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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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路鷗然,他就在想,一個男孩怎麽可以好看成那個樣子。那時的他年方十七,卻已經和自己一樣是國內一流學府頂尖專業的大學新生,即使少言寡語,只要看一樣他鴉黑色睫毛下收藏的明眸,就足以讓人無法把他從腦海中趕出去。
不僅是他,很多人,都和自己一樣,他們談論他,說他的家世,偶爾也在和他搭不上話的尴尬中背後冷眼,出于本能的對強于自己的人的追逐,和天性上的妒忌,總之那幾年,路鷗然是他們學校永恒的話題。
這個話不多的男孩或許不知道,曾幾何時,他已成為自己對愛情的臨摹,成為他感情的啓蒙,仿佛有人為他打開一扇玄妙之門,衆生相中,他唯獨看到一人光芒萬丈。
他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想要追求這個男孩,想待他好,想為他掏心掏肺。
他不是一個能言會道的人,無法用華麗的語句闡述這個渴望出生時的激烈,他只能默默地陪在男孩身邊,為他開疆辟土,為他身先士卒,用行動應諾當年的許願。
然而豐碑将鑄,他以為他終能守住的人,親手扼殺了他尚未有機會存活一天的愛情。
“為什麽非要說出來。”安靖蜷着上身,腦袋埋在路鷗然胸膛分不清是哭是笑,“當不知道多好。”
悶熱的空間內,緊挨的兩人具是一身淋漓的汗水,安靖脫了T恤再度操起剪刀,“當不知道吧……”他反複絮叨一句話,“當不知道,你會好受得多……”
牛仔褲已經完全被汗洇濕,粘在一雙修長緊實的腿上,就是剪刀也行得不暢,安靖索性褪了拉鏈使勁地扯,路鷗然的皮膚很白,暴露的大腿很快因為他粗暴的動作被刮出一道道的紅色痕跡,落到眼睛裏就是實打實的沖擊。
安靖彎起手指勾着路鷗然的內褲,咔擦一開一合,************************************
這讓他想到自己和路鷗然的第一次,由于緊張和激動,他甚至沒敢多看他一眼,更別說像現在這樣肆無忌憚地将路鷗然攥在掌心裏感受了。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是我,當個夢,當什麽都好,我不想傷害你,鷗然,你什麽都不知道。”他念給他聽,也催眠自己。
路鷗然伸手來絆,被他揪到嘴邊掰開手指一根根挨個親。
“這是什麽!”
癡迷的眼神被蕭狠替代,他盯着路鷗然無名指上多出來的東西發憷。
“你就那麽喜歡他?願意為他戴上這東西招搖!”
路鷗然也記起來了,今晚他去程揚禹那兒本應歸還的戒指,現在正好好的戴在他的手上。
那天從教堂出來開車回家,他就發現了,無名指上生出一枚戒指,簡潔的款式無鑽無飾,只在戒圈的內環刻着L&C,貼合他手寸的戒指若說是給鷗歌準備的,無論如何也沒有人會采信,那麽,就只剩下一種可能。
那個大膽又可惡的家夥,當真是沒有他不敢做的事。
而他,也真的和這個男人在神壇前互許忠貞,互換專一。
現在想來,為什麽沒有脫下戒指收藏,而是日日戴在身邊,戴在他為自己套上的指間,似乎已經不用辯駁,他愛他,他愛程揚禹,刻着自己和他名字的戒指就是鑒證,鑒證他愛上這個男人,并永不反悔。
路鷗然笑了,早該意識到的,他真是個傻瓜。
安靖其實很愛看路鷗然笑,他笑起來有一種撥雲見日的魅力,可此刻他的笑卻是剜心的刀,插在他的心窩子上。
“脫下來,立刻脫下來~!”他發了瘋地掰他的無名指,将那枚嫌惡的戒指丢飛好遠。
“安靖,就是沒了這個,我也愛他。”路鷗然不樂意了,他都舍不得脫的指環,又怎麽容許別人摘下,“就算什麽都沒有,這個世上,我最愛的,也是程揚禹……”
瘋了,瘋了……
安靖覺得自己要瘋了……
他像個狂戾的暴徒左右開掌煽着路鷗然,他不想傷害他,更不想打他,但他必須讓他停下來,不然,他會殺了他。
安靖哭了。
打在路鷗然臉上的手像被火螞蟻鉗住般燒疼,每一巴掌都似哐在自己的心尖上痛,直到路鷗然的鼻腔和嘴角都墜下殷紅,頭一撇,沒了動靜。
“為什麽!為什麽是他,為什麽他可以,我就不行~!”他抱緊路鷗然撼哭,“既然你那麽愛他,我們來賭一把,看看他能不能像我這樣的愛你。”将唇蓋在路鷗然的耳廓上,安靖吻着聽不見的人許諾,“如果他贏了,我把你還給他。如果他做不到,你就永遠是我的,你是我的……”
“就是這裏~!!!”保安大劉指着監視器上某一幀畫面激動地大叫,他一直很留意9號別墅的主人,今晚是他值班,所以他第一時間就看到了路鷗然走進別墅區的景觀綠蔭道,可是等了很久都沒有見他出來,直到他在某一個畫面上看到一個高大男子背着人高的東西丢上自己的車子,保安的直覺告訴他,壞了。
“就是這個男人,個子很高,開一輛黑色的轎車。”他還想提供更多信息,但那個人顯然是故意的遮蔽了車牌,可是程揚禹記得,那個挂在車後視鏡上的挂飾很特別,他在灏宇國際的停車場裏見過,那天他第一次失去路鷗然,看着警察在自己面前将他帶走。
而那輛車,是屬于那個叫安靖的男人的。
也怪不得鷗歌他們誤會,如果單從清晰度有限的監控上看,那個男人也有着和自己一樣的高大身形,可以輕易地扛起路鷗然。
程揚禹問清了這輛車最後的駛離記錄,距今已近三個小時。他冷靜下來,如果對方是安靖,那麽路鷗然的安全暫時可保無虞。但也只是暫時而已,把這個男人逼到這步田地,接着會發生什麽,他不敢猜測。
“鷗歌,你的手機呢?”路鷗然曾經關聯了路鷗歌的手機,通過GPS定位找到他們,程揚禹抓住一條線索。
他慶幸,路鷗然失蹤時的确帶着手機,看清信號顯示的位置,熟得不能更熟。
他親自選定的位置,耀世新商業區開發板塊的地圖像一頂皇冠加冕在城市的極東之上,那裏藏着灏宇對未來的無窮希望,也藏着他深愛的人。
只是這樣大的區域,別說定位只是一個大概的位置,連路名都沒有的設立的地方,一模一樣的工地鱗次栉比,上哪兒找兩個有意藏匿的人。
不過他很快就有了答案,安靖比他急切,他急需程揚禹知道他們的所在。
彩信上的人,比程揚禹第一次看到他的時候慘多了,臉頰被煽腫了,破了點皮,血流得驚人,看起來就疼得要命,可是這小子眉頭舒展,嘴角挂笑的樣子,到比凄慘的皮相更看得他疼。
真蠢,就是裝一裝呢?如果你肯服軟,安靖又怎麽舍得動你一個指頭。
程揚禹到的時候,恭候他的只有一地淩亂的紙箱,上面殷殷地灑着血,是路鷗然的血。
灏宇未來的主樓體,上個月剛完成的地基和外部鋼筋結構澆築,平層上堆積着水泥沙石,一些堆放成捆的工字型長條鋼筋半懸在3層高的平臺邊上,有一條危險地露出樓面在半空中搖晃,路鷗然就像條被人去了鱗的死魚挂在上面,衣不遮體,遇風擺送。
程揚禹的呼吸在看到他的那刻就停了,而後腳便不聽使喚地奔向他,二支弩弓直直擦過他釘入厚重的水泥袋,阻擋了他的去路。
“美國最新型的Crossbow,添加了裝彈藥的彈槽、帶有穩固性的懸刀和具備夜視功能的望山,你說得對,加州果然是個好地方。”
暗黑中走出來的人,滿意地端詳手中十字弩的攻擊效果,煞有其事地向程揚禹介紹:“我知道你想放他下來,我也一樣,他已經在上面吊了好久,你的速度實在太慢了。”安靖蹙眉,一副埋怨的樣子。
“先放他下來。”程揚禹轉頭平和地看向他,聲音低而輕,“他這樣挂着不好受,一會兒手臂就該脫臼了。”
安靖很認真的考慮了幾秒,擡起頭:“當然,最多15分鐘,15分鐘後鷗然一定會下來,我也舍不得他這樣太久,所以我們要加快時間了。”
“好,我聽你的。”這個時候,配合是唯一正确的方式。
“你果然很愛他。”安靖沒有因此不悅,反而冷冷一笑,“那麽接下來的事就好辦多了。”笑容在陰影中古怪到不協調。
安靖很享受此刻程揚禹的表情,這個人縱然俊偉如君王,依舊要向他低眉順目:“我們來玩個小游戲,你會有三次選擇的機會,贏了,你帶他走,輸了,你放棄,他是我的。當然,你有權拒絕,怎麽選決定權都在你。”
“我接受~!”程揚禹當即同意,他本來就沒得選。
“至少先聽聽規則。”安靖不滿被打斷,狠狠刮了他一眼,“看到我手中的弓弩了嗎?如果你尊重規則,它也會尊重你。”他伸出手指朝三層平臺的上方鋼架的某個方向一指,“在那個位置,有一個和我手上一樣的十字弩,定時器設定的時間是15分鐘,15分鐘後上面固定的弩弓會直接射斷系着鷗然的繩子,這裏的高度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如果你的速度夠快,就可以趕在弓弩觸動前救下他。”
程揚禹面無喜色,深邃的眸眯起,冷冷地看着他。
“為了讓你有緊迫感,我會為你設置一點點小小的障礙,不足以給你帶來傷害,只是增加游戲的趣味性。”安靖的臉上多了一抹殘忍的厲色,他緩緩褪出彈槽,金屬的冷光讓他的笑看起來邪祟冷酷,“等下,我會背身向你射擊,我以我的人格保證,我絕不會瞄準你,會不會射中,會射中誰,全憑你們的運氣。希望在弩弓射完前,你能平安無事的到他身邊,但別忘了,你可以躲,鷗然是避不開的。”
程揚禹的眼掠過彈槽,至少5支,安靖是故意的,他在暗示,他甚至會對路鷗然扣動扳機:“當然,如果你現在就跪下求我,并且保證今後離路鷗然遠遠的,我可以立即放他下來。”他終于道出目的。
程揚禹毫不猶豫地俯下身,就在安靖鎖緊瞳仁以為他認輸的時候,他挽起西褲的褲腳,從容淡定的态度非但沒有顯得狼狽,反而預示一種決心,他勢在必得。
“你知道答案的。”程揚禹解開襯衣的袖口,也挽高至手腕處,胸前的紐扣解開了兩顆,活動手臂熱身,15分鐘,避過所有的冷箭,确保兩個人的生命安全,爬上鋼筋架救蝦路鷗然,按下綁在他手中央的控制器,聽起來更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但……“不試一試就放棄,我們誰都不會答應。”
至始至終,程揚禹都沒有看過路鷗然一眼,嫉妒之火卻尤要将安靖焚灰,他猝然轉身就是一箭,程揚禹差點沒有避開,大腿側隐約滲出一片暗色,安靖失望地回頭看了一眼:“你可不會回回都這麽好運氣,計時開始……”
身後的箭不知何時就會射過來,程揚禹幹脆不想了,全力跑向路鷗然,第二支箭隔了很久,射在離他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他甚至都沒有本能地停下避讓。第三支箭在他登上鋼筋堆的時候如約飛射,擊打在冰冷的金屬上,砸響穿透感極強的回蕩。還有兩支箭,關鍵的兩支,致命的兩支,程揚禹清楚,安靖一定在這兒候着他。
鋼架承受了兩個人的體重,在空中吱呀,風一來,晃得更厲害,路鷗然張開眼,第一幕看到的就是程揚禹像個馬戲團的高空演員般展開雙臂,小心翼翼地挪向自己。
程揚禹發現他醒了,極快地喊了一句:“鷗然,別動,也別往下看。”他全神貫注,與時間做競技。
已經能夠夠到路鷗然的手了,扳機卻在近處被叩響,程揚禹幾乎脫了手去抱路鷗然,繩索同時斷落,安靖反悔了。
鋼架受到猛的重力,前半段完全突出外部,程揚禹抱着路鷗然,冷冷地看着面目猙獰的人,到這一步,他已經沒有人格可言,安靖,瘋了。
“第二次選擇,把他交給我,至少你們有一個是安全的。”他勢必要留下他們中的一個。
程揚禹低頭看了眼懷裏的路鷗然,溫柔地問:“還信我嗎?”
“不許死,不死我就信你。”路鷗然最快程度的明白發生了什麽。
“我答應你。”程揚禹将他手中的繩索解開扔掉,“現在,慢慢地往前挪,別回頭,我就在你後面。”
路鷗然臉上是被夜風陰幹的血漬,凝住睫毛影響視力,程揚禹不放心地沖安靖喊:“他看不清,你接好他。”
安靖遲疑了一會兒,終于還是向路鷗然伸出手,還差一點就夠着了,安靖往前兩步,程揚禹突然大叫:“鷗然!跳~!”
路鷗然想也沒想就是縱身一躍,安靖想去抓他,腳下重心一偏,低頭看,那根原本綁在路鷗然手上的繩子此時正圈住自己的腳踝,他看到程揚禹在10幾米的高空外,笑得像個凱旋的王者,然後,他像一道抛物線般被抛了出去。
路鷗然還未站穩腳跟,就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他的心鼓到了嗓子眼,血液卻停止了流速,身體比意識更先地行動,牢牢拽住程揚禹的半個手臂。
胭脂色的眼淚滴答在他臉上,程揚禹笑:“路鷗然,我沒騙你。”
來自兩個方向的扳機聲同時響起,15分鐘計時結束,而安靖的手上尚餘一箭。
那支定時的箭果然不是射向路鷗然的,它被設定成朝着鋼架的方向,而此刻路鷗然正整個人爬在上面,電光火石一瞬,他如閃電躍上鋼筋架,将路鷗然推開。
制衡鋼架的最後力量被打亂,轟鳴着如鋼鐵瀑布般沖着程揚禹一起坍塌。
安靖挂在二層的防護網罩上大笑,而路鷗然只在黑夜中看到程揚禹卧在一堆橫七豎八的鋼筋之中,胸前和腰側,各插了一枚閃着陰毒的弩箭。
作者有話要說:
☆、膏肓
警燈和120救護的急救燈交織成一片紅色海,映透S市最東邊的這塊規劃地的夜空。
程揚禹被擡上擔架時,路鷗然一直守在他身邊,無論別人說什麽問什麽,兩人的十指始終緊緊交叩在一起,掰都掰不開,直到他被推進手術室,路鷗然還揪着那團被鮮血染紅的被單不放。
太多了,一個人怎麽可以流那麽多血。
路鷗歌和她的藝術家趕來了,魏哲也同JAMES一起出現,所有的人圍着他,各式各樣的嘈雜都有,唯獨落了那個霸道又好聽到不像話的聲音。
路鷗然睜開眼,漫天漫地的昏黑,暈倒前,他對路鷗歌說:“我是A型的……”
JAMES接住他,手在後腦勺上一按,黏稠的血糊了一手,魏哲抱起他就往急診送。
次日,路鷗然醒過來第一件事,是去找程揚禹,挂着他名牌的ICU病房內空空如也,路鷗然雙腳一軟,直接跪下,護工火急火燎地找到他時,他滿目淚痕,鴉黑色的睫毛下不斷有淚珠滾落,他又一次磕到腦袋,暈得人事不知。
再度醒來,路鷗然只開口問了一句:“他是不是沒了?”
路鷗歌跑出病房,她說不出口,更見不得她弟弟這副樣子。
JAMES也憂心忡忡地一步不離,他總覺得路鷗然現在狀态平靜到可怕,仿佛已經不再介意程揚禹是否安在,只盼與他速速相聚,多耽擱一秒,他都不樂意。
到底還是魏哲脾氣暴,這幾天糟心的事兒夠多了,要是連路鷗然都沒護住,按程揚禹的個性,每月初一十五,非托夢吓死他不可。
他告訴路鷗然程揚禹沒死,卻也不遠了,左肺血管破裂,有半邊的腎應該也保不住了,其他傷口雖然嚴重但不及命,唯獨脊椎麻煩了點,斷了可以植入鋼釘,偏偏碎骨壓到了神經。程揚禹三場手術完,已經由專機轉往美國繼續治療,生死全看造化。
路鷗然安靜地聽完,沖路鷗歌說:“姐,我想你做的紅燒肉了……”
當天晚上,他大口大口就着肉幹掉三大碗白飯,連湯汁也沒有放過。
魏哲看着那個氣勢驚得說不出話,感情還有比他沒心沒肺的主?何儒彥卻一下子開了悟,伸出一指頂着他的腦門,你丫懂個屁,那天路鷗然的表情你沒看明白啊,程揚禹要是真沒了,他也就沒了,他那是準備好了去見他呢。和魏哲處得久了,他已能操持一口流利的京罵。
兩個人待在門外說得很小心,病房門就開那麽小條縫,路鷗然還是瞧見了。那份親昵的感讓他又羨慕又嫉妒,他和程揚禹只顧想殺,沒時間把相愛來試。
程揚禹,路鷗然在心裏念,你答應過我不死,就不準死,我還沒活夠,還有好多話沒說,好多事沒做,好多場愛沒厮殺。你要是沒了,我就找個人,把想對你說的做的愛的全部對着他來上一遍,到時候,你上哪兒說理去?
模範病人路鷗然積極配合治療,出院第一天就已經恢複俊美的神采,他要飛美國了,他要去到程揚禹的身邊,在他耳畔說上許多悄悄話,甜的、怨的、下流的;他要用手撫遍他的全身,好的、傷的、胯間的;他要他第一眼就看到一個完美無缺的路鷗然,挪不得眼,舍不得撒手,他會承接他所有的渴求,也會給他完整的,毫無保留的自己。
那張飛往加州的機票還未領取登機牌,魏哲就拎着皮箱風塵仆仆地截住他。不用去了,程揚禹又轉院了,這次是瑞士。路鷗然盯着魏哲手上的機票看得出神,那樣子分明想敲暈他搶了他的機票和護照去登機。
一通電話救了魏哲,律師告訴路鷗然,程揚禹有一份東西囑咐一定要親自交到路先生手上。
成摞的文件,豈止是一份。
最當先的是一份轉讓授權書和一張離婚協議,程揚禹已經分別落了署名,承諾将名下所有鼎盛的股份轉到妻子路鷗歌的名下,條件是,與路鷗歌女士解除婚姻關系,并祝路女士找到人生摯愛。
一朝宿願得償,還是程揚禹本事。
剩下的全部都是灏宇企業的物資産權,和程揚禹的個人財産、銀行信息、不動産股票等詳盡的統計資料,所有文件的簽署日期都是8月30日,這一天正是程揚禹出事的日子,看來他早就做好了回不來的準備,沒有遺言,張揚霸道的簽名替他行署了最後的意願。
“路先生,全部清點完成,您在這裏簽字後,這裏全部的資産都會轉移到您的名下。”律師對他盡心盡責,這個人将會成為自己老板,不過處于職業道德,他也不會忘記現任BOSS的囑托,“耀世計劃是程總的心血,他認為如果還有誰可以理解他,完成他的心願,那一定是您,路先生。”
路鷗然摸着那行名字微微揚起嘴角,你狠,這下我是真的跟不得你了。
10月金秋,灏宇國際與宸天科技戰略合并,董事長兼CEO路鷗然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灏宇國際正式更名為宸宇國際。程揚禹,凡事不能都随了你的意,從今往後,我都要在你上面,壓着你。
11月,程揚禹回來了,歷經大小手術的之後,他的體重急劇下降,那麽高大的人,縮在一個30厘米見方不到的骨灰盒裏,再憋屈也蹦不出一個字來。
路鷗然捧在手裏掂了掂:“瘦了,國外的菜吃的不習慣吧,等回家給你做好吃的。”吓地小秘書差點哭出來,ZOE不響,無聲流下一行淚。
程揚禹的葬禮就安排在他和鷗歌舉行過婚禮的教堂,這地方遠離喧嚣,背山面水,路鷗然在山上擇了一塊視野開闊無遮無攔的風水寶地買下,帶他認過地方,往後就住這兒了。
葬禮那天,一切從簡,他和程揚禹分開這些天,度日如年,再遇見,身份總也繞了那麽些人,各個看得他死緊,害得他想同程揚禹說幾句體己的話都逮不上機會。
封了墓蓋,以水泥密實封口,确保往後風雨不侵。
路鷗然親自動手,那些工人啥都沒幹,每人封了個大紅包,跟吃了喜酒似得高興。
就是要這樣,哭哭啼啼什麽的太鬧心。
“ZOE懷孕了。”路鷗然坐在程揚禹的墓碑旁,雙手枕頭,“都說懷了孕的女人心軟似水,剛才我都看見了,她哭得最兇。” 他現在靠起來有點硌人,有手墊着還舒服點。
“還有JAMES,當年我打斷他鼻梁骨他都沒有哭成那副熊樣,喂,你們兩個真的沒事?”路鷗然做了個威脅的動作,“我警告你,在下面給我規矩點,你是我的人。”
“你就是個禍害。”他看着墓碑上相片中深邃的眼,“連鷗歌都為你哭了。”可是他一滴眼淚也沒掉過。
山上涼,路鷗然在漢白玉的墓石上坐久了,秋風一打整個人瑟瑟發抖:“你喜歡花嗎?”他醒着鼻子問,“下回來,我帶點,我們種一圈。”又覺得嬌花雖好,但一個大男人卧在一堆萬紫千紅中怪不合适的也不擋風,“要不還是種樹吧,想種哪種樹記得托夢告訴我。”
魏哲提了一瓶讀書不低的白酒上來找他,一屁股坐程揚禹墓邊,喝一口,倒一口,剩下的遞給路鷗然:“喝口,暖暖。”
路鷗然接過來,一口見底。辣,鑽心摳眼的辣,又烈又嗆,淚囊被激得跟關不上的水龍頭似的,眼淚一下就出來了。
魏哲現在相信這小子是愛慘了程揚禹了,那家夥若是泉下有知指不定得意成什麽樣。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門,這小子的脾氣就跟你一樣臭,不給上一口子狠的,都倒不出心裏那些苦。就跟你一德行,不把命交到他手上,你都說不出那三個字來。
“跟我說說他。”路鷗然哭得差不多了,才想起來,他甚至都沒有魏哲了解程揚禹。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四季的景都還沒看遍就止步了,此生無緣。
魏哲撓頭:“嗨,他有什麽可說的。”想知道他啊,看你自己就成。他們都一樣,做得太多,說得太少。
“我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喜歡些什麽,愛聽誰的歌,愛吃哪道菜,一個人的時候愛幹點什麽。”路鷗然淡淡悠悠地說着,“往後來看他,連他喜歡什麽都不知道,你說他會不會怨我?”說到最後,抽抽噎噎的音轉了調,哀傷到絞心。
魏哲聽得難受,吐出一連串髒話數落程揚禹是個混蛋,他告訴路鷗然:“這世界上要是還有一個人是他程揚禹心尖上的,那一準是你,你來,他就高興。”魏哲說,“他就是慫,臨了連句喜歡也沒來得及告訴你,要怨也是怨他自己個兒。”
魏哲一抹臉,繼續說:“那天他從“人間”把你撿回來,發了瘋似的找我要你的資料,當時我就想啊,這家夥完了,這是要栽吶。你進醫院那天,他連夜趕去找到的路鷗歌回來照顧你。知道為什麽他答應和你姐結婚嗎?因為那是最快最合法的權益轉移途徑,你想要做的事,他一早清楚。可是你說,你說他怎麽就這麽蠢,做什麽多有的沒的,都沒有想過直接告訴你,他他媽愛你,愛得連命都可以交代了。”
我只是想和我喜歡的人,見上一面……
某個晚上,他一個人,有點狼狽,我幫他擺脫了一個糾纏他的男人,然後就認識了……
其實你最清楚,鼎盛遲早也是你姐的嫁妝,我是為他着想……
應該是知道的,只是……他沒法面對……
從頭到底,程揚禹都沒有騙過他。
路鷗然輕輕撫摸着墓志銘上的照片,左下角未亡人的位置上有一行小字,隽秀的字體,赫然刻着自己的名字。
誰說你蠢了?
到頭來你才是最大贏家。
你安心,你未盡的精彩,我替你圓。你未探的風景,我為你看。
餘下半生的時光,我都跟你杠上了……
三年對于人生來說,不長不短,與時間相論,只不過恒河沙數,滄海一粟。
三年多的時間今非昔比,宸宇在路鷗然的手中華麗蛻變,市值比程揚禹接手時翻了一番,媒體和商界更是毫不吝啬地稱贊路鷗然為新紀元的開創者。更可喜的是,耀世商業計劃的主軸部分也比預計的提早了一年進入竣工,宸宇國際會在這個收獲之秋,正式搬入位于耀世星芒最中央的新辦公大樓。
ZOE放完産假回來,那封辭職信還壓在路鷗然的辦公桌上,他頭也沒擡,三年都過去了,生兒子時損兵折将的那點智商怎麽也該歸位了:“程揚禹說過,他帶過這麽多人裏,你最像他,可我沒看出來。”瞧瞧,連唬人的那股睨熬的勁兒都如出一轍,且不論程揚禹有沒有說過,她還真就吃得這套,半天後,ZOE回歸自己的位置,蹬着15厘米高的高跟鞋沖鋒陷陣,那封沒拆開過的信沒在碎紙機中,是她不打算收回的決心。
下午ZOE送了咖啡進來,路鷗然喝了一口,皺起眉頭,好苦,堪比黃蓮芯。
“我都忘了,這種巴西的濃縮咖啡只有程總喝的慣。”眦睚必報,也就程揚禹教得出這樣的下屬。
他笑眯眯舔着嘴,端着空杯子要求:“再來一杯,就要這個味道。”
這個地方,他有三年多沒有踏足了,路鷗然坐在寬大舒适的老板椅中左腳輕輕一蹬。
宸宇的主樓是根據上任總裁程揚禹的創意,由美國加州的GDS Architects建築事務所負責設計完成的,60度斜面設計,5米高挑空的巨型玻璃像枚水晶罩,室外山青水綠,将整個宸宇廣場地面的綠植景觀一覽無餘,只有從路鷗然站立的地方才能完全看見正中央的那個方形尖碑頂端的圖形,象征成耀世星芒的輝煌,是宸宇國際沿用至今的企業LOGO。
這個LOGO,程揚禹曾讓他看過一次,可惜當時隔得太遠太多,他沒能看清。如果當時他能明白這個圖案的深意,或許他們兩個不至錯過。
路鷗然揉了揉眼睛,什麽也沒有。
他記得那個位置,正是程揚禹當年墜下的地方。
他用自己的血肉完成了整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步,從此他的魂魄将永恒駐入耀世的中心,也駐在路鷗然的心裏,像個豐碑,再沒有誰可以撼動他。
“滿意嗎?”路鷗然自言自語,“你想的都做到了。”
他像個得了寶物無處炫耀的人一般委屈,這幾年光顧着忙,他去看他的時間有限,算起來再有半個月,又該是他的祭日:“我不來看你,你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路鷗然嘟嘴,表情很是嗔怪。
“行,你不來就我,我來就你。”路鷗然妥協,和個死人還能計較什麽。
秋風一起蟹膏肥,路鷗然提着一壇黃酒幾只膏蟹上山。
一起提上山的還有一把鐵鍬和一個鋤頭,墓周圍的土得松松了,順便去去雜草。
各斟一杯,碰過了,路鷗然先幹為敬。
“還不錯嘛。”他意外,陳年黃的口感綿密柔順,極易入口,“老規矩,一人一杯,不許耍賴。”認真的口氣,仿佛真的有人要跟他搶似的。
三指撚起酒杯,瓊漿順着杯口一點一滴祭入浮土,也從他身體裏抽走些什麽,一并流向程揚禹。
啷當一聲脆,杯子跌在白玉石上寂寥寥地打轉,路鷗然扶了幾次都沒扶起來:“三年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照片中人深邃的眼眸深情地望着他,無奈口不能言,“一次都沒有,這麽久了,我一次都沒有夢到你。程揚禹,是不是在下面又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所以不敢來見我?”路鷗然美眸一瞪,惡狠狠道,“我為你程家戴孝,你要是敢始亂終棄,我就扒了你的墳奸屍!”
仔細一想,哪兒還有什麽屍,程揚禹當年在異鄉,一把火的功夫早化沒了。
他剛入葬那會兒,路鷗然幾乎每個星期都來陪他,甚至有幾次就靠着墓睡到漏夜。一次隆冬,S市迎來十年未遇的大暴雪,魏哲和何儒彥找上來時,路鷗然白雪當被,靜得好像玉琢的像,差點就随他去了,吓得他們有一段時間都不許他單獨上山。
就這樣他都沒回來看過他一回。
路鷗然掄起鐵鍬,迎面就是一鍬子,白玉石被擊得紛紛揚,飛似雪片。
“你他媽根本就沒死對吧!”路鷗然邊掄邊吼,“沒死立什麽墓,沒死為什麽不滾出來見我!!”
雪石飛濺,灰霾揚了他一臉,他不理會,将咂得變形的鐵鍬舉過頭頂,狂扣墓地蓋板的邊緣。
三年多,他嘴上不說,可心裏壓根沒有一天承認過,程揚禹已經離他而去。
他每晚以酒佐眠,醉生夢死的邊緣盼望與他見上一面,依舊未能如願以償。1500多個日夜,他竟一次也沒有夢到過程揚禹。
路鷗然覺得自己病入膏肓,相思隔了陰陽無處托寄。
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