”
土地的神色有些震驚,難以掩飾有些扭曲的面孔。
你以前不這樣兒啊。我是從他避不開的眼神裏,瞧出了這麽個意思。
不奇怪,本君恬不知恥地安慰他,人都是會越活越年少的。那些千八百年前的事,本君早忘在了輪回臺上。如今想起來的也就這一十八年的玩鳥人生,還有那壓在背上甩也甩不掉的天命。裝個幼稚扮個可愛,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土地問我:“帝君是何時想起來的?”
這是個好問題。
Advertisement
“對着武曲那張千百年不變冰塊一樣的臉。是個人都能被迫想起來。”
我說。
土地沉默了一瞬,看向我的眼神,瞬間充滿了慈祥。
廟前香火緩慢地騰起青煙,香灰帶着餘溫。
周圍杳無人影。
我與土地偷偷摸摸,幹着不可告人的事情。
白胡子老頭将那掊土捧過去,嗅了嗅,又用手指碾了碾。
我建議:“要不再嘗一下?”
他一臉‘對啊’的恍然大悟,下一瞬就舔了一口。
我扇子都差點沒握住。
土地卻沒管我,他探出舌尖,又試了兩口,神色中帶了困惑:“土中似乎有妖氣。”他打量了我一遍,“帝君,近日是否與妖物近身接觸過?”
我:“……”
不等我答話,土地又自言自語:“也不像妖氣啊……”
我偷偷松了口氣。老頭忽然轉頭:“你緊張什麽。”
“沒有啊。”
我立馬挺得筆直。
土地狐疑地繞着我轉了幾圈,在我身上又嗅了嗅。可惜他矮,跳起來也只能打我膝蓋。我梗直了脖子,一本正經打着扇子,狂扇。
“帝君很熱嗎?”
本君哈哈笑着,把衣領扯松了一些:“有點。有點。”
為免土地再問一些奇怪的問題,我連忙說:“這土可是從我廟外移來的。”怎麽說本君也是長享香火,不至于被妖祟侵邪到如此地步罷。
矮矮胖胖的土地撫掌道:“那就對了。”
“帝君特地取這廟外香土,自然是因為它沾有福氣。換句話而言,帝君人身與廟火根出同源。你身上帶了妖邪之氣,這土自然也受了影響。”
我還是有些不相信。
那只兔子分明捏成了。
兔子乃尋常生靈,帝君所需卻乃神靈之體。同為天上星辰,你同武曲星君的命數,總比跟一只野兔來得大罷。此事只大不小,若果真因此之故,帝君需得多多留意了。土地扒拉着胡子,如是說。
“若當真如此,此事何解?”
“氣乃生機。凡天下生靈,一旦消亡,他所留生氣,自然煙消雲散。”
去時披着霞光,歸來漫天星辰。晚風撲面,帶着溫潤的氣息。雖未至入睡時分,城中卻較以往更加熱鬧。我瞧着街上張燈結彩,不論男女老少,皆是笑容滿面。很有些疑惑。倏忽被人撞了一下。
“啊,對不起。”
“無事。”
我攏起扇子,彎腰将落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那是一盞八角彩燈,繪了彩圖,挂着流蘇。身着輕羅軟衣的姑娘雙頰微紅,不敢擡目瞧我。我看着她珍而重之地接過燈籠,忽然間想起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六月十六。
除卻正月十五元宵外,另一個放燈的日子。
合祝節。
“公子不去河邊放燈嗎?”許是瞧我兩手空空,有些發怔,又撿起了她的東西,就把我當成了一個溫善的好人。這位姑娘不急着走,反而問我。
我回過神來,低頭瞧她。對方眼眸微動,落了些燈火,仿若星輝。“彩燈當與佳人配。”我說。順手用扇子将她肩上一葉飛花輕輕拂去。
“我這等粗人就不擾姑娘雅興了。”
“公子相貌堂堂,怎是粗人。”她辯解着,又微低聲說,“能與公子相配的……”
“相配的什麽?”
一道分外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來。
我握着扇子的手一緊。
這個聲音。
今日方坑了我好大一筆錢。
牙齒有些癢。
但姑娘毫不知情,她已經看呆了眼。在這彩燈斑斓歡聲笑語的俗世中,如山似水的許公子簡直清貴的令人不敢逼視。
——當初,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直到我親眼見他啃光了一盤鹵雞爪和水晶豬蹄。
“與公子配者,當是美玉。”
姑娘順口就把話說完了,話出口才知道羞澀,瞧了瞧我,又瞧了瞧許青。忽然臉頰泛紅,銀牙一咬,一低頭提着裙子跑了。
我:“……”
容貌清貴的許公子毫無自覺:“她什麽意思?”
“誇你和石頭一樣好看。”我誠懇道。
他敷衍地哦了一聲,又興致勃勃攥住我衣袖:“那為什麽要放燈?”說話間,還在四處張望。“我來的時候,看見河邊有許多人。”
“你不放嗎?”
“聽你的意思,只有女的才放?”
華燈初上,人群熙攘,許公子緊緊跟在我身側,一點也不在乎旁邊人窺來的目光,問題像豆子一樣一個接一個往外抛。還絲毫不帶停頓。
我有些頭大,忽然站住腳步。
他倒是剎車的很及時。
“你先回答我,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我問他。
逛個街還能碰到。這不是有意我都不信了。
許公子脫口就道:“我找你啊。”
“你今日沒有擺攤。我在燒餅鋪子等了很久,都沒有見到你人。我去文府,他們說你早上就出門了。宋城這麽大,我只能在街上等等看,看你回來時,是不是會經過這裏。”
他脫了碧綠一身,素衣銀冠,眉間隐有光華流轉。就這樣攏着袖子站在那裏定定瞧我。淺綠色的眸子比西亭河的水還清,這裏,才是落了真正的漫天星辰。
“……”
不知道為什麽,我只覺得喉嚨有些梗,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作答。千八百年來,難能可貴有些不知所措。絲絹扇在手裏轉了不知道多少圈。躊躇間,餘光瞥見攤子上擺的琳琅滿目的彩燈,心頭一熱,忽然興起一個念頭。
“你要去放燈嗎?”
我問他。
“好啊!”
心機蛇,不,許公子。不,不管他是什麽。我只瞧到眼前下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眼中瞬間迸出萬丈光彩,将瑩瑩燈火都比了下去。
我不自覺微笑起來:“走,去挑一盞燈吧。”
許青歡歡喜喜道:“你付錢嗎?”
“……”
反正今天付的錢不少了,不差這一點。
取了兩盞燈,我與他一人一個,随着人流,朝河邊慢慢走去。
這小子還記着我剛才的話茬:“你不是說只有女的放麽?”
我随口道:“那是因為一人放燈沒有樂趣,我才這樣說的。”
“所以你現在願意去,是因為和我一起吧?”許公子忽然看我。
我:“……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他轉過頭去,低低一笑,竟真不說話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景昌兄(裝逼中):想當年我也是正式編制,尋常小仙見了也得先敬三分……
樓主(插話):現在是被外派公幹是麽。
樓主的存稿大概只能寄希望于周末攢了,對工作日想多寫點已不抱希望,哭唧唧。忽然覺得碼字同燒餅一樣的,做出來要好久,吃起來啊嗚一口。小天使留留言陪陪我啊,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