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有鳳不來(四)

我與許青去見紀鳳來的時候,文一沒有跟着,所以并不認識這位文弱的先生。

他只是跟在我們後頭,默默看了我與紀鳳來說了半天話,似乎是十分熟稔的樣子,忽然間湊上來,在我耳邊輕聲道:“少爺,雖然我不支持你找一位公子,但若是少爺喜歡,可能還是許公子更好一些。”

“他雖然吃得多,但是身體好呀。”文一握着拳頭,眼神肯定,“我還是想要一位身體健康的少夫人哎喲……”

我不着痕跡地揍完文一,在紀鳳來轉過身來時,擺上了一幅和善的笑臉。

紀鳳來咳着将點好的香遞給我:“文公子請。”

當着紀鳳來的面,我不好推辭,只能随他對着城隍老爺拜了幾拜,由着他接過香火,插到香爐中,然後退到一邊,任後面的人上前。

這殿內青煙缭繞,紀鳳來身體文弱,我看他被熏得很是難熬,主動提出去外頭站站。紀鳳來本想推辭,話沒出口就是長長一聲咳喘。至此也不推辭,與我長揖一謝,就往殿外去。

清新的空氣湧入胸腔,不說紀鳳來,連我都惬意地做了一個深呼吸。

紀鳳來緩過來,與我道:“多謝文公子體諒。”

嗨,我不以為意,反倒将他一打量:“我自上次見先生,就見先生身體抱恙,後來不曾找大夫看麽?先生年紀雖輕,卻也要保重身體的好。”

“我這是陳年舊疾。藥吃了不管用。任它去,過幾日也就好了。”

紀鳳來笑笑。

這幾日,怕就是有些長了。不過既然人家不願詳說,我一介外人,也沒有必要對此多表評述。不過說到幾日,我不免想到許青走前說,不過三日半月便回來,如今三日已過,半月不足,不曉得他還記不記得宋城有我這個人。

“對了。我聽他們說縣老爺命捕快帶你入了縣衙。可是要緊的事啊?”

紀鳳來忽然一打岔,倒将我從失神中喚了回來。我聞聲望去,紀鳳來正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哦?想不到這事已經傳開來,連紀鳳來都有所耳聞。

“無事。城內死了人,想來先生也是知道的。那人死前找我寫過大字。劉老爺便找我對證一下,看對案件是否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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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字?莫非他自己知道将有災禍上頭?”

“近日城中黃狼肆虐,有不少人找我寫大字。他未說緣由。我看他面色如常,想來只作他用。與此事并無關聯。”

我半真半假地說了一通。紀鳳來倒也信了。他哦一聲,眉間帶了憂色:“那就好。我還以為文公子遇到什麽麻煩事,畢竟縣老爺他是……”

我懂他要說什麽。畢竟縣老爺是個黑白不分的柴貨嘛。

不過……

“紀先生多教學于門戶,可知,這衙內的王二,與人有什麽糾紛麽?”我斟酌着問,“聽周圍人意思,這王二,也許在城內有仇家。”

說着,我側目看紀鳳來神色。月色下見他眼神閃爍,便知此行沒有白來。

“王二此人,我沒有多大了解。”紀鳳來先說了一句,然後便微微嘆了一口氣,“但若說類似的大案,我倒是有所耳聞。”

哦?

我折扇一收,來了興趣。

“願聞其詳。”

“文公子應當也聽說過。”紀鳳來拿袖子掩了口,細細咳了幾聲,方道,“八年前的宋城亦有一樁大案。死了不少人。”

八年前?我努力在腦海當中搜索,并無印象。

紀鳳來提醒道:“劉師爺就是因為這件事,成了劉老爺。”

我恍然大悟:“你是說,抓捕山賊那一次。”

“不錯。”紀鳳來道,“劉老爺在半路設了埋伏,誘敵入套,兵行險招。山賊頑抗,兩方交起手來,均有損傷。據聞,當時因刀劍不長眼,死傷的人身上都被砍得血肉模糊。剩餘山賊逃入山中,劉老爺還放了一把火。”

等會兒。

“放火燒山?萬一有獵戶在山中怎麽辦?”這是大事,歷任以來,沒有哪個縣令敢這麽做,此事如果報于朝堂,這劉老爺的官位不至于這麽順暢罷。

紀鳳來笑了笑:“縣令當然不敢這麽做。但若是旁人做了。他最多呵斥一聲,落一個治下不嚴的名頭。”

有意思。這話當中,我倒是聽出了一些味道。

紀鳳來與我慢慢走在路上:“山火不是這麽容易滅的。那場火燒死了不少山賊,自然,也有無辜的人受連累。”

我若有所思,此事與劉仁情劉老爺,必然是脫不了幹系。

那麽,當時在他手下,打頭的人……

紀鳳來果不其然道:“王二便在其中。”

“紀先生的意思,是當年的山賊折回城中前來報複?”

紀鳳來啊一聲,連連搖頭:“這我可不敢斷言。只是文公子問起,我便将我知道的事情與你說一些罷了。”他說着,面露膽怯之色。“文公子可別與人随意說起,就算說起,也千萬別提我的名字。”

我拍拍他肩膀道:“哎,這裏只你我二人,天地無聲,你怕什麽。”

“……”紀鳳來縮着身子,越過我的肩膀往後看。

我随着他視線看了一眼,毫無靈魂的安慰:“他不是人。”

提着東西埋頭苦跟的文一鼓起臉頰瞪我。

紀鳳來脖子縮得更緊了。

“但是,紀先生是如何知道的如此詳細的。”

山路遙遠,距宋城好長一段距離,即便此事為真,若劉仁情執意瞞下,宋城中人一無所知,也很有可能。更何況是半途前來着家的紀鳳來。

紀鳳來苦笑道:“我決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之時,便料到文公子會先懷疑我。”

這怎麽能叫懷疑呢,這最多是好奇,大不濟叫詢問。

“所以,請紀先生繼續解惑吧。”我一點兒都不嚴肅地盯着他。

“哎。”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捂住嘴咳了幾聲。

沉悶的咳嗽聲,在黑夜之中,更顯得壓抑。

“早前,我與公子說過,前來投靠親戚之時,路遇山賊。”

我腦中忽然有如靈光一閃。

“難道你?”

“不錯。”紀鳳來點頭,他着實不願回憶往事,“便是那撥山賊。”

劉仁情所率官兵,堵上山賊之時,正逢紀鳳來一家被打劫。官兵雖到,卻來的晚。故後來那場山火,是紀鳳來親眼所見。也難怪他知道的如此清楚。

好像,一不小心掀開了別人悲痛的往事。我拍了拍自己的額頭,有些愧疚。

“紀先生……”

紀鳳來嘆了口氣,直起身來,強作笑臉:“無事。都是過去的事了。若我所言有助于破案。也是好的。”

嘴上這樣說着,眼中卻晶瑩閃爍。

我瞧着書生趁我不注意偷偷擦拭了一下眼角,沉默了一下:“紀先生。”

“在。”

“你吃燒餅嗎?”

紀鳳來:“……”

我幹巴巴道:“常言道,肚子飽了,腦子就空了。”

通常人在吃飽後,容易産生滿足感和幸福感。

“……不了。謝文公子好意。”紀鳳來回答得有些艱澀。

我瞧他回去時的步伐,似乎更沉重了。連整個身形,都佝偻了起來。

“他似乎更難過了?”

文一一本正經批評我:“少爺。不是所有人都能被燒餅哄到的。”

“我知道。”本少爺負手,看着書生一人一影獨自遠行,感慨道,“但是這會兒還有餘糧的也就林家燒餅鋪了。別的都要現做。”

想不到他的境遇竟然這樣慘。

更想不到……

他竟然不懼夜半行路,特地走了這麽長一段路,說他的境遇。

文一是個機靈人。

他見我心思重重,眼珠子一轉湊上來:“少爺不會是在懷疑這位紀先生罷。”

我道:“你認為呢?”

“紀先生說一句話都能喘半天,我覺得他打不過那兩個衙役。何況,他沒有理由罷。難道他的家人是山賊?”

哎。我揉着眉心,頭痛。張大海就別提了,整整幾天才被人發現,且他一人獨居,根本沒有目擊證人。王二什麽時候離開縣衙的,也沒人知道。他為什麽要避開衆人,特地跑到河邊呢?等着人把他推下去嗎?

“他當然不會是心血來潮去的。”

我點點頭。不錯。這種緊要關頭,尋常人躲在人多的地方還來不及。

“所以一定是有人約他。還是個令他不會戒備的人。”

嗯……嗯?

我霍然轉身。

四下裏都尋不見一個人影。

風吹樹葉飒飒而動。

文一推着我往上看。

樹上一個人翠白翠白的,遠着瞧,簡直像棵大白菜。

大白菜沖我歪了歪腦袋,露出一口白牙:“想我不?”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啊我的存稿【土撥鼠尖叫。

捂着存稿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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