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菩提無憂(一)
第二日我是被太陽生生曬醒的,起來一看,只有我一個人。揉着額角想了半天,才記起好像謝容說他出來太久,要先回去。我想着如今凡間事情辦完,我很快也會回去,便也沒留他。
昨晚酒喝太多,酒多就話也多。我隐約記得拉着謝容掏心掏肺了半宿。
從趁天帝睡覺時拔他胡子,到老頭子一個不高興就喜歡踹我下來渡凡塵,絮絮叨叨東拉西扯什麽都往外倒。好像還說了些過往的陳舊過往的糊塗事,我估計着也就是把墨當水喝之類。也就是我了,光明磊落身家清白,幹淨到挑根毛都知道是哪年哪月掉下來的。換誰誰敢啊。下面花地裏一片小風流的,多了去。
到了前廳,武曲長身而立。他仍舊是文武昀的模樣。正端着茶水,盯着牆上一幅畫發呆。這畫是他作為文武昀時畫的,因為覺得不錯,就挂在了牆上。
我沒看到天權,信口問:“他回去了?”
武曲嗯了一聲。
我又問他:“你什麽時候回去?”
武曲道:“待此處事情處理完畢,天命所歸時,自當回去。”
我哦了一聲。
然後就是兩兩無話。
忽然以這樣的身份相處,其實是有些尴尬的。
還是武曲打破了沉默:“我已将朱,紫薇帝君送回了京城。”
嗯。這事我是知道的。
武曲告訴我,紫薇星君與我等不同,他該在這裏,讓天下太平,百姓安康。他已什麽都不記得,安心當他的一世皇帝。或許還有來世。得看天命如何安排。待他日回歸中天,他們也不過是上下級關系。
我心想,就算他不記得這一世發生的事情。可是他肯裝成一個陌生人,随你前往下界去找天權,那總歸是在一切發生之前。他待你之心,往前倒推五百年,與如今又有何區別呢。
但這些話我只放在肚子裏,并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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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曲說他暫時放不下文府的一切,還有京城打理了小半輩子的生意。既然來都來了,就想好好過完一世。可是如今我與他均已恢複記憶,就不方便同時留在凡間,影響不好。天上星位不能空缺太久。
“你回去吧。”武曲說,“那裏有你想見的人。”
我道:“那這裏呢?”
他沉默了很久,才道:“這裏,也有我想留的人。”
我嘆了口氣:“與紫薇相連的命格斷開時,你就該與天權一道回去的。”
“我知道的。”
那你……
事事了然于胸是一回事,做出選擇又是另一回事。我有滿腔話語不知從何說起,最後只能凝結成兩個字。
“保重。”
武曲倒是難得一笑,拍拍我肩膀:“保重。”
他日南天門重逢,再喝它個醉卧星辰。
世人多困苦,羨慕世外有仙人,逍遙雲海間。可就我所知,這樣的仙似乎也不大多。你看,凡人還能光明正大做對恩愛夫妻,諸如我輩之流,豈非是偷得光陰一刻就如一生。偏那一刻于一生,似滄海一粟。談不上快慰,愈發孤苦。
人有人的苦,仙,也有仙的不得已。
原來這世間生靈,豈非都是一樣的。
每個人求的都不同。
紀鳳來求歲歲朝朝。天權只要對方活着。至于武曲……
罷了,我不妄加猜想。
謝容說的不錯,非魚焉知魚之樂。
他人之事不過随耳一陣風,但是謝容,卻是與我相關的。
不知道他好不好,之前有沒有受傷。
後來他一直以靈體的模樣出現,我心裏很記挂。
只消想想他朝我垂眸淺笑的模樣,我便內心十分雀躍起來,不由得摸了摸懷中那支筆:“快随我去見你另一個主人。”
它倒是動了一下,不曉得是不是聽明白了。
脫離肉身入道是一個神奇的過程。本君受天地點化,最早如何開了靈智飛升的已經不記得了。那是太久遠之前的事。或許和現在差不多。等我覺着自己身體越輕越飄,越飄越輕,扶搖直上,已不知過了多少裏。
南天門那塊牌匾被擦得很亮,閃閃發光,老遠就戳得人睜不開眼。
這一身素紋暗花流雲袍,是從東華山主慕雲真人那坑來的。因我很喜歡,就穿了許多年。如今真是許久不見。我撸了撸袖子,抹了把臉,覺得躺在雲間睡大覺,也不過是昨天的事。踏落雲頭,倏忽之間,身形頓換,就來到了天門之外。階梯一路鋪展開來,隐在雲霧之中,往外延伸出去了。
造這個有何用呢,有幾個人是一步一步走過來的。
南天門啊……
真懷念。
守門的天将眼睛一亮:“文昌帝君,回來啦。”
我笑眯眯點點頭。
路過的小仙女朝我扔花:“哎呀,文昌帝君回來啦。”
我笑眯眯又點點頭。
“帝君心情不錯呀?”
“尚可尚可。”
哎呀這被問候的小滋潤,一下讓我仿佛回到了宋城的時候。那時候宋城的百姓見我就笑,後來見我也笑,雖然是因為謝容買遍了城中大小商鋪趕着讓我付錢。
本君在天上人緣向來好極了。
下去雖然是被踢下去的,可是上來總歸是光明正大。你看,就算隔了這麽多年,依然沒人忘記我,還是十分熱情地與我打招呼。這就是做仙成功啊。
凡塵一趟不是私事,算公差。有差事在身,回來了總得先交差。
我自己殿內也沒來得及去,先去見了天帝。
找了好幾個地方,才找到他。
老頭子正坐在蟠桃園裏啃桃子吃,瞧見我,一點也不意外,笑眯眯朝我招手:“快。朕知道你要來,提前先備了你喜歡的桃子。”
哦?我走過去,先摸了一摸。呵,這分明是你愛吃好麽。但也沒客氣,抓起一只就往嘴裏送。一咬,喲,還真是甜。吃歸吃,反正吃了他夫人的桃,最後挨罵的不會是我。然後心安理得地又啃了一只。
“共犯。”
“事情辦完啦。”
我道:“幸不辱命。”
老頭子問我:“你如何化他命劫的。”他即是指武曲。
我便将那個替身泥偶一事三兩句一說,順便誇了自己一句。
能想出這個辦法,當真是只有我了。自然值得誇贊。
天帝連連撸他的胡子:“不錯不錯。”
頂頭上司滿意,那我當然趁機要讨點賞。
老頭想了想:“朕沒當着衆人令遣你下凡,如今也不好當着衆人面賞你。”
我一彈舌頭:“……這就是個賴字了。”
“哎。”他撣撣手,眼裏帶着不贊同,“朕又沒說不賞。你急什麽!活了千把年了,穩重點行不行。”說着裝模作樣思考起來,“紫薇與武曲一事,原就是因你插手所致。如今回歸正位,也算是将功贖罪。算不上你勞苦功高……眼睛別瞪,雖算不上你之功勞,但亦是一樁幸事。”
“這樣吧。朕給你一道特赦令。”
嗯?特赦令?我本來覺得他羅裏吧嗦一大堆,肯定是給不出個屁來了。沒想到最後吐出這麽個高級的東西。但是……
“有什麽用?”
天帝開始眉飛色舞地吹噓:“這麽說吧,就算以後你爬到朕頭上作威作福。看在特赦令的份上,朕還是能寬恕你一回。”他強調道,“當然,只一回。”
……那好像也沒多大用。罵你難道還只有一句麽。
老頭子耍無賴:“反正只寬恕一句。”
呵。容我借一句話。你不寬恕,我也罵了多回了。
聽了八卦,耍了威風,收了罰獎了賞,天帝大手一揮,你可以滾了。
我眼巴巴看着他。
他擰着眉頭道:“還有事?”
當然啊。
我伸出手:“令呢?”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更倆,補前兩天沒更噠。
都說凡間一年,天上一口氣。所以這凡間十八年,就是……老頭子剛摘了個桃,文昌就回來了。
天帝:……看都看見了,不給吃是不是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