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蟹黃包子

我早起時的胃口一向不大好,現在肚子裏還是空空如也。

栖霞閣是有小廚房的,錦屏說走之前吩咐了早膳,是以剛走進栖霞閣的大門我就吩咐錦屏先去小廚房拿早膳,自己一個人進了正殿。

卻不想正殿裏有人。

我看着那個背身負手而立的明黃色身影,平複了一下心情,“臣妾參見皇上。”

“起來吧。”

他端詳着桌案上的紙,輕輕念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我沒有停頓更沒有加标點,他卻讀的順暢,顯然是看了已有一會。

“高處不勝寒,好字,亦是好詞。”

蘇轼的,自然是好詞。

我走過去收起紙,“臣妾胡亂所作,讓皇上笑話了。”

他又道,“只是似乎還沒寫完。”

我正一愣,錦屏拿着早膳進了正殿,顯然已是知道皇帝來了,行禮時未見驚慌,“奴婢叩見皇上。”

我順勢帶過話題,笑問,“皇上可用過早膳了?”

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打起了小九九,他若是吃過了,我要怎麽辦,讓他看着我吃麽?若是沒吃,不知道他喜不喜歡蟹黃包,搶了我的如何是好。

果然宋祁走到桌邊坐下,“未曾。”

我站着不動,他看了我一眼,“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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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吃食沒什麽研究,雞鴨魚肉,好吃就行,偶爾有幾樣特別喜歡吃的,也是過兩天就得換換花樣,禁不起天天吃。

宋祁先動了,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把筷子伸向了賣相很好的蟹黃包,糾結了一下,想吃蟹黃包再做就是,不能和皇帝搶。于是我夾了一個糯米團子,擡頭卻見六個蟹黃包已去了兩個。

要不要搶一個?再不搶就沒了,這宋祁看起來蠻大度的,應當不會在意,再說,這本是我的早餐。

在錦屏略含警告的眼神中,我很淡定又迅速地夾了一個蟹黃包。

宋祁擡頭看着我,我低頭啃着蟹黃包,氣氛有些詭異。

我小口啃完一個蟹黃包,卻見碟子裏伸過來一雙筷子,筷子上夾着一個蟹黃包。

我知道我擡頭看宋祁的表情有些傻,引得他低笑出聲。

“愛妃若喜歡,朕不和你搶。”

我皺眉,但稍縱即逝,我不喜歡愛妃這個稱呼。

宋祁卻好似知道了一般,略帶引誘地問,“不喜歡這個稱呼?”

不喜歡,這兩個字那樣尖銳地提醒着我,我不過是這時代千萬女人中的一個,不是因為我對宋祁有什麽肖想,這與我在不在意眼前這個男人無關,而是從心底裏讨厭活在這個位置的自己。

我沉默着,其實我不懂如何與這個時代的男子相處,除了我的那個丞相父親,我熟悉的便只有穆如林,曼娘也從未在這方面給我什麽點播。

宋祁又笑,“那朕以後不叫就是。”

于是晚間的時候,宋祁對我的稱呼就變成了然兒。

可今夜是十五。

中宮無主,十五這樣的日子,是盛寵。

避無可避的時候,我通常也選擇順其自然。

用過晚膳,沐浴過後,一應宮人都已退下。

燭火搖曳,整個屋子都靜悄悄的,我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他不坐,我也不能坐,我低着頭,但我能感覺到他在走近。

半晌,他的聲音自頭頂傳來。

“薄然。”他叫我的名字,輕緩而低沉,不同于往日的溫潤。

我盯着他衣服上的五爪金龍,又聽得他道,“擡頭。”

我擡頭對上他的眼睛,那裏深邃如海,有我看不懂的波瀾。

被這樣英俊的人看着,一點都不臉紅心跳是不可能的。

我決定開口打斷這種暧昧而尴尬的氣氛,“皇上,可要安置。”

說完我就我的智商定是被狗吃了,這話怎麽聽都像是在暗示着什麽。

他果然笑了,“然兒若想,也無不可。”

當時我在想,這種帝王的溫柔,他是信手拈來還是有那麽點不同的,待我。

後來回想起來,也許那個時候我就有了那麽點期待,又或者,從那個雷雨夜他帶着疲憊的聲音說,朕只是躺一會,而我有片刻心疼的時候,那君王之愛,我便逃不過了。

那夜他說了很多話,我記得最清楚的是他貼在我耳邊說,“薄然,朕心悅你,是男子對女子的那種喜歡。”

他還說,“然兒,你不用那麽快告訴朕答案,朕要你的真心。”

恍惚裏,我做了一個夢,夢裏曼娘依舊是意味不明地笑,她說,“薄然,你雖看似冷情,實則心裏有一把火,燒起來的時候,容易傷到自己。”

轉醒已是日上三竿,我看了看婉上的手钏,上面綠珠子裏頭已經空空如也。

宋祁,你可知道,向來真心,是要用真心換的。

錦屏為我挽起窗幔,“娘娘,怡和殿那邊,皇上傳了話,今日不必去請安了。”

“我餓了,備早膳吧。”

“諾。”

我腦子裏卻不停地翻着那些帝王心計,只覺得四周是一張又一張的網,只那些女人就算了,如今宋祁也來搗亂,真是煩得很。

墨離端了杯奶酪茶進來,面上不知是喜是憂,“娘娘,李公公來了。”

又來?

但我不能把人趕回去,宋祁想寵,我又不能把他的柔情蜜意一把推開,只得無力道,“快傳吧。”

小李子依舊閃着小虎牙,“奴才參見娘娘,請娘娘安。”

他手裏空空如也,看來不是來送東西的。

我擡手示意他起來,“辛苦李公公,可是皇上有什麽吩咐?”

“皇上請娘娘去乾元宮呢。”

我心下起疑,這個時辰,應當還沒有下朝。

小李子又讨好道,“皇上一早就吩咐下了,娘娘去了便知道了。”

“勞煩李公公等一下,本宮換身衣服便去。”

·

上朝的地方在乾元宮前面的正元殿,宋祁還未下朝,整個乾元宮都是靜悄悄的。

妙語帶着我進了正殿,并未停頓就進了內室,我還未說話就見案上放了幾套民間的服飾,突然想起昨日宋祁的那句“也不是不可以”,莫非他要帶我出宮?

思量間外間已有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宋祁自外面進來,“挑一件換上罷,今日帶你出宮。”

我莞爾一笑确是真的歡喜,挑了一套鵝黃色的裙裝環顧了一下四周,很為難地看着宋祁。

這裏是皇帝正正經經的卧房,可沒有女子換衣服的地方。

但是宋祁沒有領會我的意思,他挑了挑眉,“若不喜歡改日再着人做幾套。”

我确定他看出了我的意思,只是裝着不懂,然後自顧自地脫起了朝服。

我輕輕地磨了磨牙,睡都睡了,還有什麽不好意思的麽?便任由妙語替我換了衣裳,又挽了個民間的婦人簪,轉過頭看見宋祁已是換了一身尋常富貴公子的長袍,看着我笑意盈盈道,“走吧。”

走的是後門。

乾元宮居然有後門。

那很小的一扇門,宋祁走的還頗為熟練。

後門口停着一輛馬車,宋祁伸手扶我,我沒做他想就着他的手爬上了馬車,掀開簾子卻是一愣。

感情還有幫兇。

宋祁的聲音自我耳邊傳來,“這是安王。”

安王本是吊兒郎當歪在一側的,見了我騰地坐了起來,頭一下子又磕到了馬車上,“嗷”了一聲捂着頭,“見過薄昭儀。”

他如何認得我?我來不及細想,扯出一個笑,“見過安王。”

宋祁坐在中間,我和安王面對面坐着,馬車裏的氣氛說不出來的詭異。

安王一開始還老老實實坐着,過了一會突然凝神盯着我看。

但我不能說他冒犯,因為他的眼神無辜且真誠,還帶着點疑惑。

終于在宋祁越來越黑的臉色中,安王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這一聲哦九曲十八彎,而後興奮地兩眼冒光,指着我道,“你就是…”

“宋勻。”宋祁冷着聲音,危險地喊了一聲,宋勻立馬打住了接下來的話。

就是什麽?他想說什麽?

我捏着自己的手指微微蹙眉,這兄弟兩個都怪異得很。

馬車走的不緊不慢,我想問問宋祁我們要去哪裏,張開嘴卻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難道真的去吃醬香鴨?

慢慢地外面有了嘈雜的人聲,我将簾子稍稍掀開一點,發現早已經出了宮城,走在街道上了。

這般純粹的煙火氣,已是離我很遠了。

“嫂嫂可是餓了?現在還沒出皇城,容易被人認出來,等會就可以吃東西了。”

我聞得安王的稱呼一驚,剛想說話就聽宋祁道,“昨日不是還說要吃醬香鴨?等會使人去買。”

他使的不是別人,正是安王殿下。

安王讓馬車停在了街角,問了我醬香鴨的位置,在宋祁涼涼的目光中,敢怒不敢言,苦着臉朝街尾走去。

我挑開簾子看着安王的背影,眼裏不自覺流露出了一點羨慕,他這樣的性子,宋祁,大約是個好兄長吧。

“若是想,等會也可以下去走走。”

我笑了笑,“不過是街道而已,妾身又不是小孩子。”

他盯着我看,我只好再找些話題,“爺等會也可以嘗嘗那醬香鴨,在這朱雀街是有名的,雖是小攤小販,卻極為幹淨。”

他還是不做聲,半晌後嘆了口氣,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過來些。”

我眨了眨眼睛,依言挪了過去,聽得他道,“叫我什麽?”

我一愣,脫口而出道,“爺?”

“再想,若叫不對,等會的醬香鴨便不必吃了。”

我回憶了昨晚至現在他的癡情做派,頓了頓不确定道,“夫君?”

他勾唇一笑,揉了揉我的頭頂,“娘子真是蕙質蘭心。”

我被他這一聲娘子亂了心神,夫與妻,這麽尋常的幸福,于我是奢求,于他,大概也是吧。

“以後私下無人的時候,也這麽叫。”

那一刻我很想問問他,這樣的私下無人,他後宮裏有多少份。

思量間安王已是跑了回來,“嫂嫂,你要的醬香鴨。”

作者有話要說: 蘇轼大人的《水調歌頭》果然百讀不厭O(∩_∩)O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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