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星宿列張(四)

自從投往下界以來,我和天權有百年不見,除非他站在我面前,不然任憑他霞光十裏,我也是認不出個所以然的。

他又下來做什麽?雖說他腦袋壞了,但是當年是如何被人從南天門撿回去,又花費了多少心力養好身體,期間諸多痛苦,他是都忘了不成。

還是說這個人他就是只記打不記甜。

其實,如果他真的不死心,硬要去印證一些什麽,現在下來也是無用的。天上一日世間多少年。當年曾與他有過糾纏的人,早就煙消雲散,連紅塵六道也進不得,根本毫無轉世可言的。他又能從中尋找到一些什麽呢?

不錯。

天權他還是走了一條一絲新意也沒有的老路。

自九百年前仙魔有過争執後,戰争雖暫時平息,但受此役影響,下界被波及的地方魔氣橫生,舊物不滅,甚或有新物産生。魔界大軍雖退,但未免有漏網之魚在哪處茍言殘喘殘害生靈,天權領命鎮壓。

這事本挨不着他,這孩子從文道,在我管轄內。領軍出征的事,原該由武曲接手。天知道怎麽就讓一個文質彬彬的人穿上了戰甲。

更要命的是,這機緣巧合下,他命數中隐隐約約的那個劫,兜來轉去,竟然是個情劫。這孩子也是倒黴,尋常到他這個位子,不大會有情劫了,但大約是他在修仙身時只歷了天雷加身劫,并不曾動情,是以天真爛漫得很。所以這天也沒放過他,不管此劫來得早或晚,都得讓他挨一下。

其實我覺得天道挺那啥的。

但是也奈何不了。

他情劫怎麽過的我不清楚,但我曉得每個歷過情劫的人都比較凄慘。身傷尚能修補,心傷拿什麽去填滿呢。為免打草驚蛇,天權下界鎮壓魔氣乃天帝私下授命。當時他凄凄慘慘回到南天門,仙靈簿中他的名字旁,便自動出現了一個消字。本君一時好奇,稍微替他推演了一下,才知道這麽個大概,也知道與他有情劫的那個人,此刻已消彌于天地之間。

所以我才道,很多事情,忘記的人還是不必想起來的好。

天上歷過劫的仙不少,忘記了的,尚在逍遙。忘不掉的,或在掙紮中度日,或已經成了過往雲煙,只能從諸天雲霞中尋到他的一絲蹤跡。

天權乃我同僚,我不願見他揣着個清醒的腦袋,在漫長的歲月中痛苦。

我兀自沉思:“他一個人?”這麽光明正大?鬧得滿城皆知。

Advertisement

土地揪着自己的胡子:“我只知道他一個。”若修行過高又特地隐匿行蹤的,他根本無從知曉。其實天權也不該在他獲悉範圍內。真不知道為什麽這小子轉了性如此高調,竟然毫不遮掩,就怕人不知道他在。

嘶……

他是不是嫌尋常日子太舒坦,想去天牢走走啊。

文一扶着腦袋,眼睛有些發暈:“少爺,你們在說什麽?我一句話也聽不懂。”

我道:“你把耳朵捂起來,就聽不見了。既然聽不見,又怕什麽聽不懂呢。”

這他倒是絕對能做到的:“哦。”

既然是天權,也算是老朋友。我打定主意要會他一會,若武曲與紫薇不在他那邊也無妨,正好還能叫他找一找。我雖乃凡身肉體,卻并沒有說不可借助他人的力量。再說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不用白不用。

土地揣着手,皺巴着一張臉:“其實我還有一件事。”

“何事。”

“受人之托,替人帶話。”

那方才不用三十壺酒他也會乖乖出來啊,我這便宜賣得是不是虧了。

我不滿道:“有話你現在才想到要提。”

老頭揪着胡子沉思:“因為……”

“我在想要不要說。”

……

替人帶話還能是個有選擇的。

……

我本來也不想追究,只是好奇,能有誰給我帶話。

十八年來,我唯一聯系過的人也只有土地一個,還就是前不久因為紀鳳來的事,才去找過他。要說天上那幫沒良心的,頭也不會探一個。

“什麽人?”

我問。

“就是帝君身邊跟着的那位許姓公子。”土地将我提的天府七宮的五位全數斃掉,又去除了崇真道人,茂陵仙子等一十二位,鄙視了一番我突然被襲擊而出的交友圈,這才又說,“大約八日前他來廟中找我,因我不在,他就留了話。我也是隔了一日才看到。”

隔了一日?

我看着他紅潤的老臉,狐疑道:“你不會是喝醉了吧。”

他臉漲得更紅了:“小酌能叫醉嗎!那不能叫醉!”

那就是醉……

既然他說是許公子,就是謝容。

我奇怪道:“你不認識他?”

“這麽說來。”土地恍然一杵地,“我該認識他麽?”

……

“是不該。”

謝容以許青面目出現,且長年在西天,中庭都不大來,天上都很少有人知道他,別說下界了。我初回也是靠威武大将軍介紹,才知道他的,那麽土地不認識也是當然。

我打斷他的拼命回想:“行了行了。你只說他帶了什麽話吧。”

土地哦了一聲:“那位許姓公子說,帝君的人偶他已全部替你辦妥,只消随身帶着,千萬別再沾了凡人的鮮血,以免壞了靈性。”

果真?

要不是文武昀走得早,我差點就要取他指尖血激活一下人偶了。

我雖然有些懷疑這話的真假。但這玩意兒之前确實也沒接觸過,既然謝容這樣說了,那就信他吧。萬一因我之故壞了大事,捶胸頓足也沒用了。

不過謝容能與土地交待,為何不親自與我說。難道還是生了我的氣,所以不想來見我。八日前,就是他離開的那晚。他果然已經回去了吧?是回了南天門,還是直接回了西天?

這個時候,我就無比懷念翠鳥來。

起碼他嘴雖然碎,還愛八卦,打探消息方面卻是真的有用。

“行吧我知道了。”

話說完。老頭子卻沒走。

“那位許公子還說了一句話。”

我擔心着皇帝那邊,總覺得始終放不下心:“快說。”

土地煞有介事道:“他說,文少爺有多久沒有看過星象了。”

我:“……知道了。”

也沒多久?也就是自皇帝來了宋城後,就沒仔細瞧過星宿而已。再說瞧了也沒用啊,還能看出朵花來不成。不過這個我沒和謝容提過。他不知道也正常,但此刻他提醒我是什麽意思。難道他還能看出了一朵花?

老頭又道:“他還還有一句……”

我面色忽然一寒,一把掐住土地的脖子,他的聲音頓時變得尖利起來,嘭地一聲整個人化成一縷輕煙,身形雖消散話卻留了下來。

“他說故人備了簿酒,就等你去開宴。”

我寒着臉,松開手。一張白紙輕飄飄落在地上,老頭模樣,笑容可掬。

是我大意,先前竟沒有察覺。在俗世就是這點不好,是敵是友也分不出來。一不小心就中對方的套。若非他根本沒想掩藏自己,句句透着提醒,生怕我聽不出來,我還真就蒙在鼓裏被人當猴耍了。

借物生魂。原本是懂些仙術的人的把戲。戲臺子上會演。天上擔職不想親自動身時,也會随手取一物化作小人模樣去傳信。

真正的土地怕還是在悶頭大睡。敢借用他模樣在他地盤上作威作福,此人膽子倒是挺大的。難道謝容的囑托也是假的?

我正疑惑,周身卻忽然響起輕輕的笑聲。

“句句屬實。帝君別懷疑。”

這聲音,十分耳熟。

我聽了片刻,忽然變了臉色:“紀鳳來?”

作者有話要說:

這麽晚了就适合睡覺,晚安小寶貝們。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