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星宿列張(十二)
我閉上雙目,口訣生效的剎那間,不知道屬于誰的記憶碎片在我眼前紛轉而過。一會兒是天權和紀鳳來相依而靠,一會兒是他們拔劍相向。轉眼間我看到謝容與天權不知在說些什麽。紛亂不已,令人頭痛。畫面一跳,我清楚地看到當年天權使出那個術法時天地大震,一片白光中竟然有人飛身而來。還是謝容?
我皺緊了眉頭。
畫面跳躍地很快。畫中人進進退退,謝容自我懷中接過天權,而後寬袖一揮,另一個陌生的面孔顯現出來,竟然是紫薇。怪不得說我救過他。原來他就是那個我認不出的人。寂靜中我聽到咔嚓一聲細響。
睜眼一看,掌心泥偶已裂出細縫。又看向武曲,尚好,頓時松了口氣。
咦,看來這并非武曲的命劫。
也好。
我收勢調息,心中對謝容道:“謝容?你還好麽?”
無人回答。
我心下奇怪,又叫了兩遍,這才覺得身體一重。一道人影自我身體中跌落出來,堪堪站穩。
我連忙扶他,卻扶了個空。“你怎麽了?”
“沒事。”謝容瞧着有些尴尬,“剛才沒聽見。”
我不大信。
“果真沒事?”
他顧左右而言他:“你瞧瞧天權好沒。”
紀鳳來急走幾步,卻偏偏在三尺外停了下來。天權徐徐睜開雙眼,雖然不大有力氣,但顯然清醒了。我瞧他周身比方才穩固不少,應當暫時無憂。
天權看了眼我,第一句話就是:“文昌,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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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又是我。”我摸着鼻子,“你想起來啦。”
他起身,看了眼周圍躺着的兩個,還能有力氣開玩笑:“還以為回到了剛醒來的時候。”同樣的人,同樣的情景。
但到底是不同的,那時并沒有紀鳳來。
紀鳳來看着他,目光閃爍,卻偏偏不說話。
我起身,與謝容走到一邊,把空間留給他們。
……
可他們還是不說話。
我頓時有些頭痛:“我救他們的意義在哪?”
謝容道:“不如我再殺一遍?”
“不管他們。”我道,“你怎麽還不回複真身。”
謝容一滞,而後道:“這樣比較省力。”
“……我怎麽沒聽說過這種法子。”
他淡定道:“那是你孤陋寡聞。”
先開口的到底是天權。
他道:“你活着,很好。”
紀鳳來道:“你想讓我活,我當然就活。”
明明兩人都有千言萬語,此刻卻只能憋出這兩句廢話來。隔了三尺的模樣,又怎麽和我見到的從前一樣。從前他們笑語晏晏,親密無比。我想到天權跳到紀鳳來背上時的情景,與如今對比,不禁感慨:“歲月不饒人。”
也從不饒心。
謝容道:“你只知其中一二,他們到底如何,也只有他們曉得。我們旁人,能體會到什麽呢?”
也是。
非魚焉知水的冷暖。
紀鳳來道:“你肯和我走嗎?”
天權動了動嘴:“我……”
若是從前,他寧願與同僚動手,也是不肯的。但是現下,他不能只考慮自己,而不顧他人。若是以拖累別人為緣由,只顧自己死活,如此得來的情愛如何相配。
見他不答。紀鳳來有些失望,他倒并不如何憤恨。
只是輕聲道:“原來他說我只不過是你一道劫,是真的。”
四百年過了,山水也幹涸了。如今劫已過,他在對方心中,也就是漫長歲月中,僅供回憶的人。或許再往後,連想也不必想起來。
“不是!”
天權說完,忽然一皺眉,捂住心口,差點沒撐住自己。
我與謝容均是一驚,在過去之前,早有一條人影飄了過去。
“天權。”
紀鳳來一把扶住他。四百年的分離,三尺隔閡,終究抵不過拳拳情切。
我一把握住天權手腕,喃喃道:“怎麽會呢。”方才的結命之術明明很成功。難道是因為替身泥偶終究代替不了本體的緣故?
眼看天權身形又開始飄忽。紀鳳來怒道:“怎麽回事!”
我回答不出來。
謝容忽道:“因為你。”
紀鳳來愕然。
謝容沉聲道:“若真想他活,能救他的只有你。”
“當年,天權救你的時候,拿的正是自己一點真元。星君真元何其珍貴。你能在這四百年中修煉有成,活至今日,它功不可沒。”
所以天權終始記不起來發生了什麽事,卻偏偏見到紀鳳來便想起來了。也因為見到紀鳳來,仙格就開始崩潰。這天地之中,紀鳳來便是他的一部分。
“我不用。”
沒等謝容說完,天權便沉聲道:“帶我回南天門就好。”
謝容蹙眉:“你明知道回去也是……”
“換你你肯嗎?”天權擡頭看謝容,“将心比心。”
天權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要說些什麽,終究沒開口。
誰知紀鳳來道:“我肯。”
連謝容都有些驚訝。
他竟然連問也不問,想也不想。
“我肯。”
紀鳳來又道。
“你不必多說。”紀鳳來摸上天權的鬓發,一下子似乎又成了那種文質彬彬的書生。“若果真如此,我倒沒什麽好怨的。這四百年,你一直同我在一起。”
“你不能和我走也沒什麽。換我順你一次,我随你走。”
兇神惡煞的人溫柔起來,一下子戾氣全消,和之前仿若兩人。
天權眼中閃動,還想說話,卻叫人捂住了嘴。
“除卻我們不曾相識的那段歲月,我們一直沒分開過。不是嗎?”
往後也不會分開。
天權面上帶着痛苦,只是搖頭。
紀鳳來卻忽然翻臉,一掌朝我襲來。天權大驚,我亦大驚。方才氛圍如此,壓根想不到他會這樣。便在此時,一道水色的人影擋在我前頭,與紀鳳來對接一掌。紀鳳來身形往後跌去,謝容身形忽散。
“謝容!”
“我在。”
他很快在我旁邊又出現了。
我怒目而視:“紀鳳來!你幹什麽!”
誰知紀鳳來一笑,竟化作一縷輕煙,往天權身上一撞。
天權身上頓時光芒大盛。
天地之間,若誕生一位天地之靈,必驚動上下。如今天權得回了失去的真元,猶如新生。雲收雨歇,受靈力滋養,周遭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冒出生機,清水泉泉作響。一切如同四百年前的模樣。
謝容輕聲道:“他故意的。”
知道謝容會去擋,只不過想借他之手一用。
我有些擔心天權,他從方才起,就一直不說話。
“其實。”他倒不如我想象中如何失落難過,反而說,“這四百年前,我從沒有一刻像如今這樣清醒。”
天權微笑道:“他說的不錯。往後我們都在一起了。”
他不難過,我作為旁觀者,卻不知為何很難過。設身處地想一下,若有一日,我只能靠着思念将謝容放心底,還不如從來不認識他,作為陌生人擦肩而過。總之這世上,有他,有我。彼此不會傷心難過。
感慨間,忽聽謝容道:“你的泥偶碎了。”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嗯?果真。方才只有一條裂縫的泥偶,此刻已成了堆碎土。為什麽?武曲的命劫何時竟然解了嗎?
謝容伸手指給我看:“他醒了。”
我一看,果真。
文武昀睜開眼,定了半晌,這才坐起身來,打量了自己一番,随後起身沖我抱拳:“有勞文昌帝君操勞。”神色不親不遠。是我曾經見習慣的模樣。
看來那個替身泥偶還是起作用了。只是到底是何時?我完全沒有頭緒。
一邊想着,一邊還了一禮:“客氣了。”
文武昀,啊,現在應該叫武曲。
他剛醒來,雖有模糊印象,卻不甚明了。
我與他這樣那樣說了一通。他沉吟道:“倒不是全然無法。”
“道生道,天地育靈。雖然他以天權的真元為生,但從中護育的靈體卻是紀鳳來。靈體既然誕生,輕易不會湮滅。”武曲道,“你可前往西天,他們或許有辦法,時日還長,又何懼不能重遇呢。”
天權颔首:“不錯。”
好了,天權無事,武曲蘇醒。他與紫薇之間,應當再無關聯了。一下解決了所有的事,我十分高興:“不如回文府大擺宴席?”
天權一笑:“帝君在凡間多年,入鄉随俗了。”
“哎,不吃白不吃嘛。你說是不是。”
我想拍拍謝容,卻發覺他還是靈體狀态,只能作罷。
“那便應君之邀了。”
後來我請宋城最好的廚子燒了一桌最好的菜。天權喝了很多酒。我也是頭一回知道,原來他除了打架之外,還能喝酒。他與武曲是熟識,比和我熟。
我拉着謝容去房頂遛彎。
現在別人看不見他。
“敬你。”
“好。”
謝容喝了三杯。
我抹了把嘴,聽着屋下動靜,感慨道:“他還是很傷心的,卻不說。”
謝容道:“最傷心的是,人有心可傷,卻無處可說。”
我說:“讓他在回去之前,發洩一通吧。”
“你說,為什麽他和紀鳳來這麽慘呢?”
謝容道:“你覺得他們慘?”
我反問他:“不慘嗎?”
他肯定道:“慘。”
卻又道:“不過。既然還能有所期盼,就不算太慘。”
“文昌。”
我應了一聲。轉頭看他,他眼裏亮晶晶的。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這裏原本有一顆墨藍墨藍的珠子。卻許久不見了。他還曾騙我說是內丹。
“別說。”我親了親他,“我不想聽。”
我知道他要問什麽。他一定是觸景生情,想說,如果是我們遇到這種情況,我會如何,會不會等他四百年,還是找他四百年。可我不想聽他這樣問。我連一點假設也受不了。
我曾經不覺得自己會擁有,卻有的比期盼的還要多。
得到了,就再也不想失去了會是何等模樣。
“噓。不要煞風景。”
謝容仍是靈體,我讓他靠在我身上,仿佛是攬着他的模樣。
今晚夜色不錯。
“你還記得明年要與我一起放燈吧?”
“記得。不過你那會兒還在宋城?”
“我們可以溜下來啊。笨。”
作者有話要說:
我要表揚我自己。說補更就補更【不。
其實看蠟筆小新看到了下午三點,停不下來。然後就碼到現在。
不知道小天使們七夕過的愉不愉快23333.
至于明天【百分之六十的機緣見【碼字這麽透精力,為啥不瘦呢,太不科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