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有鳳不來(五)

“許公子……”

要說心中不驚喜,那是不太可能的。見着熟人的感覺總是令人心情愉快,就像吃了幾個大肘子。尤其這肘子還特別香甜。我往前走了兩步,仰着頭看他,脖子有些辛苦。

“你怎麽在樹上?”

本想問他何時回來的,回來多久了,話一出口,卻成了這個。

許青微微一笑:“我要是不在樹上,怎麽偷偷瞧你和紀先生說話?”

“……我和他說話有什麽好偷偷瞧的。”

“這我怎麽知道。”他慢條斯理道,“畢竟,黑夜總能遮掩許多東西。”

哎,我就納悶了,這話怎麽聽起來有些像……

“像偷吃被抓了個現行。”

文一迅速說完又馬上退了回去。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切都沒發生的模樣。

“……你是誰的小厮。”

他回答得十分爽快:“你的,少爺。”

“那就……”

“當然,也是未來少夫人的。”

我:“……”

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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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青噗哧一聲笑。

這位也是很難搞。

我無奈道:“你如果再不下來,明天我的頭怕是要裝不回去了。”

“可是這樹高。我害怕。”

……你什麽玩意兒?我掏掏自己的耳窩子,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你這麽能耐,動轍飛來飛去,能上還不會下了怎麽地。我就看着你裝。

他還真裝。

“要不,你接着我。”

呵。夜色美人,皮相雖好,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多少份量。你當燒餅白吃的麽。

我退了兩步,誠懇道:“我怕腰會斷。”

許青哼了一聲:“好罷。我自己下來。”說着他仿佛沒有重量一般,踩着風就落了下來,不偏不倚,還能正好落在我前頭,無比精準。

我瞧着有些牙酸,曾幾何時,下個樹算什麽呀,本君還能從九重天蹦下來呢。

我還惦記着他剛才的話:“你說有人約他是什麽意思?”

許青反問我:“你怎麽不問我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何時回來,聽到了多少?”

“……”

雖相處不久,可這人的性子我摸了個大概,是個說一就容易有二,很容易翻臉,某些方面又很頑固的人。我敲了敲手心,決定順着他的意思。先把人哄順了再說。畢竟說兩句好聽的話嘛,費不了多少神。

“好罷。你去了哪裏,做了什麽,何時回來,又聽到了多少?”

許青幽幽橫了我一眼:“想知道?”

我使勁點了點頭。

他面上就開心起來:“那我就不告訴你。”

“……”

“阿青。”我不着急,也不生氣,只道,“林家的燒餅多了幾個口味。”

許青忽然站定身形,十分真摯地與我說:“我回了老家,問了問旁人,看他們見多識廣,是否熟悉你那泥偶上的氣味。一得答複,就馬不停蹄趕了回來。剛到不久,想要找你,就見你和紀先生在一起。”

連樹上落了幾片葉子,都與我說的一清二楚。

呵。和我鬥。

貪吃蛇啊。

皮起來,沒有一頓燒餅解決不了的。如果有,就兩頓。

“我回宋城不久,便察覺城中氣氛很奇怪。聽街坊說縣衙出了事,縣老爺還找你麻煩。就想着來看看。”

“那你飄了半天,有沒有聽說什麽?”

許青道:“當然有。”

他聽說的事情,與紀鳳來所說,拼一拼差不多。當年确實有一場山火,城內的老獵戶,有從山火中逃出來的,不知為何閉緊了嘴巴不出聲,只在今日事後,心中憋屈不過,偷偷去土地廟,與土地吐露了心聲。

許青在來的路上撞見,一時好奇就跟了過去,這才聽到了一些。

“如今縣衙中的捕頭,多是當年随着劉仁情一道換的。自然打頭的人,一定不止王二一個。”

我忽然凝重起神色:“壞了。”

許青看着我,有些莫名。

我道:“你會飛,能不能快些帶我去縣衙。”說罷有些憂心,“怪我,早該想到,應當讓劉仁情把人集中起來,不要放他們獨自一人。”

如果死去的王二和張大海果真與當年的事有關,恐怕丁一等人也有危險。

許青毫不遲疑,只說:“握緊了。”然後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活了這麽久,還不曾摸過誰的手。男仙女仙,都沒有。天帝特別怕我學別的仙一樣,一不小心跳下輪回臺,給自己添兩道情劫塵劫,因着我司天下名祿命運,若心生他意,怕行事有失偏正。氣運這點東西,失之毫厘,差之千裏。

但他其實不用瞎操心。

我平生沒多大喜好,唯一的那點喜好,上不了臺面,成不了氣候。當真是只能埋在肚子裏,天壽有多長,它便有多深,見不得天日。

這雙手的觸感與世上絕大多數的觸感一樣。溫涼有力。抓得本少爺的心都砰砰亂跳。等到落地,我忙不疊收回手,有如火撩火燙。

許青瞧了我一眼。

我還以為他又要出言奚落,或是與我胡鬧些什麽。想不到他當真只是不帶任何意味的瞧了我一眼,而後就又坐回了樹上。“你自己叫門吧。”他說。

我仰着脖子看了看他,他索性躺在樹幹上,拿葉子遮了翠白翠白一身。不說話了。“……”我從不知道,蛇是喜歡爬樹的。今晚倒是和樹杠上了。

縣衙已到。

裏頭也瞧不出燈火通不通明。

關乎人命。

我也不管劉仁情是睡還是醒,取過鼓就擂了起來。一槌下去,震地我自己都縮了縮脖子。暗夜寂靜,鼓聲着實太響。

可即便如此,也無一人應門。

我又敲了好幾下,還是沒人開門。這就奇怪了。

許青明着在樹上,暗中卻在偷偷留心下面。見一時半刻裏頭傳不出聲音,他忽然坐起身來,啧了一聲。長袖一甩,門就砰地一聲自己開了。

仿佛受了千鈞之力。

“這樣多方便。你要敲到什麽時候。”

他十分嫌棄。

随及正大光明登堂入室,一路有如無人之境直奔後院,精準無比地摸到劉仁情的房間,一腳踹了開來。我連趕都來不及趕,眼睜睜瞧着他一把拎起睡得有如死豬的劉仁情,左右開弓就是噼裏啪啦一頓巴掌。

清脆響亮,富有節奏。

一共九個。

許公子頓了頓,又抽了一記,這才滿意地收回手。

一邊五個,這才對稱了。

能被這樣扇還不醒的,怕是要去找廣秦王談上一談。

瞧着十個巴掌挺多,但因許青動作很快的關系,實則也不過一眨眼的事。劉仁情捧着臉哎喲喂喂地睜開眼睛,臉都被打腫了,口齒不清道:“剛,剛才發生了什麽?嘶,有,有人偷襲本官?”

我咳了一聲。

劉老爺這才發現我,大聲叫起來:“你你你!來,來人啊!”

來什麽人。剛才我将鼓敲得震天響都不見有半個人影過來。這縣衙的守衛,我看也就如此罷了。就這樣這位大老爺還能在縣老爺的位子上穩坐八年腦袋沒掉。看來我宋城果然民心淳樸。

我哎一聲呵止住他:“別叫喚了。劉老爺,可不得了啊。我掐指一算你今日有性命之憂。要不是我來得及時,你何時被人要了小命都不知道。”

“什,什麽?”

即便是睡得再懵,乍然聽到自己老命堪憂也是很擔心的。劉仁情顧不上系自己的衣服帶子,突聞此言,拖着衣服就朝我奔過來,一把抓住我的袖子。

“小半仙可當真?那,那如何是好?”我冷眼瞧着他像無頭蒼蠅在屋內亂撞,心中有了數,他不先問兇手是誰,卻一味擔心自己是否會命喪他人之手,可見他對此案頗有了解。今日之事,與他定然脫不了幹系了。

“辦法總是有的。不過,我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一下劉老爺。”

劉仁情忙不疊道:“你說,你說。”說着,又探出門去,大聲喚着巡夜的人。許青正倚在門邊,靠着門框閉目養神。劉仁情這一探,就與許青面對面,照了個正着。他頓時像被掐了脖子的雞一樣,吱地沒了聲,張着嘴只知道發愣。

妖對人而言,多是自帶風情,容姿過人。

何況許青今次歸來,一改往日素淨,裝點得頗有些考究。他本來就是個好看的人,如今更是光彩照人。劉仁情看呆了眼,也是十分正常的。

只是我冷眼瞧着,忽然間就改了主意:“劉老爺,你要不要,在我這裏算上一卦。”

劉仁情啊一聲,回過神來。

他自然也知道這個不成文的規矩。但他沒想明白,我既然是主動前來幫忙,又怎麽會有收取他報酬的事。幸而不收他錢,性命當頭,什麽都變得大方起來。

他沉吟了一下:“文少爺盡管開口。”

我心底冷笑一聲,面上不做出來,只先問他:“請劉老爺先将八年前,山火案的始末,詳說一遍吧。”

話一出口,就見劉仁情面上血色盡褪。他睜大了黑豆般的小眼睛,聲音找了半天,才落定自己要說什麽,“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瞬間冷下臉來:“既然聽不懂,便當我沒說。許公子,我們走罷。”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我的存稿【使勁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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