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後日就是年節,家家戶戶都一片喜氣洋洋……除了柳府。照理說柳家大伯回府,應該是一家團圓的熱鬧景象,卻因為這白日皇帝賞賜宮人一事,鬧的各房各院都很不是心事。

且不提柳老夫人六安居那邊叫柳大娘子堵了門,單說柳離,因着這事過得更加孤苦。當初被裴九強行綁到了紫竹居,柳離一來二去就住習慣了,慢慢的遣管事将行李衣物都搬到了紫竹居裏。如今與裴九鬧了別扭,他一氣之下跟個小媳婦似的回了潇湘館,翻出了唯一的一條舊棉被,晚飯都沒吃就冷冷清清的鑽進了被窩。

年節時下,府裏缺少人手,劉管事早就被調到了廚房那邊幫忙。潇湘館唯一的下人走了,柳離就成了個光杆郎君,連個可供驅策的人都沒有。一個人在冰冷的床鋪上翻來覆去,越折騰越覺得冷。不由得便有些想念紫竹居——裴九怕冷,一到冬天屋子裏長期燒着兩個暖爐,即便不用蓋被子都覺得溫暖。

柳離閉上眼睛,假想着自己還在紫竹居裏。他的床鋪對面便是裴九的軟塌,那女人呼吸很沉,睡覺時像個小嬰孩似的微微張着嘴,有時白天跑的累了,晚上睡覺就不怎麽安分,好幾次險些從狹窄的軟塌上滾下去。柳離那時才被綁到紫竹居,對裴九這個女人的印象惡劣到了極點,晚上閑來無事,便睜大眼睛借着火光盯着裴九,心裏默默期盼她能掉下去摔一回。可總也不如他願,裴九夢裏仿佛都在練功,胳膊腿跟一只壁虎似的要掉不掉的挂在軟塌上,沒過過久便一翻身,穩穩當當的落回到床榻上去了。

想起那時的光景,柳離心裏便忍不住發笑。他雖然沒怎麽接觸過女人,可仍然覺得裴九算得上這世上最有趣的女人了。

只可惜,她卻未必如她嘴上說的那樣在乎他。想起白日在馬車上裴九沒心沒肺說的那番話,柳離心裏就忍不住光火。人人都道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但放到裴九這裏,她卻表現的那麽輕松,就仿佛從在沒将他放在心上似的。……倘若只發生這件小事便罷了,大不了他一個人別扭幾天,慢慢的也就将這事揭過去了。偏偏又遇到了大伯父這檔子糟心事,依着柳離對他大伯母的了解,那賞賜的宮人多半是要塞到他這裏來的,憑借着白日裴九那番豁達的表現,他真怕那女人腦瓜子一熱替他将那兩個女人收下。

雖然嘴上口口聲聲說喜歡他,但柳離實在對裴九的喜歡沒什麽信心。尤其是,她還與那藏嬌館的小禾相公糾纏不清。

人一旦消極起來,便什麽壞事都想起來了。柳離将自己蒙在被子裏,一點一滴的回憶裴九做過的那些荒唐事。越想越難過,心裏跟刀絞似的痛。就這麽一個人胡思亂想不知道多久,迷迷糊糊得都快入夢了,猛然聽見頭頂傳來一陣抽泣聲。

整個潇湘館只有自己一個人,柳離吓得頭皮都快炸了,壯着膽子将眼睛露出來半截,睜開眼睛,一眼就看見床前蹲着一個披頭散發的女鬼。

小三郎君吓得臉都白了,聲音顫抖的叫了一聲:“你……”

“嗚嗚嗚柳離,你可千萬不能娶別的女人……”那女人嗚咽着撲到柳離身上,抽抽搭搭,冰冰涼涼的液體落到柳離幹淨白皙的臉頰上,也不知道是眼淚還是別的什麽。這一下聽出了是裴九的聲音,柳離才慢慢恢複了神智。稍稍回了回神,柳離掙紮着推開裴九:“大半夜不睡覺,你跑到這裏來幹什麽?”

“你突然不在,我一個人實在睡不着。與其一個人悶着發愁,還不如來見見你。”裴九死皮賴臉的将手伸進被窩裏,涼的跟冰塊似的十根手指緊緊抱住了柳離的胳膊:“柳離……我不想、不想讓你娶妾!”

屋內沒有火爐,入目皆是漆黑。借着窗口朦胧的月光,柳離隐約看見裴九頂着一頭雞窩似的亂發,抽抽噎噎,肩膀一聳一聳煞是可憐。

柳離方才在心裏将裴九想象的壞到了極致,不成想轉眼她就跑到自己床頭吊喪似的嚎哭起來。這感覺就如同沐冰浴火,柳離心境複雜難辨,好半天才無奈的嘆息一聲,掀開被子一角同裴九道:“外面冷,先進來再說。”

裴九驀然止住哭聲,怔愣的抽噎了一聲,這才後知後覺的往柳離被窩裏鑽。直至她整個人都鑽到了被子裏,猶如一只樹袋熊似的緊緊抱住柳離,他才發覺裴九竟然是赤着腳的。

裴九緊緊抱着柳離,渾身涼氣透過單薄的中衣一股腦的往柳離身上鑽去。柳三郎也冷的打了個寒顫,縱着眉頭望着裴九:“你就這麽跑出來的?”數九寒冬的大半夜,一個女人赤着腳穿着一層單薄的中衣……光是想想柳離都冷的難受。下意識的伸手攬住裴九,柳離将她緊緊摟在懷裏,試圖将自己僅存的一點溫度分過去。

“柳離,你可千萬不能娶妾啊……”在柳離并不算溫柔的安撫之下,裴九已經逐漸止住了哭泣。折騰了這麽半宿,連凍帶哭,她的身體也已經累到了極點。整個人如同一只木偶,緊緊的抱着柳離,嘴裏不斷的重複着這句話。

“我若娶了,你當又如何?”柳離垂眸望着裴九,言語中隐隐夾雜着他自己都沒察覺出的期盼。

“你……不能娶別的女人,畢竟我已經等了你那麽久了,柳離,我真的是喜歡你……”裴九神情恍惚,語氣微弱的同柳離說完這最後一席話,徹底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柳離神情呆滞,一動不動,聽着耳邊那女人均勻的呼吸聲,卻是再也沒有了睡意。鼻尖萦繞着女子特有的胭脂香味,柳離閉上眼睛,心亂如麻。

次日清早,紫竹居傳來一陣惶恐的叫喊聲:“娘子……娘子不見了?”

屋子裏衣服鞋子都在,就是愛懶床的那個主子不在,四喜吓得不輕,連忙跑到外頭吩咐人:“快,快去禀報老夫人……”

話音還沒落,四喜便看見柳離打門外走了進來。柳三郎身量颀長,步履徐緩,手中鼓鼓囊囊不知抱着什麽物事,外面罩着一層薄被。四喜關心則亂,看見柳離宛若看見了救星,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求救:“小三郎君,我們娘子不見了……”

柳離累得腦門一層薄汗,顧不得跟四喜交代始末,沉聲吩咐道:“快去把門簾打開。”

四喜連忙慌張的跑過去掀門簾,将柳離讓進了屋內。直至柳離将手中的棉被掀開,四喜才瞧出來那裏面裹的是自家娘子——裴九臉頰緋紅,睡得不省人事。

柳離吃力的将裴九放在床鋪上,轉頭又吩咐四喜:“去将郎中叫來,五娘昨夜受了寒,眼下有些發熱。”

“嗳,奴婢這就去。”四喜輕聲回了一句,正打算悄悄的跑出去叫人,臨到門口卻聽見柳離又囑咐了一句:“動靜鬧大些,最好讓全府的人都能知道。”

四喜乖巧的應了一聲,轉頭出去将這份差事交給了四指——她太過穩重,斷然幹不出這咋咋呼呼的事,交給四指卻是正好。

四指為人活潑,與府裏衆多婢子又有幾分交情。她這廂領命離了府,一路上遇見熟人就說自家娘子病了,走一路傳一路,沒等她帶着郎中回紫竹居,裴九的病情就已經傳到了各房各院裏。

柳老夫人被柳大娘子叨擾了半宿,清早睡起就沒什麽精神。李嬷嬷端着清粥送進門,一邊伺候她吃朝食,一邊漫不經心的說道:“宮裏的人去了大爺那邊,應該是送賞賜去了。”

“大郎要升職,這是好事。”柳老夫人淡淡的說道。

“大娘子昨兒說的那事,您打算怎麽安排?是直接給小三郎君送去,還是……”

“潇湘館不是空着呢?先送到那邊去養着,他們兩個這陣子才有點感情,不能讓這事給攪合了。且等過陣子,五娘懷上孩子再做安排罷!”

柳老夫人殺伐決斷,活了六十多年,見慣了大風大浪。她做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是出自一家之主的立場,絕不會為了某一個人徇私。哪怕她再喜歡裴九,也絕不會為了這點喜歡葬送了大局。更何況在柳老夫人看來,男人三妻四妾也是極為正常的事,娶了便娶了,斷然撼動不了正妻的地位就是。

“娘子想的周道,等五娘懷了孩子,小三郎君這心也就該收回來了。房裏多兩個人伺候,五娘的日子也能過得輕省些。”李嬷嬷随口附和着,收拾碗筷,正準備往外面端,便看見門簾一掀,珊瑚一身冷氣的跑了進來。

“大清早的這麽慌張,可是出了什麽事了?”李嬷嬷問道。

“回嬷嬷……回老夫人,奴婢剛從中庭回來,路上正巧看見了三娘子身邊的四指姑娘,聽說她是去請郎中……好像是三娘子病了。”

珊瑚一番話說罷,柳老夫人便是一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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